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礼中求和

2009-03-30吕华亮

关键词:和谐诗经服饰

吕华亮

摘要《诗经》写人,十有八九要涉及到他或她的服饰。《诗经》中的服饰,种类繁多,色泽明丽,表现了周人对服饰的重视。《诗经》众多的服饰描写,折射出周人的服饰观,即以合礼为美,以合德为美,以和谐为美。周人服饰观的形成是时代文化影响下的结果。

关键词《诗经》;服饰;合礼;合德;和谐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5595(2009)01-0078-(05)

爱美之心,远古已有。这在服饰的发展变化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从山顶洞遗址中色彩各异的石珠、砾石、兽牙、鱼骨和海蚌壳等串在一起的项链,到殷墟妇好墓出土的大量造型优美、工艺讲究的玉制装饰品;从吴兴钱山漾新石器文化遗址出土的丝织品残片,到宝鸡茹家庄西周中期墓葬发现的丝织物痕迹及刺绣痕迹,可以看出,中华民族的祖先一直都没有停止对服饰美的追求。至周代,服饰文化更加繁兴。周代有专门掌管服饰的部门,担负着为统治者提供不同类型服饰的任务。周代服饰种类繁多,仅《诗经》中记载的就有:冠、冕、弁、爵、副、髦、笄、珈、撺、填、巾、裘、褐、袍、展衣、锦衣、缁衣、缟衣、衮衣、黻衣、素衣、翟衣、裂衣、绁袢、泽、蔽膝.悦、缡、带、邪幅、杂佩、艄、舄、葛屦等。真可谓丰富多样,色彩斑斓。

周人重仪度,因此对服饰打扮尤其讲究。《诗经》中写人物,十有八九要描写他或她的服饰,这几乎成了《诗经》人物塑造最主要的艺术手段。

《小雅·都人士》是一首赞美君子的诗。全诗便是着眼于他的服饰描述,用服饰来表现“都人士”的仪度美。“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彼都人士,充耳瑷实”,“彼都人士,垂带而厉”。朱熹说:“乱离之后,人不复见昔日都邑之盛,人物仪容之美,而作此诗以叹惜之也。”朱熹受《毛序》“刺诗”的影响,认为这诗是借古讽今,此说值得怀疑,但他说该诗赞叹“人物仪容之美”,倒是对的。这个“都人士”穿着黄色的狐裘,戴着美玉充耳,腰垂丝带,加上他“容色不改”、“出言有章”,确是仪度非凡、风度翩翩。而拥有这样仪度的君子,当然也能赢得“万民所望”了。

在《诗经》中,服饰描写最为华丽的诗篇莫过于《都风·君子偕老》了。其诗曰: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砒兮砒兮,其之翟也。鬓发如云,不屑髦也。玉之填也,象之抻也。扬且之皙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磋兮磋兮,其之展也。蒙彼绉缔,是绁袢也。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据《毛序》,这首诗是讥刺宣姜的。宣姜原是卫宣公为其子促所迎娶的齐女,后来听说宣姜很美,便占为己有。宣公死后,他的庶长子公子顽通于宣姜。诗人认为“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因此“陈人君之德,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并以此为刺。是否刺诗,暂且不论,但“服饰之盛”的描述却是真的。你看她,头上带着副(一种高崇而直立的假发)、笄,饰以六珈(一种玉石)和象捕(象骨做的梳理头发之具,亦可以为饰),笄下悬挂着玉琪(充耳),身上穿着轻薄的绁袢(贴身内衣)、明丽的展衣(一种罩衣)、画有图案的艳丽象服。真是色彩艳丽,耀人眼目,华美之极。华贵的服饰衬托出一个仪态雍容、富贵貌美的妇人形象。就连诗人也不由得对之赞叹道:“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方玉润说:“其严装也如是,俨若天神帝女之下降”,体味可谓至深。

《诗经》中描写最多的佩饰是玉。玉,温润舒滑,色泽明雅,远古以来,一直受到人们的青睐。1975年,殷墟妇好墓便出土玉器约1300件,它们造型优美,工艺讲究,且多为装饰品。周代,玉与君子品德发生了联系,更是成了周人的首选饰物(下文有详论)。《卫·淇奥》:“有匪君子,充耳瑗鉴。”《卫风·竹竿》:“巧笑之瑾,佩玉之傩。”《卫风·芄兰》:“芄兰之枝,童子佩熊。”《王·丘中有麻》:“彼留之子,贻我佩玖。”《齐风·著》:“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可见,在周代,男女佩玉已成为风俗。周人有一种玉饰叫杂佩,《郑风·女日鸡鸣》中有:“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杂佩构造繁复,主要由珩、嘱、琚、璜、冲牙等玉石组成。朱熹说:“杂佩者,左右佩玉也。上横日珩,下系三组,贯以蟥珠。中组之半贯一大珠,日璃。末悬一玉,两端皆锐,日冲牙。两旁组半各悬一玉,长博而方,日琚。其末各悬一玉,如半璧而内向,日璜。又以两组贯珠,上系珩两端,下交贯于弱,而下系于两璜,行则冲牙触璜而有声也。”佩悬在腰间,走动时则冲牙前后触璜,叮当作响,发出悦耳的“锵鸣”之声,与君子的举手投足相互协调,更能烘托出君子的美好仪度。正如赵超先生所说:“古人的佩饰悬挂起来后,与彩色的衣裳相对映,华光四溢,具有极富效果的美好作用……特别有趣的是,这些服饰在穿戴者走动起来时会轻轻撞击作响,即所谓‘环佩丁冬,响声清脆悦耳,富于音乐美感,从而产生一种集耳目之悦于一体的立体空间效果,给人以美的享受。”的确,华彩的衣裳、精美的佩玉、和谐悦耳的声响,不仅充分地展示出周人雍容典雅的仪度,更能反映出周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风貌。

其他如《召南·羔羊》、《卫风·硕人》、《王风·大车》、《郑风·缁衣》、《羔裘》、《出其东门》、《唐风·羔裘》、《秦风·终南》、《曹风·候人》、《豳风·九晟》、《小雅·裳裳者华》等,都是用服饰来烘托人物形象,展现人物仪度美的。从《诗经》大量的服饰描写中,参诸先秦有关文献,可以发现,周人对服饰有着自己独特的审美观。总的说来,就是以合礼为美,以合德为美,以和谐为美。而这种审美特点又带着鲜明的时代文化特色。

一、服饰的合礼性

礼乐文化是周代文化的特质。特别是礼,它是规范人们外部行为的“法规”,是维护周代宗法等级制的重要手段,它浸染于周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到祭祀、宴饮,小到日常生活。它不仅体现在人们的话语、行动中,而且凝结在日常名物之上,饮食器具、建筑、车马等,无不鲜明地体现着礼的规定性。服饰,这个掌握在统治者手中,被当作“分贵贱、别等威”的工具,更是着上了浓厚的礼的色彩。《左传·桓公二年》载鲁大夫臧哀伯之言:“衮、冕、黻、埏,褙、裳、幅、舄,衡、纰、铉、艇,昭其度也。”服饰成了周人别异同的一个重要品物。《诗经》中的服饰描绘也正鲜明地体现出了这一点。

合礼的服饰体现在很多方面,简言之,就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场合,要穿戴不同的服饰。

例如,狐裘是周代贵族的一种朝服,又可分为狐白裘和狐青裘,以前者为最高贵,按礼,狐白裘只有卿大夫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穿,其他人不得穿服。《礼记·玉藻》:“士不衣狐白。”狐白是指狐狸腋下白色的毛,因其少,故极其珍贵,所以只有卿大夫以

上的人才有资格穿狐白制成的裘服。明人冯傻京说:“古人之裘最重狐白,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则狐白之难得可知矣……故天子以为朝服,诸侯以为赐服,凡在朝,君臣同服,而惟卿大夫得衣之。”狐白裘如此珍贵,当然只有上层贵族才有资格穿。其实,即使是同一种服饰,周人也想方设法在色彩、花纹等方面体现出尊卑等级来。例如,衮衣是天子和公侯的礼服,上面绘有卷龙、山、华虫、火、宗夷等五种纹饰,以卷龙为首,故称衮衣。《豳风·九戥》:“我觏之子,衮衣绣裳。”《毛传》云:“所以见周公也。衮衣,卷龙衣也。”《郑笺》云:“王迎周公,凿以上公之服往见之。”可见,天子和上公皆可穿衮衣。但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呢?陈奂《传疏》引《贾疏》:“《白虎通引传》曰‘天子升龙,诸侯降龙。”可见,虽然同穿衮衣,但纹饰却不同:天子衮衣绘升龙,诸侯衮衣绘的则是降龙。再如《郑风·羔裘》:“羔裘豹饰,孔武有力。”陈奂说:“谓袂末缘以豹皮为饰也。”又,《唐风·羔裘》“羔裘豹祛”,《郑笺》云:“在位卿大夫之服也。”可知卿大夫穿羔裘,衣袖口以豹皮为饰。那么,为何要“缘以豹皮”呢?陈奂引《弁服·释例》说:“大夫羔裘豹袖,故以不纯用羔,下于诸侯,而豹亦饰之最盛者。”原来,羔裘袖口缘以豹皮,也是为了显示等级性,即所谓卿大夫“不纯用羔,下于诸侯”。

周人礼节繁缛,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礼仪规定。为了与这些礼仪相呼应,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也应穿戴不同的服饰。例如,上文所说的狐裘.是周代贵族的朝服,只有上朝时才能穿。《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锦衣狐裘。”《毛传》:“狐裘,朝廷之服。”《桧风·羔裘》:“羔裘逍遥,狐裘以朝。”陈奂:“诸侯朝服。燕居、燕饮,皆用羔裘,……诸侯在天子朝,衣狐白裘。”可见,诗中直接点出了服饰的场合性:燕饮、燕居穿羔裘,在天子朝穿狐裘。再如,冕服是周王的祭祀服装,分为大裘冕、衮冕、麓冕、毳冕、筛冕、玄冕。大裘冕是王祭祀昊天上帝的礼服;衮冕是王在朝廷上的礼服;髂冕是王祭先公与飨射的礼服;毳冕是王祀四望山川的礼服;稀冕是王祭社稷先王的礼服;玄冕是王祭群小,即祀林、泽、坟、衍、四方百物的礼服。《周礼·春官》有“‘司服一职,掌王之吉凶衣服,辨其名物与其用事”,“祀吴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王之吉服则衮冕,享先公、飨射时则髂冕,祀四望山川则毳冕……”说明国王在举行不同的祭祀时,应该穿着不同规格的冕服。

另外,服饰的合礼性还体现在服饰的搭配上。周人服饰大体可分为三大部分:首服,包括冠、弁、冕等;体服:包括上衣、下裳等;足服即鞋子,包括屦、舄。这三部分服饰的穿戴搭配不是随意性的,总的来说,以首服为主,根据不同的首服,穿戴不同色彩和质地的衣、裳和鞋子。例如:上文所说,天子祭祀吴天上帝时应该穿大裘冕。大裘冕是一个总称,其具体服饰的搭配是:冕、大裘、玄衣、稳裳。撩是赤黄色,玄是青黑色。玄与缥象征天地的色彩。依此,衮冕、黼冕、毳冕等亦各有搭配。关于服饰的搭配,《礼记·聘义》、《贾疏》亦有明确说明:“凡服,四时不同。假令冬有裘,衬身单衫,又有襦,襦上有裘,裘上有裼衣,裼衣上又有上服。皮弁、祭服之等,若夏则有稀络,稀络上则有中衣,中衣上复有上服也。”服饰的搭配性在《诗经》中亦有表现,《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陈奂引《玉藻》云:“君衣狐白裘,锦衣以裼之。”“锦衣狐裘”是诸侯朝见天子之服,也就是说,诸侯在天子朝,必须穿狐裘而配以锦衣。《小雅-车攻》是写周天子会同诸侯田猎的诗,诗中写道:“赤芾金舄,会同有绎。”《毛传》:“诸侯赤芾金舄。”赤芾是红色的蔽膝;舄是一种复底官鞋,金舄则为舄加金饰。可见,诸侯穿赤芾必与金舄相搭配。

礼是周人评判言语行为正确与否的标准。合礼的,人们就赞美它、颂扬它;不合礼的,人们就批评它、讥刺它。同样,在服饰方面,不同的等级、不同的场合,要穿戴不同的服饰,也就是说,服饰必须符合礼的规定,违背了“合礼性”原则,则谓之“僭礼”,就会遭到人们讥讽。《诗经》中的《曹风·候人》便是对这种僭礼服饰的激烈批评:“彼其之子,不称其服。”孔子说:“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孔子对周代服装的倾心推崇,原因也正在于它集中体现了周礼之精髓。

二、服饰的合德性

德不是周人的创造,在殷人那里已经有了。但周人把德的观念提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并把它与国家的兴衰、社会的递变联系在一起,提出“天命靡常”、“维德是辅”的观点。周人挑出这个“德”字,是有其政治目的的。简而言之,就是用德来武装周人的思想,使上下内外和谐共处,并以此使周家天下长治久安。

在统治者的宣扬之下,德成了周代君子的追求目标。周人尚德,《尚书》、《诗经》、《左传》及周代铭文中有很多的例证,在此不赘。为了表明自己有德,周人常常把它外化于物。服饰,这种与人形影不离的名物,不正是表现德的最佳途径吗?《诗经》中的有关服饰描写,也正是反映了这种把服饰美与道德品质联系起来的审美观。

周人认为,美的服饰必须要与好的德行相搭配。所以,《诗经》中用服饰来塑造人物形象时,总是忘不了交待出他或她的德行。《有女同车》写了孟姜“佩玉将将”的服饰后,又突出了她的德行:“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卫风·淇奥》写了“君子”“充耳瑗莹,会弁如星”的同时,又写了他的德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九晟》写了公孙的“赤舄几几”后,也突出了他的“德音不瑕”。这些都表明,服饰与品德相得益彰,才是真正的美。反之,如果没有好的品德,纵然服饰精美,人们也会看不起他。正如《魏风·葛屦》所写: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要之徘之,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宛然左辟,配其象抻。维是褊心,是以为刺。

诗中的“好人”头戴象骨做成的簪子,身穿新衣,应该是很美的了,但在诗人的眼中却无美可言。原因就是她“褊心”。高亨说:“褊,狭小。”。“褊心”就是心胸狭小吝啬。这种品性是不符合周人的道德观的,所以诗人作诗讥刺她。“服美不称,必以恶终”,美的服饰需要好的德行作支撑,如果没有德的内涵,再好的服饰也会失去光泽。

最能展现服饰美与德紧密关系的是玉。远古以来,玉一直是人们佩戴的主要饰物。但在周代,玉却被赋予了浓厚的道德色彩。《礼记·玉藻》:“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可见,玉成了德的化身,也因此成了君子的首选配饰。《诗经》中以玉示德的例子很多。

《卫·淇奥》:“有匪君子,充耳磅莹。”

《郑·有女同车》:“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秦风·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秦风·终南》:“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大雅·械朴》:“追琢其章,金玉其相。”

毋庸多举。可知,周人佩玉,不仅仅在于其光洁明艳的外表,更在于它能够展示佩戴者那“温其如玉”、“金玉其相”的君子风度。《礼记·聘义》引孔子日:“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队(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拚瑜,瑜不拚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此语虽不无夸张,但却道出了周人重玉的内在原因。以玉示德,充分表现了周人在服饰方面的独特审美观。

三、服饰的和谐美

和前两种审美观相比,对服饰和谐美的追求带有更多的纯艺术审美特色。“和”是中国古人最高的审美价值取向。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孔子弟子有子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老子也强调和,“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知和日常,知常日明。”“和”作为一种审美价值取向,其影响至深、至远、至广。其反映在人们的观念上便是“允执厥中”,反对“过”与“不及”。“和”的观念在《诗经》中已表现得极为明显。试举数例:

《小雅·鹿鸣》:“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小雅·棠棣》:“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小雅·伐木》:“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小雅·宾之初筵》:“酒既和旨,饮酒孔偕。”

《商颂·那》:“既和且平,依我磬声。”

“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作为一种价值取向,“和”已经深深扎根于周人的头脑之中。受“和”的观念影响,在德、礼规范下的周人服饰观,也体现出以和为美的特点。

《郑风·丰》:“衣锦襞衣,裳锦襞裳。”锦是周代的一种高级丝织品。《秦风·终南·正义》云:“锦者,杂采为文。”“锦类织物的色彩异常丰富,五彩缤纷。经纬丝大都是先染色后织造。所用染料基本上是植物性和矿物性染料,色谱有数十种之多,配色技术非常高明。锦的花纹图案也极其丰富”。用锦做成的衣服,其华艳程度可想而知。襞衣,穿在锦衣外面的罩衣,这种罩衣一般用细丝做成。那么,华艳的锦衣外为何要加上罩衣呢?《郑笺》:“襞,禅也。盖以禅毅为之。中衣裳用锦,而上加裨觳焉。为其文之大著也。”可见,锦衣外加罩衣,是因“其文之大著”,也就是锦衣的色彩太过艳丽。对此,孔颖达的体会可谓细腻,他说:“妇人之服尚轻细,且欲露锦文,必不用厚缯矣。”孔氏窥见了周人用禅毂作罩衣背后的那种欲露还遮的心态:一方面,因锦衣纹彩太过显著,故加上一层罩衣;另一方面,内心又想让这鲜艳漂亮的锦衣显露。怎么办?周人便用裨毅为罩衣。禅毅是一种很细的丝衣,罩在锦衣外面,锦衣之艳美仍可显示。“衣锦襞衣”正体现了周人对服饰和谐美的追求。

《豳风·九戢》:“我觏之子,衮衣绣裳。”“衮衣”之制已如上说。“绣裳”之特点,《传》、《笺》无注,《孔疏》亦未提及。盖在古人看来,“绣裳”、“衮衣”为配套服装,言“衮衣”则“绣裳”可知,故不必注出。那么“绣裳”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按《礼记-玉藻》,“绣裳”是绘有藻、粉米、黼、黻四章花纹的裳衣。“衮衣绣裳”,一为上衣,一为下裳;上衣五章,下裳四章,几近对称,但纹饰内容不同。这种纹饰布局既体现了周人上尊下卑的礼的观念,又蕴含着对中和之美的追求。

另外,周人佩玉,以玉衬托仪度,也蕴含着对服饰和谐美的追求。玉色泽明雅,质地温润,与君子所追求的雍容典雅的仪度正相符。还有一点是,取其和谐的音响效果。《郑风·有女同车》:“将翱将翔,佩玉将将。”《秦风·终南》:“佩玉将将,寿考不忘。”《小雅·采芑》:“朱芾斯皇,有王葱珩。”所谓“将将”、“有跄”,都是指佩玉发出的声响。那么,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响呢?《卫风·竹竿》“佩玉之傩”之《毛传》云:“傩,行有节度。”《礼记·玉藻》也说:“进则揖之,退则扬之,然后玉锵鸣也。故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呜佩玉。”佩玉在君子“进揖退扬”的“有节度”动作中,发出的“锵鸣”之声肯定是一种富有节奏、和谐悦耳的叮当之声。这种悦耳的“环佩叮当”声,不正体现了周人对服饰和谐美的追求吗?

德、礼是周人高举的两面大旗。在周人的大力倡导宣扬下,西周中期以后,德、礼观念已深入人心,成为周人心中的主导思想,并外化为是非判断标准,但凡周人生活中的一切言语行为,都被纳入了它们的观照视野之下。因此,在这种思想的笼罩之下,周人审美观不能不受其影响。“夫美也者,上下、外内、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所谓“无害为美”,对于周人来说,就是“合礼”的、“合德”的才是美的。美被赋予了浓重的道德意义和政治意义。周人在服饰方面“以礼为美”、“以德为美”的审美特点,正是这种大的思想环境影响下的产物。赵超先生说,周人“在服装的选择上,道德标准时时压倒审美标准,礼仪要求常常克服实用目的”,正是道出了周人的服饰审美特点。然而,周人服饰观虽受“礼”、“德”思想影响至深,但他们并没有泯灭内心的求丽求美。况且,“礼”、“德”也并不排斥美丽。那华艳的锦衣、如雪之麻衣、熠熠生辉的玉饰,不正是充分说明了周人一直在孜孜追求服饰的形式美吗?只不过受“和”的观念的影响,这种对服饰形式美的追求,没有呈现出一种张扬的形式,而是趋于一种和谐的美。

李泽厚先生说,美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美在形式而不即是形式,离开形式固然没有美,只有形式也不成其为美”。周人“以礼为美”、“以德为美”、“以和谐为美”的服饰审美观,正是这种“有意味的形式”观念的折射。

当然,上述所说的服饰观是针对上层阶级而言的。处于社会底层的被剥削者连最起码的保暖衣服都没有,“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又何谈合礼、合德呢,更不用说求美了。

[责任编辑:夏畅兰]

猜你喜欢

和谐诗经服饰
动物“闯”入服饰界
听诸子百家讲“服饰穿搭”
雪人的服饰
诗经
现代诗经
现代诗经
新课改下如何建立高效和有效的高中体育课堂教学
构建社会主义新型和谐劳动关系实证研究
对班主任管理的几点看法
那些年,我们读错的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