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唯有半枰棋

马　戈

相传黄飞鸿曾拜苏乞儿为师，学习醉拳整三载。在黄飞鸿出师那天，苏乞儿给他上了最后一课。

那天，黄飞鸿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练功。练完后，伺候师傅吃罢早饭，便当堂跪下，欲向苏乞儿行拜别大礼，却见师傅笑嘻嘻地说：“帮我看看这残棋。”

黄飞鸿定睛一看，问：“谁先?”

苏乞儿边点烟边说：“红先。”

飞鸿知道师傅想下，又问：“谁红谁黑?”

苏乞儿吧嗒着旱烟：“随便。”

黄飞鸿盯着棋盘，心中盘算：黑方要退步炮，才有杀棋，红方如抢先叫杀，步步进逼，胜来不难。遂叫道：“学生占先了。”说罢拈起红棋，走炮一进五。见师傅对着棋盘出神，便笑道：“师傅，有没有搞错?不会少摆一个子吧?”

苏乞儿用烟杆摁着黑车，推到底线，车7进2，送吃!

飞鸿愣住了。眨着眼看了片刻，突然明白：上当了!师傅送车逼我吃，我一吃，车到了暗处，他再退炮叫杀，先把我搞死了!

年轻人反应快，只见飞鸿眼珠一转，连连摆手：“不算不算，刚才我是故意瞎走的。师傅嘛，徒儿还是要客气一下的。和师傅练拳，起手时不是还要摆个敬式?”

苏乞儿笑着点头，也不说什么，只用烟袋杆轻敲棋盘，示意走棋。

飞鸿吸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子看那棋盘，凝神良久，终于发现一着炮一平五安当头。我架炮，师傅要是弃车呢(车7进2)，我就照单收，吃进；他再退炮时，我中炮打回来，吃他的卒。嗯，很好。他要不弃车呢?那只能出将，我伸车一将，它上来，我横兵破士，它再上来，我车抄他后路……哈哈!

“对不住了师傅!”飞鸿拿起炮往当头一放，得意地抱着胳膊，晃着脑袋：“出将吧。”

“出将就出将。”苏乞儿耷拉着眼皮，满不在乎地走将5平4。

“将!”飞鸿的车杀到了底线，用命令的口气说：“上来!”

“我要不上来呢?”老叫花子应的是退士，飞鸿拿起车来就要劈，转瞬间突然发现黑炮!这一惊非同小可!哎呀，还可以退士呀?”飞鸿傻了眼。看到师傅嘲讽的眼神，只好硬着头皮说：“好汉不赢头三盘。师傅您说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怎么好意思呢?”

苏乞儿含着烟嘴笑眯眯地问：“先说下吧，你打算再让师傅几盘呀?”

“也不敢说让，下不去手是真的。”

“那你就狠狠心，下一回手，师傅求你了。”

“哪敢呢?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徒弟哪有那个胆子。”

“行，你就让。这盘棋你要这么一直输下去，可就别想出师了!”

黄飞鸿点头不迭，说：“哎，哎，那……师傅，徒儿就得罪了。”说着拿起红车走车二进九打将。

原来他刚才在说话时，发现这棋其实很简单，用车一将，黑只能落士，红再当头架炮，又是一将!黑飞象，红炮翻打回来吃卒再将!黑再回象，红炮再抽车!黑子儿都被抽光了，还有得下吗?

幻想中的连环三将，给人的感觉太美妙了!飞鸿一激动，又忘了细看。没想到红炮当头照将时，师傅并不动象，却走了将5平4!

“呸!”黄飞鸿失口叫了出来，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真臭!最简单的一步都没看见!您说我着什么急呀!”掩饰不住懊丧的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老叫花子故作吃惊：“哟，认了?不是存心让师傅的?还知道臭?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一连输了三局，飞鸿觉得棋中有鬼。“这棋不会是红先黑胜吧?”他狐疑地盯着师傅：“要不，咱们换先?”

出乎意料，师傅竟然点了头。表示同意。

黄飞鸿拿起黑炮赶紧走炮6退2，然后跳起来拍手笑道：“我赢了，我赢了!”

苏乞儿哭笑不得地用烟锅直敲棋盘：“这棋不管怎么换，都是红方先走，懂不懂?哪有黑方先走的!”说着把黑炮放回来，自己先走一步炮一平三。

打车?飞鸿的第一感是不屑和轻蔑。明显的俗手。我不正好退车吃兵吗!可一转念，不对，师傅别是诱我吃兵吧?他瞟了师傅一眼，我这车不要了行不行?我走炮6退2?不对不对，我走车7进2送掉呢?他车吃，我再退炮：他要退炮吃回去，光靠车兵赢不了我，我这炮保着士呢。对攻我肯定比他快呀!对!师傅呀，徒儿不敬啦，弃车咱也会呢!

1…………车7进2

2炮三退四炮6退1

3车二进九士5退6

4兵四进一将5平4

5兵四平五将4进1

6车二退一将4进1

7车二平四后卒平6

8车四退五卒6平7

9兵五进一象5进3

10车四平五(红方胜定)

飞鸿脑子有点乱，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头。不该输呀，这棋怎么会输?哟，我干嘛花一步棋弃车呀，我直接炮6退2叫杀不行吗?明显快一步!车我不要了，他爱吃吃去!刚才我明明都想好了，走炮6退2的，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双方又开始了——

1炮一平三炮6退2

2车二进九士5退6

3炮三进五士6进5

4炮三退二!…………

红炮不吃车，退到此地，意欲何为?飞鸿想不通。但师傅既然不吃，我车留着总不是坏事。想到此便也释然，接走——

4…………士5退6

5兵四进一将5平4

6兵四平五将4进1

7车二退一!

看到这步棋，飞鸿眼睛瞪得像铜铃，老将居然上不来!太不可思议了!红方还藏着这么一路诡异的杀法!现在他明白红炮退二是啥意思了，可明白得太晚了。

韧性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这么三番五次的挫折。飞鸿毕竟是聪明人，懊丧之余，忽然找到了病因：我干嘛炮6退2呀?退5不行吗?我多退几步，退到士角，他炮三退二的棋就不成立了嘛!多简单的一步棋，我愣没瞧见。

“再来再来!”飞鸿麻利地码好棋，交锋又开始了——

1炮一平三炮6退5

苏乞儿看到这步退炮，终于露出意外的神情。吧嗒吧嗒只是吸烟，琢磨起来。飞鸿一得意，嘴又来劲了：“师傅，我给您弄点参汤补补脑子?瞧您瘦的!就剩一把老骨头了!人脸上要没肉吧，笑起来可吓人了。要不给您抓两条泥鳅熬汤?”

苏乞儿只当没听见。

2车二进九士5退6

3炮三进五士6进5

4炮三退七士5退6

5兵四进一将5平4

6兵四平五将4进1

7车二退一将4进1

8车二平四后卒平6

9车四退一卒6平7

10车四退六卒5平6

11帅四进一

走到这，飞鸿只剩一低卒一孤象，而师傅还有两个高兵加一老兵，眼见是红方必胜了。飞鸿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师傅，饶了我吧，徒儿服了。”苏乞儿用烟锅轻轻敲了敲徒弟，收起了笑容：“傻孩子，为师干嘛让你服我呀，是叫你今后行走江湖，遇事多动脑子，所谓三思而行。其实这个棋局再摆下去，你已经离正道不远了。”说罢扬长而去，空荡的山谷里，回旋着他那略嫌苍凉的歌声：

三年苦练筋骨皮，

醉步歪斜有正理。

清风两袖走天下，

临别唯有半枰棋……

编辑／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