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能力弱的国家吗

庚　欣

清华大学阎学通教授3月13日在《环球时报》上发表的《国家最崇高目标不是致富》（以下简称“阎文”），实际上是提出了一个“国家价值”的概念（或说是“国际目标”），即什么样的国家是好国家，是中国应仿效、追求的目标。阎文中多次提及日本，将日本贬为“富而不强”的负面典型。虽不乏切弊之见，但还是使人感到有失偏颇，这不仅涉及对日本评估的客观性，而且关系到对“国家价值”的把握。

日本是一个负面典型吗

日本确实存在许多惹人烦、招人怨的地方。日本生存空间小，工作压力大，自然灾害多，蕴藏资源少，特别是日本封建遗存较多，对于战争责任还欠缺反省与认错……缺点可以说出很多。但日本同时又是一个发达、均富、安定、清洁、和谐的国家。本文无需罗列枯燥的经济、教育、环境、寿命的指标论证日本的好坏，也无意要用日本的优点去反驳对日本的批评。但无论是从过去的“GDP”，还是从今天国际上时髦的HDI（人类发展指数）来看，日本都是一个“好国家”。

有关国家价值的评价，至少有三个标准可以参照。一是本国民众的满意度、自豪感。这可用移民倾向来说明。现在日本不仅在亚洲，而且在发达国家中也是向外移民意愿最低的国家。换言之，日本人对自己的国家很满意。这种满意并非因为日本“得天独厚”，其实日本房子小、道路窄、灾害多，民调中对本国国土与自然感到自豪的日本人还不到50%，而93%的民众为自己是日本人而骄傲。这是在日本民众每年可以海外旅游、国际信息公开条件下得出的结论。

二是外界的评价及观感。世界上每年都有许多热心人评比“最受尊敬的……”，尽管种类繁多，但无论是国家还是企业、个人；无论经济还是教育、文化，无论是国内建设还是“国际贡献”，日本在其中一定名列前茅。日本是一个受到国际普遍尊重、并超出许多欧美强国的东方国家。日本人在海外也备受尊重，特别是守规矩、讲礼貌、讲卫生等使日本观光客一直被誉为“最省心的客人”，而且日本人一般不奢华，不摆阔，穿着朴素，并很注意尊重当地习俗。这种“体面”是我们中国人很难享受到的。这就是一种国家价值。

三是从动态作出评价。看一个国家，要有可持续发展的视角，不仅看今天，更要看明天、看未来。有的国家今天很强盛、很风光，但正在没落。日本在可持续发展方面表现的实力及潜力是人们有目共睹的。日本的“以人为本”、“节能环保”、“和谐诚信”使人们不能不相信，在未来的国际竞争中，日本仍然会走在前面。

当然，战后日本处在一个极为特殊的发展环境中，日美安保体制对日本的抑制与保护，使日本可能也只能走非军事化的“和平发展”道路，这与中国等多数国家的情况截然不同。但历史可能会证明，正是这种偶然的“歪打正着”，为人类社会培养了一种少有的、具有前瞻性的发展模式，成为有别于欧美传统的新型选项。

国家价值与军事能力无关

人类自有国家起，就存在着对国家价值的追求。在早期国家发展史中，一个国家的强大是以灭亡他国为主要目标，比如，罗马帝国、春秋五霸等。后来，国家强大逐渐以掠夺资源为主，西方的殖民帝国史就是典型。到了20世纪中期，国家强大的标准则慢慢演变为如何提供国际公共产品、如何获得国际尊重为主。所以，现在没有人说瑞士、新加坡是弱国，而几年前，同样还很少有人敢说“中国已经是强国”了。

人类文明史正在不断发展。一个国家的好坏越来越不取决于以军事的强弱，甚至与军事能力无关，而在于这个国家对世界的贡献、本国国民的满意度和舒适度、国际口碑等等。正因为此，绝大多数国家都越来越注重生活、福利、环保等“软指标”，越来越看破“战争”与“冲突”的损人不利己。说白了，国家价值的评价，不是看谁比谁胳臂粗，或穿金戴银摆阔，而是看这个国家里的国民素质、社会状况、文明水平，等等。在时过境迁之中，日本的未来可能会变得更引人关注，让我们拭目以待。

中国应培养什么能力？

能力是阎文论述的重点。能力是后天形成的。但能力可分为许多种类：从时态看，有前瞻的能力与过时的能力，即新能力与旧能力；从形式看，有硬实力、软实力、“巧实力”；从价值观来看，又可分为好能力、坏能力等。中国应培养什么能力？当然是前瞻的、好的综合能力。这就必须要考虑世界潮流需要什么能力，中国国情适合什么能力。

今天的世界潮流是“和平发展”，兵器不如电器，电器不如人气。过去中国人过分强调“唯物主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结果导致机械唯物主义、有点迷信暴力。中国人口众多，传统深厚，心灵手巧，本应发挥优势，重点培养教育、科技、艺术等能力，但却少有拓展，反而强制推动“全民学军”。西方学者曾感叹自己祖先还在树上时，中国人就已经有了小说名著，但李安拿到奥斯卡奖还是靠的“简易武打”，几千年文明却不能派上用场。而日本去年不仅诺贝尔奖四人同时获奖，今年奥斯卡又是两部影片同时捧杯，且都是在日本“能力”背景下英语并不灵光的人获奖。这是一种什么能力？中国需要航母，但似乎更需要一些软实力。凡看过日本影片《入殓师》的人，都会被那种日本式的人文关怀所打动，而且似乎正是在回答我们的问题∶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的价值是什么？目标是什么？

日本与俄国是近代对中国影响最大的两大邻国，也是阎文诉诸感情最重的两个国家。俄国的确有值得中国借鉴之处，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从苏联到俄国，中国要吸取的教训真是太多了！历史告诉我们，无论是怎样辉煌的国家目标，一旦落入制度落后与民意缺失的情境之中，都会成为泡影，拥有再高精尖的武器与战术能力也保不住安全，甚至连现有领土都会丧失。由于我们的一些改革尚未深入，对苏俄教训的反省还做得很不够。相反，由于我们的感情、认识所限，对日本经验的评估做得也很不够。日本与俄罗斯都是伟大的民族，如果能够在比较中深化我们的讨论，可能会得到一些更具启发意义的成果。▲

（作者是日本JCC新日本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