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荷

王克楠

我伴随着下午的阳光,亮堂堂地走进荷花园,走进了荷的王国。扎进眼睛里高高低低,站着的,躺着的,全是荷,逼出了我的孤陋寡闻,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多的荷。荷们在荷园参差有致,荷叶团团,两三片荷叶就高高地支撑一根荷茎,荷茎上方闪烁独艳——孤孤的一朵荷花,一副高洁的魂。整个下午,我把自己融化在荷里,和荷一样沉静下来,不再理会外面的闹。我已经找不到自己,只有美。美是一种力量,看似柔弱,其实坚韧有力。

我自认为可以与荷花对话,在荷花中最惊艳的还是那几株含苞待放的白荷,雪白的色,雪白的质,像是经久了期盼和等待,陡然爆开,雪一般炸开了。走近一朵饱含艳美气质的白荷,竟然一时语塞,原来准备好的话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凡是花都离不开叶子,荷花家族亦然。正是七月,太阳很毒,荷叶们很会疼爱荷,尽量去遮阳,去保护荷花的娇嫩,疼爱是要付出代价的,暴晒了一天,它们被晒蔫,叶子也卷了起来。在千姿百态的荷叶家族里,我喜欢大轮廓的荷叶,它们的叶脉清晰,营养丰富,伟丈夫一般包容一朵朵宛若处女的娇嫩之荷,使得荷们出落得愈加美丽,一尘不染。世界上有些美是不可以说出来的,一旦说了出来,就失去了原汁原味。荷花是甘于孤独的,当然啊,荷花并不全是孤独的,园子里也是有几株并蒂莲,它们有意无意地就站在了一起,一起开放,一起凋谢,像人间忠贞不渝的爱情。这使我想到了一个人的生命,如果能在终结之后被一株荷陪着,该是何等的浪漫。

我往常看到的荷花,大都不喜欢密集,园子里偏偏有一种叫“佛琴娜莉”的荷,把水泽捂得严严实实,只是荷们就显得可怜,惶惶然找不到绽放的空间,显得捉襟见肘。荷园竟然还有一种叫“彼得”的荷花,叶子肥而厚,叶片也不宽阔,荷瓣并不娇艳,却活泼热烈,在荷花家族自成一家。荷花是婀娜的,不是永久地婀娜,总是有早开的荷们依依凋谢,一旦凋谢,就露出了莲子,莲子是荷的另一种生命方式。柳树们把枝子定格在天空,无语。在荷花家族们到来之前,它们是这里的主角,荷们来了,它们悄然退让。古代的周敦颐对荷是这样描绘的,“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荷花真的是可远观而不可近亵的精灵,就像人世间的梦境,你尽管可以憧憬,却不可以在现实生活按图索骥。

荷湖的中心有荷花岛,岛四周围着河道,水荡漾着天空的阳光,白得晃眼。在河道,荷花群大致傍两岸,闪开了三四米宽的水道可以行船。一片又一片的荷,在我的眼睛里,并不是娇柔的花儿,而是可吐芬芳的荷林。河道上搁着许多弯曲的拱桥,人走在拱桥上,心就跟着弯曲了,弯得很低,挨近了河水和荷花。驾船在河道里游走,荷花在船舷边闪过,干净了游人的眼睛。在园子里周游久了,眼睛里充溢的除了荷香还是荷香,心想,荷园怎么就没有一只蜻蜓呢?正想着,蜻蜓就飞来了,一只红色的蜻蜓恰巧落在一朵尚未开放的荷瓣尖上。于是,感情融化于荷花的我,会心地笑了。

人是世界上的飞鸟,在荷林,自己呆上一阵,还是要远飞的,自己已经姗姗来迟了,顷刻间还要飞走,使我颇感惭愧。荷花是安于荷塘的,眼前一池又一池的荷,是从天南海北请来的,请来了,也就安了家。家境宽裕也好,贫窘也好,都毫无怨言。在这里不用太大的力气,也能听到荷们对话,荷园很静,外面的浮躁很难进来,只有风,偶尔突如其来地闯进来窜来窜去,像个串家婆,肆意闹上一阵子,也就知趣地悄然离去。我不是串家婆,也不是圣人,无法做到和时间一起不朽。不朽的事物总是有的,比如在眼前闪光的“尼赫鲁莲”,佛台本无尘,何必催清风。“尼赫鲁莲”来自于佛祖的出生地,具有一种透彻的大美。大约佛祖创建佛教,注意到荷花的一尘不染,所以佛祖和菩萨修炼习惯打坐在莲花台上。美可寄志,荷花是美的,美到了极致,就不朽和永恒了。

在这个夏日的下午,我何其有幸,或乘船或步行徜徉在南戴河中华荷园,用这些美丽的荷们清洗自己的内心,被这些神奇的花们送到高洁的心灵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