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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巢居廉作品考辨三例

2009-03-19

收藏·拍卖 2009年3期
关键词:题款题字扇面

林 锐

在“二居”研究中,存在一个危险的倾向:多数人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研究的绘画作品的真伪问题。

不容置疑,近数十年来,广东美术史界对居巢、居廉及其绘画的研究成果是有目共睹的。但也毋庸讳言,在“二居”研究中,存在一个危险的倾向:多数人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所研究的绘画作品的真伪问题。而这种倾向在近代美术史研究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有鉴于此,本文拟从《故园拾香——居巢居廉绘画》一书(广州艺术博物院、香港艺术馆编,岭南美术出版社,2D08年6月第一版)中挑选具有典型意义的三件作品,对其略作考辨,希望藉此引起大家对“二居”绘画作品真伪判别的重视。

居巢《夜合》斗方辨伪

《故园拾香——居巢居廉绘画》画册中所收录的居巢《夜合》有两件:一是扇面(图1),二是斗方(图2)。前者为纸本,现藏广州艺术博物院;后者为广东省博物馆藏品,绢本,落款为“壬子七夕前五日”,即1852年。绢本斗方与同书的无款《蚕桑图》从规格、媒材上都是一致的,可能出自同一套册页。两画均题五言《花问答》二首,并系以长跋:“夜合夜正开,徵名殊不肖。花前试相问,叶底唯含笑。举世误相识,知名输小紫。空费鸡舌香,殷勤学龋齿。夜合入夜正开,名实殊不相副,固当是大含笑。含笑旧有紫、白二种,今世所见独小紫耳。枝叶虽小异而罄口攒心,花形正复相似。仆(扇面作予)从事写生,颇尚形似。暇时体认得之,或当不谬。因戏拟《花问答》二章,以就正博雅云。”两件作品上的题识内容基本相同,仅个别字互有出入。

在“二居”绘画作品中,同一题材、构图的作品反复出现的现象比较普遍,因此,相同的题材并非我们对斗方起疑的原因,况且两者在构图及细部上其实不太一致。公允地说,斗方的绘画水平并不低,尤其是斗方上的飞虫,其努力振翅以靠近花蕊的生动及细腻程度都非凡手可及。

引起怀疑的是斗方上的题字。该画的题识虽然内容与扇面基本相同,但仔细比较两者的写法,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

首先是其总体风格与居巢书法风格不吻合。居巢的书法渊源,一般认为是“规橅南田”(见邓实《今夕庵题画诗跋》,黄宾虹、邓实辑《美术丛书》二集第三辑)。事实上还或多或少地受到华喦的影响。其总体风格属于秀逸一路,用笔柔中带刚,起收笔较为含蓄;转折处多圆转之笔,较少出现棱角。在其作品中也有一路明显带有郑燮的特点,在捺笔和一些转折、停顿之处略显夸张(图3),但其含蓄文雅的性格与前者仍然是一致的。

反观斗方的书法特点,其用笔较硬,转折处多硬折,提按顿笔之处交代得很清楚,棱角清晰,内的笔法较多,与居巢柔中带刚、转折处多顺势转笔的笔法不一致。如扇面的“肖”字下部转笔后顺势成为外拓的笔势,斗方上“肖”字则成内撅笔势,两者的区别十分明显。而且,斗方上的字结体多有不协调之处,笔画主次不分,如第二行的“学”字等头重脚轻,在章法上显得很不协调。

其次是出现不算少数的错别字。如第一行的“前”字,下部本应为舟字,但此处却多一横;第五行“暇”字左边的“日”字误作“目”字;第六行“拟”字右部的写法也毫无出处。

从传世作品看,居氏昆仲在题字时喜写异体字,如常见的“法”、“鉴”、“花”等字。这些异体字直接由篆书中转化而来,是以楷书、行书的笔法把篆字的一些结构写出来,因此有很强的规定性,绝非向壁虚造,随意涂写。而从题识中像“前”字这些别字的写法,是毫无依据的,因此也可以看出斗方的破绽。

再次是斗方上题字的一些写法不符合居巢的书写习惯。如第五行的“相”字,居巢正常的写法是木字的撇画向右上方回笔后又直接转笔向左下方送出,最后点上一点。而此字的右半部分则多折了一下,更接近于月字的草书写法。第六行的“云”字下部,横笔突然向右上转折再接上一点,显得非常生硬。又如同一行的“子”字,起笔先向下顿出一小尖角再右行,也非居巢的习惯。居巢真迹的“巢”字上部,通常是简化成三点,而此款字上的第三笔却出现了折笔,也不符合其一般的书写习惯。

不可否认,在包括居巢在内的很多画家的作品题款中,出现个别笔误或败笔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但斗方《含笑》上的这些失误不但多,而且有些无法解释的,特别是其笔性明显有别于包括扇面《含笑》在内的居巢真迹,因此难免令人起疑。

对比两件《夜合》,其画法也有区别。如扇面的树枝笔性与其书法相同,都是比较含蓄;而斗方不但用笔较硬折,而且树枝过多的弯折使其显得细碎,整体感不强。另外,叶筋的处理方法也有不同,扇面上的画法是两侧的线条与中间的主筋并不相接,后者则是连接起来的。

从实物观察,斗方上的款字排除了好事者画蛇添足的可能,也就是说并非是后添款,因此,这件作品的真伪已无须明言。

《龙舟竞渡》的真伪问题

《龙舟竞渡》(图4)历来被认为是居廉的一件代表性作品,除了绘画本身具有浓郁的地方风情之外,画上的长题涉及居廉的行迹及交游,被认为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因此经常在各种研究文章或图录中出现或被引用,而从未引起任何怀疑。

现在让我们先来了解该图的一些基本信息:现藏广州艺术博物院,团扇面,绢本设色,宽26.5、高24.5厘米,其上的长题如下:“戊午,桂林彭君冠臣、湘潭葛君绪堂与余同客东官。时届端阳,拟抵省一观竞渡,因事不果行。彭子亦以西省今年龙舟为最,恨不克返樟一观。葛子为想像写图慰之,予亦写珠江荔湾之景,并图各像于上,作如是观。胖者彭,秃者葛,发者予,髯者东官园主人也。清波老兄见之,属再临一过。隔山口口居廉志。”钤白文印章一方“廉”。

据其内容,该图为居廉想象中与友人观看广州荔湾端午赛龙舟的情形。虽为想象之作,但龙舟竞渡的场面却颇为写实,与现在荔湾一带赛龙舟的一些细节颇为吻合。题中的湘潭葛绪堂为居廉友人、人物画家,其子即居廉弟子葛小堂。该题既有时间、人物,还有创作的缘起,因此一直被当作居廉生平的重要文献。

必须指出的是,除了真伪问题之外,学界对这件作品的性质和年代均有不同程度的“误读”。首先,题跋内容显示该作所画的场景是想象中的画面,而非像某些研究者所言的“是一个写实之景,它所刻画的是广州荔湾地区在咸丰八年的端午节赛龙舟的情形”;其次,一般著录均据题款前面的“戊午”纪年而将此画定为1858年的作品。若此作确真无疑,定其为此年的作品也不一定准确。题识临近结束的文字表明,此作系“清波”嘱再临一过的作品,说明在原画完成之后、在此画之前还临过一件,则前面所记当为追述的口气,因此,临的时间既可以是时隔不久的当年,也可以是第二年甚至若干年后的事。

此题的书法为规整的小楷,起收笔及转折处多为方折,结体方正,笔力刚硬,可谓一丝不苟。

而此画最突出的问题也在于其书法。《龙舟竞渡》上这种风格的题字,匠气很重,规矩有余,灵动不足。从用笔特

征到结体习惯都与居廉相去甚远。这类小楷不但在居廉的其他作品中从未见过,更重要是其笔性与居廉真迹的特点不符。有趣的是,这件作品上的书法非常接近清末《时事画报》等广州地区出版的画报中经常出现的说明文字的书写特点(参见本刊2008年第六期)。

现有的资料显示,居廉的书法与其绘画一样均受居巢的影响,尤其是其早期,非常接近居巢,中年以后才逐渐形成自己的特点,但一直无法完全脱离居巢的影响。此作书法既不像早年的居廉那样近似居巢,更与居廉晚年的书法相去甚远。我们试将一些典型的居廉绘画上的题字与此画的题款进行比较,即可一目了然(图5、6),而无须进一步的分析。

这件作品本身还有一个重要的现象必须注意,就是“隔山“与“居廉”之间破损修补,与该画其余部分的虫蛀后修补痕迹并不一致,前者时间更早,其破损也非虫蛀所致,鉴于其位置并非在容易磨损的边角处,因此不排除故意挖掉的可能。而仔细观察其痕迹,与“老人”两字极为相似。因此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看出居廉自署“隔山老人”与“戊午”年之间的时间错位(据传世画迹分析,“隔山老人”署款的出现不早于19世纪80年代)。这也令人无法不对该画起疑。

《牵车图》的题字者

居廉《牵车图》扇面(图7),绢本设色,直径26.5cm。现藏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画中~裸上身男子拉车作奔走状,手脚系缰绳,其妇立于车中,一手牵绳,一手扬鞭作驱赶状,一双儿女车中各自玩耍;车后支架陈瓶花蔬果、餐茶具;下有一公鸡囚于竹笼;一黑狗系于车后奔随。画上方长题:“自叹苦生涯。一个家,千(角力)车,精疲力竭为牛马。儿饥叫爷,女寒叫爹,胭脂娘子鞭还骂。劝浑家,休怨咱。都是命途差,世事太纷拏。相就些,莫嗟呀,狰牙慧舌何为者?沁心有茶,养目有花,富贵荣华随他罢。力不加,肩难卸,拖得似人虾。甲成花朝日,隔山樵子戏笔。”后钤“居廉”白文方印。

按:甲成为清同治十三年(1874),花朝为农历二月十五日,旧俗以之为百花生日,号花朝节。

此画题字楷中夹行,用笔清劲,整体面貌有别于习见居廉题画之字。如上所述,居廉书法自居巢出,中年以后虽已略具自家面目,但依稀仍见梅生影响之痕迹,故其用笔未脱悍正叔秀逸之气。试以《和尚戏虎图》扇面(图8)与此图相较。戏虎图同为甲戌年所作,亦为绢本,创作年代与所用媒质相同,颇具可比性。戏虎图款字笔意偏柔,而此作偏刚,两者笔性不同,此其一。戏虎图题字中宫内敛,结体较紧,字形近方,而此题结字内紧外松,竖、撇、捺诸笔字形偏长,此其二。其三,戏虎图用笔喜露锋,撇、捺等收笔处多提笔送出,此作笔画起迄处则回锋居多,撇、捺诸笔收锋处欲送还留,含而不露,两者用笔习惯不一。又,古泉平时所写之“花”宇,十之八九系据小篆直接隶定者,而此题的花字一为正常的楷书写法,一为草书;又有“华”字,其小篆字型与“花”字相同,此处也作常见之行草写法。据此四点,《牵车图》题字非居廉亲笔可知。

传世居廉画作中,由他人代为题款者不时可见,而以东莞张嘉谟为最常见。而张嘉谟所题居廉画有一个特点,就是直接写上居廉的姓名或字号,而极少署自己的名字和用印。居廉与张嘉谟相交甚笃。两人当同事于德甫军幕,同治年间回粤后,古泉长期寄居鼎铭之道生园。鼎铭曾有诗句以记两人交情:“我与君结交,敢云金石友。画理共相参,朋颇称耐久。”(《题居古泉<得寿图>》)“合作巡檐笑,充君拥被吟。苔岑原结契,臭味两同心。“(《题画兰花帐檐,赠居古泉廉》)因此,居廉画、张嘉谟题字的情况就经常出现。

而此画题款之特征,既符合张嘉谟为居廉题画的一般习惯,也与常见鼎铭书迹笔性和书写习惯相同(图9)(《东莞可园——张氏家族书画选》第24页《兰花图屏》之三题款),尽管其间字形有大小之分,书写有谨严、率意之别。

甲戌年二月,居廉应该寄居在东莞,居、张两人合作了不少的作品。东莞市博物馆编《居巢居廉画集》中,收录三件居廉画、张嘉谟题的作品,都是同治甲成年的作品,具体时间分别为二月上浣、花朝、上巳。另外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有居廉《和尚吃肉图》,题识为:“甲戌仲春,上院(上院二字殊不可解,院字或系浣字之误,上浣应与仲春相连,且断句应在其后。未见实物,仅存此疑问。)禺山居廉戏作于宝安十笏庵”,杨宝霖先生称十笏庵在莞城西郊博厦村,距道生园约半里。据此可知,居廉于本年二、三月间曾客居东莞,由此可知《牵车图》及《和尚戏虎图》也作于东莞。

余论

在传世大量的“二居”绘画作品中,有需要进行考辨的其实不在少数,但上面所考辨的三件作品及其所带出的问题,是比较具有代表性的。《牵车图》题款者的考证一节指出了以往不为研究者所察觉的题款与绘画不是出自一人手笔的问题:《龙舟竞渡》的辨伪则辨明这件以往的“名作”并非居廉作品:《大含笑》画艺较高,但画艺的高下与作品的真伪其实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上述的考辨也说明一个问题,尽管居巢、居廉去今未远,作品流传也较多,但现存作品情况复杂,对其作品的最起码的认识特别是辨伪依然存在着很多的问题,以往很多觉得毫无疑问的作品其实大有重新加以讨论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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