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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我的身后呼喊着我

2009-03-15渔舟唱晚

岁月 2009年11期
关键词:枯井病床面孔

渔舟唱晚

谁在我的身后呼喊着我?让我在一条巷子的深处,无法安静地走。

当我在一条巷子里无法安静的时候,似乎就有一些声音,从远处向我飘来,然后在我的耳畔模糊地响起。我常常听见这声音里似乎回响着我的名字,让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伸长脖颈,仔细地倾听。可是许多时候,无论我怎么努力,我总也听不到这呼唤的方向,总也听不到这声音的来源。但是,我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柔情和亲切。因此,这声音总让我一阵阵地揪心,一阵阵地冷。让我常常想停下脚步,向着远处凝望。而在凝望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一些焦渴和急切。

一些焦渴与急切,让我始终不得安宁。我始终不知道,谁在远处呼喊着我,更不知道这呼喊声,是从何而来的,它常常让我来不及回头答应一声,就在风中慢慢飘散,让我的面孔像它们一样在风中晃动并四处张望。有时我想,有一天,我应该回过头去,在我的身后做长时间的停留,然后在这条巷子的深处,找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找到那些声音的来源。

有一天,当我又一次在巷子里慢慢走着的时候,巷子里刮来一阵风,风中似乎又传来了一声呼喊,我急忙抬起头来,向我的身后张望着,我希望在身后,能看到一张我熟悉的面孔,然后我想真切的走近他们,感受一次他们亲切地抚摸。可是我的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阵风,它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

不紧不慢的风中我似乎看见了我的父亲,是的,我的父亲。他曾多少次呼喊过我,我已记不清楚,我只记得在我小时候的许多个下午,我赶着他的羊群到沟里吃草。每当暮色四合,田野里的一切都暗淡的时候,他才从专心耕作的土地上直起腰来,然后回到家里望一眼羊圈,羊圈空空的,他才知道他的儿子和他的羊群还散落在暮色里。于是,他卷上一支老旱烟来到沟边,向着寂静的山沟张口呼喊。我听见父亲急切的声音飘呀飘,飘过了低一下高一下猫头鹰的叫声,飘过了低一下高一下的山山峁峁,然后飘到了我的身边。那个时候,我身边所有的暮色里都回荡着父亲的声音,那些应该属于我的或大或小的恐惧,都顺着父亲的呼喊声围拢到了他的身旁。等到我赶着羊群转过山头,望见沟畔上那一明一灭的烟火时,我仿佛已走进了自己温暖的家。

不过现在,我已经长大,我想告诉父亲,我不再害怕山沟里的黑暗,好多年了我都没有听到猫头鹰的叫声了,我希望他不要天天晚上蹲在沟边,向着暮色呼喊我了。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否听到了我心里的话,我只是在巷子狭小的空间里向着南方的天空张望着,我仿佛看见了我的父亲站在田野上的影子越来越小,就像地头上的那一座坟骨朵。是的,我的父亲已然老去,十几年来,他躺在田野里不曾开口,而一些若隐若现的呼喊声还在田野里随处飘荡,让我在巷子的深处不时地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会生出一些思念和忧伤。

我所思念的父亲,他现在躺在田野里不曾开口,那么,我刚才在风中听到的呼喊声,会是谁的声音?

也许是我身后远远地走着的那位老人,我看见她在风里正张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多像我在风中听到的呼喊声。肯定是她,肯定是她刚才喊了我一声的,不然她为什么会对着我说话。我看见她说话的样子,多像我母亲一个人的絮絮叨叨。还有她在风中凌乱的头发,就像我的母亲一个人守在未出苗的庄稼地边,左右徘徊,头发凌乱。未出苗的庄稼让我的母亲牵挂了整整一个上午,还有整整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上午和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念叨着庄稼的名字。她手里拿着工具,随时准备给那些绿色的植物划破地膜,让它们在这个有风有雨的世界里探出头来,然后等到风调雨顺的时候,能够茁壮成长。可是,未出苗的庄稼就像母亲倔强的儿子,躲在种子里迟迟不肯发芽。我常常能够在巷子里听到母亲的叹息,她的叹息让我的身子一震,让我在一条巷子里打了许多个趔趄。许多年,只要我一听到这叹息声,我的腿就不由自主地向着母亲的方向弯下去。

我的母亲在远处。远处,就是我的目光难以到达的地方。在我的目光难以到达的地方,我的母亲被一辆从斜道上窜出的摩托车碰倒在乡下的公路上。她坐在地上用手捂着受伤的膝盖,一边哭一边喊,而那时候我却没有在巷子里听见她的呼喊声,我多惭愧。等她被我抱着在医院里楼上楼下地检查完,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她急切地呼喊着我的名字,“三儿”、“三儿”不停地叫。我知道我的母亲肯定在她的梦中看见了我小时候失足掉进了一口枯井里的情境。那一刻,我的母亲趴在井边不停地呼喊着我,她的叫声引来了在地里干活的父亲和堂伯,以及许多的人。我想那一刻,她的呼喊声肯定穿过了田野穿过了风,我的父亲肯定是在风中听到了她呼喊我名字的声音后,才来到这口枯井旁的。同时我又想,那时,我母亲的声音里肯定有自己许多的无奈和恐惧,就像她躺在病床上的无奈和恐惧一样。我知道,我的母亲害怕我又掉进枯井里,而留下她一个人在病床上孤零零地无依无靠。我站在她的病床前想告诉她,我不会再掉进一口枯井里了,我要一直守在你的病床前,让你看到我真切地存在。

我的母亲似乎没有看到我,她的呼喊声里又多了一份苍凉。后来,每当我看见她或者想起她的时候,我都会听见一种苍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以致现在,不管我身在何处,只要我一听到这声音,我就会有一种急切和牵挂,因为,我不想再让她的呼喊声在病床上苍凉地响起。

苍凉的声音,让我感到了孤独,孤独的我就像我身后的那个老人,在巷子里踟蹰着。不过我很快发现,她并不是我要寻找的母亲,她只不过是一个要走过我身边的陌生人。

那么,我刚才在风中听到的那声呼喊,应该是谁的声音?是谁,在我的身后呼喊着我?

我有一些迷茫,我想我的父亲已经去世,我的母亲在我的房子里打着瞌睡,应该不会有人再呼喊我了。可是我身后的呼喊声,它还没有消失。那么,这呼喊声到底是谁的声音,谁的声音这么持久,让我不能安静地走?

于是,我又停下脚步,侧身回望。这次我想,我一定要清楚地看见他们,不然,我无法在这条巷子里继续轻松地走。这次,我看到了一个女子,她正在红绿灯下四处张望。这次,我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多像我妻子十几年前的模样。

十几年前,我的妻子像一支火红的玫瑰,从我的眼前轻轻地走过,成为这个巷子里生动的风景,任何时候只要我在这巷子里回过头去,我都会看到一支玫瑰在人群中鲜艳地穿行。有时我会顺着自己的目光,轻而易举地找到她,将她从星云一般的人群中拉出来。然后在众多回头看她的男人的目光中,与她一起在巷子里的风中奔跑。她常常在我的后面呼喊着我,响亮的声音穿过了风,落在我耳边。而每一次,她的声音都那么急切,每一次,我都会在听到她的呼喊声的时候,侧过身子等她。现在,我也侧着身子。我想等到我身后的呼喊声再响亮一些的时候,我才能走近她,等到红灯熄灭绿灯亮起来的时候,我要拉着她的手,让她顺利地走过这路口。

也许是她在十字路口停留得太久,在我转过身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她在瞬间苍老的样子,我面对着她,似乎发现了她身上原先燃烧着的火焰在渐渐熄灭,她身上那些火红的颜色也似乎已渐渐褪色,变得透明,直至虚无。以至于现在再没有人像我一样地回头看她了,她成为众多人中的一个。我站在她的远处,无法想象她的未来,也许有一天,她的脸上会布满皱纹和斑点,有一天她会蹒跚着脚步,让我搀着她才能走过这路口。更让我担忧的是,我害怕有一天,她会在我身后忽然呼喊着让我停下来,让我扶着她去看一个熟悉的医生,而那时,我将会多么的孤单。

不过现在,那个熟悉的面孔已渐渐消失,我身后的那个女子,已不知去向。我想,她肯定不是刚才在我身后发出声音的那个人。那么,我刚才在巷子里听到的那一声呼喊,应该是谁的声音?是谁,在我的身后呼喊着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一些夹杂着我的名字的声音,从远处向我飘来的时候,我就多了一份责任和牵挂。当我来不及回头看他们一眼时,我就多了一阵阵的揪心一阵阵的痛。因为,我知道,我的名字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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