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里的马术高手

马尚龙

当年与公寓、职员、洋行互为一体的，就是租界和租界文化。

租界带给上海的烙印，是政治的、精神的、经济的，也是文化的，租界文化是一种灌输式的文化，租界文化是西方文化，它改变了上海女人的某些气质，以至于上海女人成为了一种被赞慕的符号；它改变了上海男人的某些气质，以至于上海男人成为了一种备受争议的符号。上海男人的温良恭俭让可以从当年的租界文化中找到影子，比如租界规定买了活鸡，不可以倒提鸡脚，间接地也是给上海男人上了一堂文明课。上海男人很少打老婆，很少打孩子，尤其绝少看到在马路上一个男人对老婆孩子扬起一巴掌，还一直骂到了老婆的十八代祖宗。上海家庭暴力案件在国内始终处于最低状态，和西方国家男人比较接近，或许是和西方男人一样从对动物的文明反馈到对老婆孩子的文明。

这是一种从精神到物质的全方位的文明教养。比如说烟斗，是很有风度的，文化界有身份有年龄也有烟龄的男人很是热衷，但并不是每一个用烟斗的人都会有风度，这烟斗到底是含在嘴里，还在咬在嘴里，还是叼在嘴里，还是吸在嘴里？还有手掌托起烟斗，还有装烟丝，都是大有讲究，没有从小耳濡目染，没有自己的多年实践，是不堪入目的。有一种说法，真正具有老克勒神韵的，总是上海男人。而所谓老克勒神韵也正是西方化生活行为的一招一式。曾经有一家周刊评选十大烟斗男人，以风度烟斗俱佳为标准，结果首推著名演员林栋甫；主办方盛邀林栋甫出席颁奖典礼，林栋甫推辞了，私底下他跟朋友说：滑稽伐？烟斗只不过是生活方式，哪能还好评奖格？格是下趟还好评十大饭碗男人、十大饭桶男人。评选活动比较荒唐是事实，但是将非常上海男人的林栋甫作为众望所归也是事实。如果是北方男人比如赵本山，或许用水烟袋更加贴切。

上海男人是追求绅士风度的，也是有资本追求绅士风度的，因为绅士风度最早就是在上海软着陆的，而后又成为这一个城市成功男人的标尺。城市决定了着装，着装决定了行为语言，行为语言决定了生活态度。陈逸飞回顾展的“西装事件”，透露出来的是两种不同着装的艺术家在生活态度上的矛盾。比起中国任何一个城市，上海的都市化是最彻底的，也是最具有西方色彩的，所以，上海男人更加具有绅士化的同质，如果以上海男人绅士化的同质去对照东北男人赵本山、范伟、雪村，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上海男人绅士化的同质往往可以在巴黎伦敦柏林纽约香港台湾的男人身上找到绅士化的同质，比如格里高里·派克、费玉清……

尤其是上海历来被称作东方巴黎，在租界文化中给予当下社会影响最深的也是法国文化，上海男人在气质上理当与巴黎男人更加相像。那么当上海男人常年被讥讽为是小男人的时候，是否有人可以证明，巴黎男人也被叫做巴黎小男人？当然还可以推及到伦敦小男人、纽约小男人。既然上海男人的做派来源于灌输式的西方男人的做派，那么灌输式的灌输一方，西方男人是否就应该是“小男人”的发源地。

因为租界文化是西方男人的母文化，当巴黎男人伦敦男人很绅士的时候，他们是被自己的社会教育出来的，如同被自己的母亲教育出来，即使被母亲打过骂过，与母文化也有天然的亲近。他们是绅士的，同样也是张扬的、奔放的、放纵的、率性的。至于上海男人，当他们很绅士的时候，并不来自于母文化的呵护式的教育，而是被强制性地灌输出来的，甚至就是出于被迫，他们可以和西方男人完全一模一样的行为，却不具有完全一模一样的心理。他们的绅士做派中，缺少了张扬、奔放、率性，而多了谨慎、矜持、含蓄，并且还有温和，忍让，克制。他们的绅士做派常常就是和谨小慎微互相衬托，互相渗透，所以他们一定很绅士的谨小慎微，也一定很谨小慎微的绅士。

如果说北方男人和上海男人都是骑手的话，那么北方男人善于一骑绝尘，而上海男人擅长做马术高手，讲究的是栅栏里的艺术。

邓小平曾经希望上海做一个领头羊，曾经许多人都很不理解，为什么不是领头马而是领头羊呢？那就是邓小平的伟大高深。羊是最自觉讲究和服从游戏规则的；马可能被驯服，也可能是脱缰的野马。

租界文化对于上海男人是一般双刃剑；但是同样是租界文化，对于上海女人来说，就看不出有任何被强制性灌输的迹象。谨慎、矜持、含蓄，即使还有温和，忍让，克制……正是构成了上海女人温婉，端庄，内敛，知书达礼，正是构成了上海女人有别于其他地域的女人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