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的生存

廖保平

异端历来不受欢迎，在中国如此，全世界如此，中国晚明有个李贽下狱自刎，西方有个布鲁诺被烧死。

都是陈年烂谷了。现在，有些人依旧不喜欢挑战传统的东西，只要出现新的思想，新的艺术，新的行为，新的面孔……就有人不自觉地拿着把老旧的“标准尺”去测量，看它是否符合既定的尺寸和式样，如果不符，就可能被打入异端另类之册。

异端有很多种，脱俗的，猖狂的，卓异的，无畏的……林林总总。但真正的异端，一定是向传统、权威、独裁发出挑战的人。异端出现，构成了对利益格局、现实状况、现存规矩等的冲击。真正容不得异端的，是那些依靠了既有格局、现实和规矩，获得既有利益的人，而不是一无所获，获利甚少的“沉默的大多数”。然而，我们会惊讶地发现，讨伐异端最凶最积极的往往是“沉默的大多数”，让真正受益的人暗自高兴，只需要练点借刀杀人的功夫就可以了。

这是因为，这个庞大的“多数”思想已经被固化，格式化，甚至变成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觉得既有的一切再不好，也还有机会让自己“保持现状”。万一新鲜玩意儿来了，连“保持现状”的机会都没了，岂能忍受?他们纷纷站出来，成为强大的反异端力量，成为《乌合之众》中的“群氓”，展现着平庸之恶与暴虐之力。

所以讲，罪恶不是某个领导人一人铸成的，没有那些你整我、我整你的一个个具体的人，领导一个人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搞出那么大的活动。每一个人都成为嘲讽打压伤害异端的力量，异端往往落得鲁迅在《药》里写下的悲剧下场——华老栓拿着馒头去沾革命者夏瑜(当时的异端)的血，好给他儿子治病。

这样的力量常常让社会前进、创新成为泡影，任何越轨的行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阻扼，任何创造的火花在第一时间被吹灭，循着传统，守着规矩，抱着庸常，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除非有强大的外部力量，无法更改社会的运行轨迹，而这却成了他们“守业有成”的夸耀资本，可是，几千年下来，守出来的不过是专制和落后罢了。

一个不能容忍异端生存的社会，哪来共荣共生、千姿百态。整齐划一、死水一潭倒是真的；也不会把每一个人当作尊重的主体，只会是一个违背人的创造天性的社会。

异端成为过街老鼠，恰恰就在于把异端当成“老鼠”，而不是当成跟自己一样平等的、独立的“人”。我们从一出生就被告知这样是对的，那样是错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们一切照办，不越雷池半步，惟恐变成与周围不一样的人，只有保持与周围人一样，我们才觉得安心安全。至于人是什么?人的价值是什么?独立精神是什么?我们不想或不能深入思考。当我们努力让自己不要特立独行之时，也不容忍别人特立独行，当我们变成“肖子”、“顺民”等合格产品之时，就变成了打击异端的有力武器。

现在有一种时髦的说法，叫做宽容失败。相对而言，宽容异端更为重要，宽容失败，不一定能宽容异端，宽容异端，肯定能宽容失败。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异端就是“人的解放”的先行者，无论他们的尝试成败与否，都是在发现自我，寻找自由王国。异端的生存空间，就是人类自我拓展出来的生存空间，当我们不靠打倒异端来维护自己的自由和信念，就为这个社会赢得了更多的自由和信念。试想，异端尚且赢得生存空间，常人有什么空间不可以拥有!而且异端是相对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异端，当昔日的异端壮大起来，守旧的力量会变成新的异端。因此，宽容异端就是宽容自己。

最后点题，当你看到一个异端冒出来而想上去掐掉他的时候，请保持克制与冷静，想想这是不是也在掐掉自己的一条后路。

选自《腾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