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鬼随风去 秋叶总萧萧
2009-03-19孙勇岐
孙勇岐
又是秋深时节。秋光,让这个世界清晰得耀眼;秋凉,让人们的心阵阵发紧。
高远的天穹,淡云轻布,萧萧的树叶,微黄轻染,我想起了去年的芦苇。
这芦苇是送海岳最后一程时路边泪光婆娑的芦苇。在深深的哀痛中,我心无所依傍,目光触及这簇风中的芦苇。彼时,它枯槁的身形,在试图弥补因失去海岳而在我头脑中产生的空白。
荣枯轮回,有类于斯。
于是,我的泪下来了。
痛定思痛,这芦苇早已失重,再也落不到我心的岸边。
海岳的离去,给我和同学们心灵深处留下一个巨大黑洞,任何东西都不能填补的黑洞。他的灵魂在黑洞中游向旷远,去与那只丑陋的蛱蝶汇合。而我们则挣扎在这黑洞边缘,越发形单影只。
有海岳的日子,并没有太多的缠绵;没海岳的日子,似乎一种缺憾在渐渐洇湿回忆。
一
不知海岳何时与诗结缘,只知他举着这柄诗的巨伞,在人世间跋涉得好难。
这份难几乎与生俱来。
在黄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不知是从无边落寞的涛声里,还是在渔人晒干的渔网前,抑或在漫漫沙滩、长长驿路中,在陈旧的黄历与村人的辱骂中,海岳感受到了生命的第一缕孤独。
这孤独是诗的种子,随着海岳的成长而萌芽。
他以诗为伴,找寻世间的温暖。
他以诗为花,插在新娘的发际。
他以诗为琴,弹奏一曲又一曲,苦觅知音。
他以诗为镜,照着自己,也试图让别人照见自己。
他以诗为金,作为自己漫漫旅途的盘缠。
他以诗为戏,精心扮演着角色,时刻聆听着喝彩。
他以诗为命,没有诗,命算什么?
他的英年早逝,可以看作是他最后最真的一首诗。
这是极悲壮的诗。这是我和我的兄弟泪水横溢中捧在心头的无字诗!
血,已结痂,泪,已风干,情,已随风,梦,已碎裂。
诗却横亘于岁月的山谷。
二
多少人年轻时想仗剑去国。
多少人年轻时想浪迹天涯。
这是一种诗心的涌动。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些在清清浊浊间尴尬无奈地奔波的生命歌者,这些在诗酒之间苦苦找寻自我价值的人,注定了一辈子的孤独,一辈子大多数时光与失败为伴。正如海岳所写:“你的苦难就是你的光荣”(《为了告别》)。
诗人用多情或自作多情给自己和他人撑起了一片天空,然后准备飞翔,当他起飞那一瞬间,太阳黑了,彩虹模糊了。
可喜与不幸的是,我的兄弟海岳啊,他的诗迹中,竟能找见那么多那么多前人的影子。
海岳是个漂泊的游子,为了能顺利考上大学,他成了“高考移民”。“招魂无计北方走”(《钗头凤·北去留别》)。远离故土的忧郁,人海漂泊的沧桑,把他积蓄在内心的满腹经纶活化了,于是一首首古韵十足的诗从夜晚的无眠中蹦了出来。
当然,这次离别也成为重情重义的海岳心中一生的痛,他的好多诗里都表达了怀念家乡怀念亲人之情。
“无数世纪的悲愤冲击胸膛/呦呦龙吟如潮,漫过故土的怀恋”(《黑龙的传说》),远离家乡,海岳走的这条路,竟真的成了他的不归路!
海岳弥留之际,头上套着冰袋,像武士的头盔,这个以诗为剑的斗士,躺在那里,让我想起了杜甫临终的那条破船……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曾经的豪情万丈,坠落竟如一片纸悄无声息!
命运,制造这么强烈的反差为什么?
大概是感动于他们的牺牲吧,让我们记住这样两个崇高的字眼:诗人。
三
有人说,都是诗惹的祸。
海岳如果当初不写诗,或不写出几首那么好的诗,不成为诗人,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这话有道理,然而,对海岳来说,没有诗的生,怕比死可能更恐怖。
他用天籁般的诗传达着季节的讯息。
生与死到底怎么看?这涉及到了宗教,这也是走进海岳诗世界情感深处的一把钥匙。
“所有的开始都预言同一种结局生或者死,永远不过是一种过程邵么,又有什么值得庆幸?/诞辰和祭日,永远不过是一种幻影那么,又有什么值得悲哀?”(《佛释》)
看到了吧,真的怕死吗?在刘海岳的心灵中,生死轮回是多么顺理成章啊。这正如一只小昆虫,飞向火焰,我们满怀悲悯时,却不知它自己正幸福于完成对光明的追求——这是一种境界。
一个诗人的生命,是不能用年龄来计算的。
比如王勃、李贺,再如徐志摩、顾城、海子等等。这些诗人都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的作品却不死。生命在于长度更在于宽度和维度。
说到维度,这个世界到底是几维的?科学家们在探讨,众说纷纭。
请看海岳给了出的答案:
“一种永恒的期待,被莫名之风吹动夜色苍茫/思绪苍苍……/万像无形而无不形无生而无不生生死之外,还有另一种状态被否定”(《佛释》)
从这一点来说,海岳算是个智者了。
在冰雪沉沉的雪山,我的兄弟海岳,几乎一步一叩首地走在朝圣的路上,他额头磕出了血!每一个血印都为后来的旅人安放上了一块路标,他的泪汇入亿万年冰川,他的嚎啕变成苍鹰多情而执著地盘旋在辽远的天穹。
四
我上大学的时候,校园诗潮浪奔浪涌。一些校园诗人成了女孩子们眼里的英雄。
但其时已是大潮的尾声,此后渐渐平静下来。但不影响女孩子们对海岳诗的膜拜。
海岳是校园里非常有影响力的诗人无疑。
饱吸古典诗词的营养,深悟人间冷暖的客愁,沉郁厚重的生命意识,杜鹃啼血的情爱咏叹,使海岳诗的内容凄美绝伦。
大学四年,我们住在一个房间,是海岳成为诗人的目击者。
我们看过他的高雅,也见过他的丑陋。有时高雅得那么离谱,有时丑陋得那么真实;有时笑着哭,有时骂着乐:有时睡着醒,有时醒着睡;有时很明白却装糊涂,有时很糊涂却不允许别人说他不明白;有时莫名其妙地兴奋,有时没有来由地忧郁;当有人用一句东北话骂他时,他弄明白意思后,哈哈大笑:当谁表扬他什么事做得挺好,他会突然变脸,认为你是在损他。行为有异于常人。
不论高雅还是庸俗,我们只把他当兄弟看。他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一个诗人能坏哪去?
20年匆匆而过,我们正在老下去。能有多少人有缘共同走过青春的岁月,见证着那份青涩的时光呢?能有多少人有缘一道走在诗的空气中,品味多彩人生至尊至美的情感盛宴呢?同学情一生一世值得珍惜;诗意的人生永远都会有灿烂的阳光照在心间。从海岳去世时各地同学纷纷赶来,就足见这份情感的珍贵了。当然,也与海岳在同学中的影响力有关。毕业10年的聚会,就是海岳张罗成的。本来他还在谋划着20年聚会,可惜,他没能等到这一天!
20年聚会那天,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就会提到海岳。提到海岳,心中就有一种凄怆压抑的情绪在升起,久久不散。尤其对于一直在一个城市的我们来说,心里更是失落。去年8月,我们在一起还有说有笑,10月份他就扬长而去。他把人世当成了大荒原,艰难而执著地走过,他期冀死亡是一种涅槃,催生新的荣光,他把他的诗留给世界,这是他生命绽放出的不灭光彩。
“大荒原,我满怀莫名的辛酸感受着难忍的耻辱和愤怒/把一支古歌撕心裂肺地传出/这是孤独之神,口诵神秘的咒语吗/聆听英雄死去的挽歌”(《荒魂》)
海岳生命的脐带与大地紧紧相连,大地上的苍生都是他系念的对象给他以动力。他把自己的孤傲与悲悯焊接成至死不渝的信念,守候这份信念需要怎样一种坚韧啊!
“悠扬是惆怅的旅愁,苍凉是落寞的晚钟。”(《古蝶》)海岳,随风而去,秋叶,依然萧萧。宇宙茫茫,天道轮回,每个人都有逝去那天,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哭过了爱过了走过了诗意过了,也就够了。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故去的同窗刘海岳!
责任编辑刘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