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少“匠心”没被读懂等

李中国　鲍尔吉·原野

造访曲阜孔庙，有个惹眼的看点，“十三碑亭”院内大成门之飞檐伸进康熙碑亭双层飞檐腹心，亦互有亭阁檐角顶对，呈雄鸡欲斗状，最形象地把唐人杜牧在《阿房宫赋》里幻想出的一个成语——“勾心斗角”之本意呈现于游人。此看点曾是2007年全国导游资格考试的一道试题。

这一妙用“错位”艺术，解决了建筑群落空间问题，并表达古人以巧补拙的“建筑美”奇观，却使游人迷惑不解——辉煌的殿阁铭记和传承孔子之“仁”“礼”和“中庸”等闪光思想的祭拜圣地，何以彰显一个被后人曲解为与儒教相悖的贬义成语形象，其“匠心”何在?

我一直以为，聪明而实在的古人之所以不惜物力与智力，营造诸多非为实用的殿阁楼台，乃为借助坚固无比的甓石瓦栋和亘古难变的一方景观，去凝固、记忆某种益于人类的精神和思想。让闪耀于伟大头脑中的灵光，以可见可触而不易磨灭的形式展现和传承。

那些圣迹或胜迹释放的魅力，自然会感召四方游子，寓教诲或启示于旅游之乐。此种匠心当然非人所独具，理应包括天“造”地“设”的山水景物。杜甫莅泰山惊叹“造化钟神秀”——造化之“化”，或为造物主以幻化万端的神秀画笔点化人心，使人“如入化境”。否则，杜甫不会被点拨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心得。

宋人苏轼赏读王维以大自然为摹本的《蓝田烟雨图》时亦有发现：“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我一直以为，苏轼的发现不是从美学意义上赞美王画富有诗意，因为本以“写意”为能事的山水画，缺少了诗意还能叫画吗?

那位向认为“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和“境与意会”的哲理诗人苏轼所见，当是王维以画里山水表达了对大自然之“匠心”的悟读，“画中有诗”或如今人所说“画里有话”。证据是苏轼本人即用“诗话”经典地解读过庐山——之所以示人“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乃“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耳!造物主营造一座移步换形、仪态万方的庐山，是为了晓以世人：只有跳出主观与片面的视野局限，才能认识真相把握大局。

发现大自然以玄机和造物之“良苦用心”启示人类的鼻祖当属《易经》，所云“天行健”“地势坤”即以天道地理激发君子“自强不息”，且“厚德载物”。“五十以学《易》”的孔子得见黄河奔流人海，也深刻发现“逝者如斯夫!”他从不分昼夜不懈东流的黄河现象，读出造物主借以勉励世人：只有珍惜光阴努力前行，方能有所作为奔达目的。

周游列国达17年、阅山水无数的孔子，概括出了传世不衰的人生旅游观：“智者乐山，仁者乐水”。笔者进而查证，孔子删注的《易经》400多个条目中，有半数涉及“游”字。孔子一定是把旅途所历之大地山川当成了一部可广取博览且受用无穷的“读物”，方深悟天地用心的。天造地设之“匠心”，还有太多没被我们读懂，人类对大自然的许多启示、警醒还多有无知，乃至缺少敬畏。比如我们陶醉于瑰丽如画的镜泊湖，却并不在意她是一万年前连续五次火山爆发导致的“堰塞湖”。谁又能听懂她已默念万载的“画外音”：绝色风光往往与一场旷世灾难互为表里。而即便那些人力的殿阁楼台包含的“匠心”也频遭误读。比如小文开头提到的孔庙十三碑亭建筑群“勾心斗角”之谜。

笔者深以为，这绝非与孔子的一贯思想相悖，亦非单纯表达某种建筑美。其“匠心”所含，或为人类“和谐”理念之精髓：将冲突与碰撞转化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而不同，多元共存，于交流、沟通，互让、共赢中渐臻“和”的佳境。

心灵的质地

知青聚会，M问我：“你爱读书，听过这个故事吗?”

“你讲吧。”

M开始讲故事：有一天，上帝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告诉天使到人间，把不纯洁的人统计一下，造册交给他。天使下凡调查了一个月，疲惫不堪地飞进天庭的珍珠门，对上帝说：“不纯洁的人太多了，这任务很重，我一个人完成不了。”上帝回答：“咱们天庭的人手不多，只能派你做这件事，你慢慢做吧。”天使想了想，问上帝：“可不可以把纯洁的人统计—下，报告给您?”上帝说：“那也好。”天使重新下凡，很快就把纯洁的人统计出来了，他们人数很少。这些人不撒谎、不偷盗、不赌博、不饮酒、不奸诈、不做伪证、不欺负儿童和老年人……”总之，他们很纯洁。天使把纯洁者的名单交给了上帝。上帝看了很高兴，给每个人写了一封亲笔信……

说到这里，M停住了。“信里写了些什么?”我问。

“哈哈!”M得意地大笑，“你不知道?哈哈!你没收到过上帝的信，你属于不纯洁的人。”过了一会，M怕我难堪，又说：“我也没收到上帝的信。哈哈!咱们都不纯洁。”

这故事把人绕进去，博大伙哈哈一笑。但听过之后，仿佛觉得有人收到过上帝的信，让人很羡慕。上帝会在信中说一些特别的话——褒奖以及进入天堂的路径——还要格外嘱咐一下：别把信的内容透露出去。所以，我们——或者说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有上帝写信这一回事，即使明天在上班路上见过一个收到上帝亲笔信的人，从他脸上也看不出来。人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上帝给人写信，但密保得好，谁都不知道，一切如旧。奸诈的人继续奸诈并发愤更奸诈，纯洁的人继续纯洁——对纯洁的人来说，保持纯洁一点都不难，一如流水行云。

如果天使下凡时间我：“你纯洁吗?”我会老实作答：“不纯洁。”虽然我够不上纯洁，但还保留着诚实。就是说。我没有奢望上帝表彰我，同时也不想作恶——这可能是大多数人的状态。

我觉得电脑发明之前，上帝一直在使用电脑。凡人犯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也将通过功能巨大的网络显示出来，记录在册。所谓“纯洁”是这么回事：我们稍不纯洁就不纯洁了，像一滴钢笔水掉进清水缸里。纯洁和勇敢、聪明不是一回事。勇敢和聪明的坏蛋有的是。等到上帝统计勇敢、聪明的人时，他们还有机会上榜，但给不给他们写信另外再说。纯洁是什么?不是能力、财富、地位，是心灵的质地。

我所等待的不是上帝的信，而是等待有一位收到信的人向我透露一点信的内容。对纯洁的人，上帝会说些什么呢?

我想，上帝也许会说下面的话：

一、纯洁首先是一种信仰。任何一种信仰都与真诚相关。信仰意味着在许许多多的事情上保持一贯的态度，不因为外物改变而改变，这就是真诚。在真诚之上赋予善的内容，就成为一个好人。除了真诚，纯洁还是什么?

二、纯洁是自省以及纠错能力。人不过是人，没有不犯错的人。但能不能独自省察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虚伪、自己的过失，就把人划分为纯洁与不纯洁两大类。省察过失，负疚并勉力纠错的人，就是纯洁。除了自省，纯洁还是什么?

三、纯洁是生活态度，干脆是生活本身。人生其实是一个填字游戏，竭尽心智把空格变成有意义的一个词。为了填好这个词，人要掌握很多词。要知道，好的词都是简单的词，比如：Listen——倾听，Obligate——感恩，Valued——尊重，Excuse——宽恕。这几个英文词的字头连起来就是LOVE——爱!除了爱，纯洁还是什么?

每个人可以揣摩上帝那封信的内容，揣摩纯洁的含义。等待有一天收到信的人告诉我，我答对了信中哪些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