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亲爱的莫扎特小姐
2009-03-27轩与轩寻
轩与轩寻
one
大三的丁小立经常在c座女生公寓熄灯之后听得见音乐楼有人练琴。随之而来的是寝室同学喋喋不休的抱怨:“都什么时候啊,那个头发烫得像菜花的欧巴桑是不是准备练个通宵?”“再这样夜夜笙歌下去我们就跟学院起诉”之类。
其实不用浑噩的脑细胞思考也能知道她们口中的女孩就是艾雯雯。丁小立专升本跳到真正喜欢的艺术系的时候,便开始对这个女孩子的事迹有所耳闻。似乎桃色绯闻和花边八卦都不少,它们都不乏一个共同点,就是充斥着贬谪的味道。
艾雯雯似乎是整个艺术学院女生的公敌。在她们眼中,喜欢抽烟的女孩子都是坏女生,何况她时刻清冷着一张脸孔,喜欢旷公共课,却总能妖魅地惹来屁颠屁颠的小男生递情书。从来不参与她们热衷的社团活动,更重要的是,她夜不归宿!
因为这样特立独行的缘故。所以丁小立跳槽过来的这一年鲜少见她几回面。每次都是穿运动男生类型的宽大T恤或者火热的连衣裙,背着吉他或者提着挎包,穿行在校道的花影里行色匆匆的样子。很帅很酷的女生,似乎眼神从来不为谁停留。
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就像一个谜,她很想去探究谜底。
two
真正让丁小立下定决心,是升本一个月以后的事情。在礼堂的迎新晚会表演,她作为全场压轴。十指红色蔻丹落到黑白琴键上,底下的男生扯着公鸭嗓喝彩声如雷。
丁小立沉浸在她原创的钢琴曲,充满着早熟的忧郁旋律。尽管她分不清那是G大调还是c小调。
那样的空气那样的风,轻易让她想起初恋那张俊朗而模糊的脸庞。最初她也是因为他在校园十大歌手大赛上儒雅的身段和深情的演唱而喜欢上那个高她两届的学长,简单得不带一点杂质。但她明白彼此之间的差距,唱歌切不上调,不会弹吉他只会弹棉花。当幕布拉起,幽暗处一束光开口唱青春的他,是遥不可摘的星辰,只需要远远看着感觉就很好。
晚会散场后,开始有女生聚在一块细声议论着今晚表演跆拳道的男孩子谁最帅,唯独丁小立一个人悄悄尾随着艾雯雯而去。
似乎玩音乐的女生耳朵都很尖,艾雯雯在半途的时候蓦地转过身问:“你是谁,我早在刚才就发现你的跟踪了!”
“刚才院长宣读今晚最佳气质表演者的名单,你为什么不上去领奖?”
丁小立说话的时候头颅始终垂着,可以看到对面女孩的系带黑皮鞋上撒了些月光。她没想到下一刻的艾雯雯居然会说那样的话。
“你觉得那些东西有必要吗?你对我会好奇是不是,介不介意今晚陪我外宿?”
丁小立握紧了藏在裤兜里绞得发白的指节,心想,嗯,我总不能让祖国的花朵就这样枯萎吧!她当晚就抱着拯救沦落少女的心跟着她去了。
three
艾雯雯说的外宿其实也就是睡她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丁小立看到布置得井井有条的小房间,开始在心里给这个女生再多加几个印象分。她知道。有些真面目会随着时光被慢慢澄清和还原。
艾雯雯把所有表演拿过的奖杯和烫金证书都收藏在柜子里,按她的话说,那些都是过去的荣誉。粉白的墙上贴的是山水画和漫画。她说这样可以让这个小房子产生辽阔开朗的视觉效果。
丁小立在日历本上的一行小楷体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那天是艾雯雯的生日。可是按照艾雯雯的说法,确切应该叫母亲的受难日。她却有十年没有能送过妈妈礼物了。
那一夜丁小立恍惚感觉自己身在一个冗长的梦境里。艾雯雯的身上并没有烟味,反而有淡淡的好闻的香气。她不说多余的话,优秀自信却不做粉红公主的梦。
手机关机,耳边也没有宿舍的人聊天打键盘的噼啪声响,她一夜睡得很沉稳。可是一觉醒来后她却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拒人百里之外、不可捉摸的“不良少女”艾雯雯现在就睡在她身边。散着长发,素着一张脸,睫毛弯弯,很美。和她说过很多话。昵喃一样带过,可是睁开眼睛时仿佛脑袋全部被清空了一样。
four
隔天回到寝室的时候,另外三个女孩子便像见到外星人一样围过来。
“丁小立你你你去哪了?打你电话又打不通,我们就差去广播台用他们的大喇叭找人了!”
“不,是该往墙上贴寻人启事!”
丁小立从头到尾一直面带微笑,凝视着同样年轻的她们,像早起的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她们。最后草草敷衍她们“是去朋友家住啦”时,突然心里涌起一阵小心酸。
那个年纪的我们,青春飞扬,总有着貌似鲜明的是非观和正义感,或许我们都是善良的、从不心怀恶意的,却始终容忍不下一个另类的存在。
譬如,艾雯雯。
在校园里再次遇见她的时候,突然没有了那晚的亲昵,只有脸上清浅的笑意还能让丁小立稍微确定她们是真的同床共枕过。她也见过艾雯雯进了一个中年男子的黑色轿车,却不愿意相信那些传闻的真实性。她记得晨曦里熟睡的艾雯雯是没有耳洞的。如此珍惜自己身体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摧毁完整,如此轻薄?
five
不过后来艾雯雯发信息给自己,对于上课正在灵魂出窍的丁小立而言无疑是个意外的惊喜。原来不止是心动的男生才会让自己的心脏漏跳一拍。
她说,我在音乐楼的天台上练布鲁斯口琴,要不要来陪下我?
当时的丁小立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偷偷在第一节课下课后收拾书包从灭绝师太的眼皮底下溜走。她第一次觉得逃课是件多么刺激的事情。天台原来这样漂亮,摆满了花盆。步伐变得毫无章法,每天走三点一线的她未曾想过这里有一个完美的世外桃源。
她咕噜作响的背包里其实还藏着一瓶药片。
“艾雯雯,该吃药了。”
“要吃你替我吃,要一次性都吃光还是按三餐吃随便你。”艾雯雯说,今天我找你来不是要你逼着我吃药,是让你帮我听听最近新接触的口琴吹得好不好喔。
丁小立没有告诉她,其实在此之前她已经渐渐了解到,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长成现在凌厉又清冷的样子。
谁知道她很忐忑委婉地说出来的时候,艾雯雯的神情很平淡。时光过滤了那些悲从中来,馈赠的是一份直面命运的从容与看开。她一直很安静,在最后补充说,因为妈妈是过马路帮我捡掉了的小皮球才会被飞车撞到的,所以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艾雯雯抬起头,没有眼影却眼皮清亮:“不说那些了,我这个人很实在,与其去那些没有营养的公共课睡觉聊天浪费时间,还不如去赚钱。最近要教一个小孩吹口琴。她的爸爸每天都会开车来接我。为了考级,我每晚都站在这里练琴练到熄灯,两条腿都麻掉。知道奥地利的莫扎特吗,他是我偶像。小立,我上个月去校医那里看了肝脏,开始有人传我得的是乙肝,你不怕被传染?”
丁小立想起书上一句话,美国人最希望传给自己子女的品质之一,就是学会有利地变卖自己的才能和经常不息的进取。这些,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都做到了。她在天上的妈妈一定会觉得宽慰。
她没有回答,只是拿过她手中的风琴,唇贴上去,对着琴口吹出一个个细软的音符。像是解开咒语的天使,让人听得见微风的歌唱和太阳之子的召唤。
风琴是丁小立唯一掌握的乐器,这种平民的小东西,把嘴唇贴上去的时候心也就跟着柔软起来,就像人与人可以不再冷漠疏离。
吃早餐了吗?真的该吃药了。为了不把喜欢你的男生逼到跟你殉情……
好吧……
six
艾雯雯后来由于去澳洲留学,提前结束了在这座高校的生涯。天台再也没有了琴声,月光好的时候,那些寝室里曾经抱怨睡不着的女孩子现在一个个娇嗔地跟情侣煲电话粥打发寂寥的时候,丁小立会轻轻走上去吹吹风。她可以想象那片蓝色汪洋边的艾雯雯,举手投足间引发无数金发碧跟的鬼佬青年尖叫却依然我行我素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笑了。
她记得艾雯雯走的那天竟然有很多人不约而同来送她。她给了丁小立那个租期未满的房间钥匙。那里白色的棉枕上有她一根细软的发丝,有她半夜蹬过几回又被她盖上的被子。她说丁小立,如果你想期末有个清幽的环境复习功课,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想当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丁小立听出了话里的沧桑况味,却不忘嬉皮笑脸地嘱咐她,去新喀里多尼亚岛玩的时候,记得给我寄串贝壳。
飞尘扬起的时候,丁小立迅速从车窗把一只千纸鹤塞给艾雯雯,然后在夏天清晨有青草香的空气里弯下膜吻了一下她的右脸颊。艾雯雯拆开来,见上面有字。
再见,我亲爱的莫扎特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