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之娱 心灵之撼

美　成

由浙江省京剧团与上海戏剧学院联合创排的实验京剧《王者俄狄》，于去年9月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剧协举办的“2008年巴塞罗那国际戏剧学院戏剧节”中粉墨登场。裂帛穿云的京腔京韵、飘逸飞舞的超长水袖、飞旋的用发和惊险的跟斗，再加上精美华丽的京剧服饰，让西班牙巴塞罗那Ovidi剧场里的各国观众陶醉。

这是希腊神话《俄狄浦斯王》首次以京剧的形式展现给观众。担任该剧策划和编剧之一的孙惠柱长期致力于东西方戏剧文化的融合和交流，着力强调国粹的独特审美空间和精彩表现手法与西方著名戏剧题材的巧妙交融，几年前他根据易卜生名作《海达·高布乐》改编的越剧《心比天高》就是成功一例。与强调命运的神话原著不同，《王者俄狄》突出展现了一个理想化的英雄毁灭的过程。在表现人物思想情感、营造气势气氛等方面，该剧处处显示出东方戏剧的特色，顺延着中国戏曲叙述自由、时空跳跃、场景空灵、充分发挥虚拟性和假定性的美学品格。观众看到的是——

王者俄狄亮相时竟无大队随从依仗簇拥，仅有一个马童为伴；但作为武小生的翁国生以自身的惊艳武功足以显出王者威武的风貌。

辉煌的皇宮竟无一名卫士，一名侍女伺立；但敦实的黄金龙座，王者、王后及国舅的璀璨衣着，已将皇室的富贵尊荣与威严气派展现无遗。

整个舞台空灵得竟无一块景片，仅有一个巨大狰狞的青铜图腾挂置于黑幕正中，以彰显命运的神秘与强悍；古希腊神话中那庄严神圣的神灵竟成了以丑角应工的一组符号神算子、神珠子、神灵子。这样安排既不失希腊神话中的神灵预言的神秘性、权威性，又巧妙隐含着中国戏曲丑角对所扮人物油然散发出的那份调侃与自嘲。

王者俄狄集京剧三大生(武小生、官生、落魄生)于一身，展示出英雄向命运抗争的三个不同阶段。

其他如神巫舞的诙谐、奔马舞的英武、刺目舞的凄美，可谓将“以歌舞演故事”的中国戏曲本体美学特性发挥到了极致，直扑观众耳目。尤其是刺目舞的设计与呈现，将中国戏曲虚拟性、假定性的美质充分发挥，达到了震撼人心的视听艺术效果。

实验京剧《王者俄狄》由卢昂和翁国生联合导演。笔者记得余秋雨在评价著名导演胡伟民的艺术实践时说过一段话，现移用于卢昂、翁国生对于该剧的导演艺术，同样十分适宜——

戏剧对观众的征服，首先从征服他们的耳目开始。而戏剧的最高目标，也便是改造一代人的耳目功能，使他们的感官直觉能够读解更多的人生意蕴，对人的最深刻的造就，便是让种种高贵的哲理和情感，转化成人的感官习惯。因此，一切真正大手笔的戏剧家，总会在外观体现上做足文章。(《胡伟民研究》，余秋雨《胡伟民印象》，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

《王者俄狄》在外观体现上做足了文章，但绝不止于此。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戏剧文化，既需要有融汇百川的戏剧大家，又需要有行色匆匆的实验勇士，而卢昂与翁国生，正是两者兼而有之。更难能可贵的是，卢昂与翁国生有着清醒的艺术自觉，他们都认为强烈的外观体现并不是戏剧的终极目的，而是“让种种高贵的哲理和情感，转化成人的感官习惯”。刺目舞中王者俄狄激情挥甩3米长的水袖，其展示内心激荡的飘然飞舞的惊世之笔，具有浓郁的象征意味。正是蕴含着一种中国式的“高贵的哲理和情感”，才把一位真正作为公仆的君主为解民于倒悬、救民于灾祸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博大胸襟，一方为官者在灾难当前所表现出的自审和自惩的高贵品格，以哀婉凄美的长袖舞轻轻抖落于观众眼前，继而又深深渗透至人们心底。此时，笔者脑中不由升起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的词句，并幻化为——

圣君俄狄舒广袖，

千里江山且为万民舞。

双目自刺消灾祸，

血飞顿作倾盆雨!

如果将《王者俄狄》与昆剧《公孙子都》作个比较，则可以更深地领会该剧的思想内涵。如果说《公孙子都》是以英雄的自我毁灭来换取其个人良心的救赎、那么《王者俄狄》则是以英雄的自我毁灭来换取万民的消灾避祸——其人格境界如何能比?如果说可以借《公孙子都》来教育当今高级干部谨防由忌妒而走上人生毁灭之路的话，那么《王者俄狄》则更可以教育当今公仆们在遇难遭祸前应具有的勇敢担当意识，其积极价值岂不更巨?如果从法律意义上作判断，公孙子都是暗箭伤人在先，有着明显的犯罪故意，其后的自惩毁灭实乃咎由自取；而王者俄狄并不是梯国瘟疫之灾的制造者，也无主观犯罪动机，他只是个不幸的无辜者(是命运和他开了个要命的玩笑)。但可贵的是，他自觉意识到自己既已为公仆，就须勇敢站出来担当责任以化解万民之苦，这种具有自觉牺牲精神的公仆意识不正是最能打动中国百姓心房之所在吗?俄狄这一悲剧英雄的形象昭示着一种高贵的哲理和情感——公仆就意味着牺牲，绝不是苟且偷生；英雄的生命价值在本质上永远烙有悲剧的印记。

在西班牙巴塞罗那ovidi剧场，中国艺术家们不用话筒，全用真声演唱，观众们情不自禁的热烈掌声时常将他们的声音淹没。剧终演员谢幕多达7次，观众热情的喝彩叫好在剧场上空经久不息。实验京剧《王者俄狄》征服了世界各国戏剧学院挑剔的专业戏剧观众，新西兰戏剧学院院长Annie Ruth和墨西哥韦拉克鲁斯大学教授LvonneR8mos HemandeZ激动地表示：“非常喜欢这种实验京剧的舞台表现方式，特别是俄狄王用年轻京剧生角的行当体现，完全没有了以往西方歌剧中的老暮、沉寂的形象和感觉，特别清新，特別独特，也特别震撼!用血红的中国京剧长水袖来写意般地体现俄狄王刺目后的悲壮和痛苦，极具艺术创意，这是中国艺术家的创举——年轻、英俊、更具悲剧色彩的中国式俄狄王!”

本次世界戏剧大会和国际戏剧学院戏剧节邀请了中国、新西兰、墨西哥、英国、秘鲁、罗马尼亚、哥斯达黎加、保加尼亚、德国、乌克兰、南非、伊朗、日本等十多个国家的实验戏剧剧目参演，《王者俄狄》作为中国唯一的参演剧目，被许多专家认为是“本届戏剧节中制作最精致、表演最独特的一台戏”。

据悉，“浙京”在国内的巡回演出中，《王者俄狄》同样受到了成千上万的青年学子的热烈欢迎，在浙江全省各大专院校中连演近二十场，反响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