他把权力当作手中的牌

彭　静

“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起诉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成立！”2008年12月26日下午，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第二法庭对重庆经开区管委会原主任唐文峰犯挪用公款罪、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一案一审公开宣判，判处其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300万元，犯罪所得赃款982余万元予以追缴。

唐文峰这个曾经权倾一时、官场赌场皆得意的“厅官”沦为了阶下囚，他将为种种罪行付出后半生的代价。

■ “权力庄家”一次“改革创新失误”造成２０００多万元损失

唐文峰，1948年12月出生在重庆北碚一个农民家庭。他早年曾入伍，转业后从基层做起，上世纪90年代在合川市（现合川区）任职并官至市委书记。那时的唐文峰工作认真，作风扎实，常以“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来警醒自己和下属。

由于他政绩突出，1997年7月开始担任重庆市经开区管委会主任一职。随着职位的升迁，长期担任单位“一把手”的经历，使唐文峰渐渐养成了“一言堂”、 “家长制”的作风。

2003年底，经开区要对区里最后一家没有改制的国企进行产权制度改革。按合乎规定的方式改制，金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的47名职工应得补偿款1381余万元。但改制方案一提出，便遇到各方面的阻力。身为一把手的唐文峰要求在1个月内将金凯公司的改制完成。他违反市政府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规定，推翻原改制方案，擅自提出将金凯公司历年来的税后收益按“资本、劳动力、技术、管理”四要素进行分配的“改制”原则。

2004年1月，经唐文峰“一支笔”签字同意后，经开区管委会批准了金凯公司按照“四要素分配原则”制定的改制方案，将金凯公司历年税后收益中的人民币3844余万元无偿分配给该公司的47名职工。每人的人均补偿款从29万元涨到81万元，给国家造成直接损失2462余万元。可事后，唐文峰却把这一行为归结为“改革创新中的失误”。

绝对的权力，绝对会导致腐败。

2002年底，在唐文峰看来，他遭遇了事业上的“滑铁卢”。因为换届的缘故，他失去了市委委员和市人大代表的身份。一直期盼事业再攀高峰的他倍受打击，自感仕途无望，患得患失的情绪一度膨胀起来，心理渐渐失衡，对仕途的追求逐渐转变为对物质利益的追求。

■ “牌桌庄家”只赢不输大小通吃

在经开区，企业老板对唐文峰独断专行早有耳闻，也都知道要想承揽工程，不搞定唐文峰不行。熟悉他的人从不称呼唐文峰的职务，而是叫他“老板”、“大爷”、“老爷子”等，以示亲切。更有不少企业老板削尖脑袋拉关系套近乎，成盛集团的老总陈用胜就是典型。

1998年，唐文峰在同僚的引见下，结识了陈用胜。由于唐文峰妻子姓陈，陈用胜的母亲姓唐，且他的外公与唐文峰父亲名字相同，因此，陈用胜干脆就管唐文峰妻子叫“”，叫唐文峰为“姑爷”，称唐文峰父亲为“外公”，久而久之，周围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以为陈用胜和唐文峰是亲戚关系。

2003年之后，唐文峰和企业老板们的交往愈发频繁。节日、生日前后，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家里，一些老板都会络绎不绝前去送“红包”，少则5000元，多则10万元、20万元。由于工作需要，唐文峰出国的机会较多，每次出国，有的企业老板总要献上美元，美其名曰“零花钱”，唐文峰自然照单全收。

熟悉唐文峰的人，都知道打牌是他的最爱。按唐文峰自己的说法，因为母亲家族的人爱打牌，所以自己也“继承了这种基因”。

到经开区工作后，以前光打牌不赌钱的唐文峰开始赌起钱来，每注从20元涨到50元，后来再上升到100元，最后达到200元。特别是2003年以后，唐文峰由“斗地主”逐渐迷恋上了打“成都麻将”，这种又名为“血战到底”的玩法，每次输赢的金额都相当大，甚至能达到上万元。

在唐文峰内心深处，似乎更喜欢这种“有风险”的捞钱手法。在下属和企业老板的陪同下，唐文峰每周都要到高档酒店、娱乐场所赌上三四场，并且一玩就是通宵。

能成为唐文峰的“牌友”，是一件何其荣幸的好事，聪明的老板们自然趋之若鹜，每次打牌都会先拿一两万元“垫底费”给唐文峰。虽然唐文峰牌技了得，70%都是赢，但遇到手气不好，把“垫底费”输了，老板们还是要把赢的钱和“垫底费”全部还给唐文峰。

醉翁之意不在酒，唐文峰打牌当然“意”不在“牌”。在这种“游戏”中，牌桌上的“规则”是上级赢下级、干部赢“老板”、“老板”赢利益。谈笑间囊落斗金，送礼者与受贿者既无拉拉扯扯之尴尬，又可附风弄雅遮人耳目。

据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侦查，从2002年至2008年，唐文峰采取收过节费、收生日礼金、收打牌垫底费、置换汽车等方式，先后收受7家公司老总所送的财物共计330余万元。其中和唐文峰关系最好的陈用胜所送的各种礼金就多达168万元。

■ 说一不二为“铁哥们”不遗余力

在企业老板中，唐文峰有很好的口碑，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耿直，说一不二。因为凭着和唐文峰的关系，他们个个都能在经开区揽下大大小小的工程，得到好处。其中以何下和陈用胜最为突出。

2002年下半年，唐文峰在高中时的班长、原重庆渝北区计生委副主任吴某的介绍下，认识了何下。吴某多次告诉唐文峰：“何下很有经济实力，有意在经开区投资。”而事实上，2003年3月底，为了承揽工程，何下在虚报注册资本1000万元的情况下，才火速成立了大雅建材市场有限公司，并自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当时，大雅公司办公室租用的是不足60平方米的普通民房，月租仅为200元。

令人瞠目的是，由于老同学的力荐，唐文峰对大雅公司的情况深信不疑，不仅没有按规定对何下及其公司的实力进行调查，还草率地同意了何下进入经开区承揽中国西部建材城这个总投资16亿元的工程项目。随后，唐文峰为大雅公司一路开绿灯，在多个重要场合上鼓吹这一项目的前景，把项目区域内的市政道路以BT（即建设—移交）方式发包给大雅公司，并要求有关部门和银行大力支持。

2004年7月，何下因大雅公司还不起银行贷款找到唐文峰救急，并承诺给予其中国西部建材城项目10%的股份。虽然唐文峰未置可否，但他对何下的承诺还是动了心：“钱，我来想办法！”在他的帮助下，2004年底，大雅公司获得了银行贷款3000万元，约定2005年首期还款1500万元。

2005年5月，西部建材城一期工程快完工时，唐文峰到施工现场参观，觉得建材城的商业门面将来增值潜力大，便主动提出并确定9间门面，花了198万元，以每平方米2000元的价格买下。可这一价格远远低于每平方米7000元的市场价，仅差价就多达652万元。购买门面后，唐文峰又将这些门面返租给大雅公司，并按季度收取租金40余万元。直到2007年7月，唐文峰担心事情败露，才赶紧将9间门面退还给大雅公司。

之后，得了甜头的唐文峰为大雅公司提供帮助更加不遗余力。2005年12月，贷款到期后，大雅公司提出以预付汉渝路BT改造工程款为由，向经开区借款1500万元用于归还贷款。所谓BT工程，是指工程竣工结算后，再由政府回购。唐文峰却在汉渝路工程尚未验收的情况下，便私自同意由重庆经开区土地储备整治中心支付给大雅公司1500万元，大雅公司收到该款后，全部用于归还其在银行的贷款。此外，2004年12月至2005年9月，唐文峰在未与经开区其他领导商量的情况下，更擅自决定以土储中心自有资金1.1亿元为大雅公司在银行5次贷款1.1亿元作全额质押担保。

相比何下，陈用胜所得到的关照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唐文峰的关照下，成盛公司很快发展为资产上亿元的大公司。2002年至2008年，唐文峰为成盛公司在经开区承建的出口加工区（一期）土石方平场工程、金山大道道路及排水工程、金海大道（经开园段）第二标段BT建设工程等项目提供帮助，并挪用公款9300万元给成盛公司用于其在广东等地的工程项目。

有了唐文峰的帮助，无须任何抵押和审核便从开发区借出上亿元巨款，何下和陈用胜自然投桃报李。除了送红包外，何下还将中国西部建材城的部分工程发包给唐文峰的堂妹，并将唐文峰的亲属安排在大雅公司工作。陈用胜也为唐文峰的亲属解决读书、就业问题，让唐文峰及其亲属投资500余万元给成盛公司用于购买工程设备，并按期支付租金。

■ 法庭受审 自称不懂“官场规则”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2007年7月，已退居二线的唐文峰自以为已经“安全着陆”，却怎知大雅公司东窗事发。

2007年，审计署成都特派办在例行审计重庆土地整治资金使用情况时，发现了大雅公司的部分资金问题，唐文峰作为其中的关键人物也逐渐浮出水面。

随即，纪检部门成立了30余人的调查组，对唐文峰一案展开调查。2008年6月，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派出业务骨干成立专案组，正式以涉嫌挪用公款罪、受贿罪对唐文峰立案侦查。在近3个月的时间里，专案组通过深挖细查，多次远赴昆明、西昌等地，调查收集证据上千份，制作形成案卷材料14本，不仅查清唐文峰涉嫌挪用公款2.18亿元、受贿982余万元的事实，还发掘并查清他滥用职权造成国有资产流失2462余万元的犯罪事实。

2008年10月22日，重庆市检察院第五分院对唐文峰以挪用公款罪、受贿罪、滥用职权罪3项罪名向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11月7日，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对于检察机关指控的所有犯罪事实和经过，唐文峰没有提出任何异议。12月26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唐文峰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300万元，犯罪所得赃款982余万元予以追缴。而就在半个月前，唐文峰在看守所里度过了他60岁的生日。

在对唐文峰的审理中，有50多名涉及经开区建设拆迁的市民参与了旁听。休庭期间，见唐文峰离去，这些市民突然站起来对其高声斥骂，高喊“腐败分子”。他们表示，由于当时拆迁在赔付等方面存在问题，很多人到现在生活依旧困难，对唐文峰恨之入骨。

“能办事，也能惹事。”一位曾和唐文峰共事过的退休官员这样评价他。在庭审的最后陈述中，唐文峰说：“我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并不懂得‘官场规则，喜欢不按规则出牌，曾为此自鸣得意，而现在醒悟已为时过晚。”

·点评·

法纪即规则

■ 唐春林

用不懂得“官场规则”来为自己开脱，已被判无期徒刑的唐文峰其实并没“醒悟”。

从法院审理查明的事实看，唐文峰是很懂“官场规则”的，否则不可能如此娴熟地把权力当作手中的牌，只赢不输、大小通吃。这种以权谋私、权钱交易，正是腐败分子谙熟于心的“官场规则”——准确地说应该是官场潜规则。

从被判无期徒刑的结局来看，唐文峰又的确是一个“并不懂得‘官场规则”的人。如果他懂得官场规则，一切按规则出牌，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关键是如何理解“官场规则”。所谓规则，就是规矩、守则，是不能逾越的。对于官员来说，最大的也是最起码的规则就是法律、法规和党的纪律。遵守官场规则，最起码的要求就是遵守党纪国法。只要不违犯党纪国法，就可以大胆地改革创新、建功立业。相反，只要违犯了这一基本规则，再突出的功业都会被“清零”。

因此，党纪国法就是官场规则，这一规则是很容易懂的。遵守规则，在其位就能安全当官，退休后就能安全着陆；违犯规则，像唐文峰和众多腐败分子那样，把权力当作手中的牌，玩弄的恰恰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