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5.12地震甘肃文县亲历记

2009-03-15

飞天 2009年20期
关键词:泥石流汶川战士

小 米

地震灾区的暴雨和泥石流

13日傍晚,有零星的雨点,落了一阵。但似乎没有雨能够下得起来的样子。我也不是太在意。因为最近几天一直都这样。

我破例早早地回到家里。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我甚至到楼顶上去,给楼顶菜园子浇足了水,也给所有的花盆都浇足了水。因为种在园子里的菜和养在花盆里的花,由于缺少照料,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部分已经枯死了。我本来不打算浇。我心里想的是,我连自己的明天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浇灌它们,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心情伺候这些花草。我甚至想,即使我浇了它们,等待它们的,很有可能,还是被晒死的命运。

但是,妻子的唠叨也让人心里烦。我想,浇就浇呗,权当一次义务劳动。

花了将近一小时,我才把它们浇完。抬起头来,我看了看天空,我发现天空中乌云密布。下雨的可能越来越大了。天也快黑了。我催促妻子收拾东西,赶快离开家,一家三口都到我们睡觉的医院院子里去。

在去医院的路上,有风在吹,时缓时急,也有零星的雨点,落了下来。

风只吹了一会儿就停了。

偶有闪电,但没有雷鸣。

雨一直没有停,但不大,是小雨。

晚23时,县城里,雨大了些。

6月14日凌晨1点,雨突然地,下得更大了。

院子里,许多睡了的人,纷纷起床来,周围闹哄哄地,一片嘈杂。

我听见外面有人说,邓草坝村(属文县石坊乡)受了灾,洪水淹到了一楼楼顶。我以为外面的人说的是从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在意。

我隐隐地,有些担心。我没有睡。我决定今天晚上不睡了,一边看足球赛,一边观察天气情况,坐到天亮。

大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凌晨2点40分,我打着伞上厕所。我看见旁边棚子里的灯都亮着,人们都没有睡,站在棚子里床与床之间狭窄的空地上。我看见他们一脸严肃,表情凝重。我走进了医院的公共厕所。有屋顶的厕所里,由于漏得厉害,也在下着“大雨”,跟野外差别不大。

从厕所里出来,我本想回棚子里去。但我发现好多人打着伞往外走。我想了想,也跟在他们后面。我不知道这些人要去干什么。我想到医院大门外不远处,去看看关家沟沟里,有没有泥石流。我还想看看很近的医院对面的山,想看看它有没有垮下来的可能。这两个地方,对医院的威胁非常大。

我前面的这些人,也是去观察泥石流的。我们在沟口站了一会儿,沟里流出来的水并不大。我略微放了心。我又走了几步,望了望江对岸的山,因为天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只得回到棚子里,继续看电视。

回头往医院里边走的时候,我听见滨河路上,有人在用喇叭喊话,要大家当心泥石流。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喊。我想,住在医院里的人都在担心着呢,用不着谁来提醒。但是,我还是有点儿感激那个喊话的人。我明白,还有人,在这样的深夜,关心着大家的安危。

雨还是下得很大、很急。

凌晨4点40分,不知不觉,我终于熬不住了。我侧耳听了听,觉得雨小了些。只好关了电视,睡。我已经不管不顾了。

除了等待,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幸,一夜无事。

6月14日早晨,起床后,匆匆洗了洗,我立刻去看關家沟。我发现有一股浑浊的水从沟里流出来,但构不成什么威胁。我又看了看边上的白水江。江水当然是浑浊的,但并没有涨多少。根据经验,我估计洪峰已经过去了。

我来到单位。在帐篷里,我从急于写稿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张磊的手里,发现一份刚刚发下来的《气象信息》。《气象信息》说,从6月13日晚20时到6月14日早8时,文县境内,石坊乡降雨量最多,是63.5毫米,文县县城降雨量为38.1毫米。《气象信息》上提到的,只有少数几个乡镇,没有其他的乡镇。估计是,连县气象局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其他的情况,暂时,我还不知道,也无从打听。

我们单位用来办公、同时也给记者住着的那些军用帐篷里,多半的床,都淋湿了。

我上了楼,想把这些写下来。

6月14日11点,我正在办公室写作,电脑突然死机。我看了看电源指示灯,还亮着。我不明究竟。心想,忙了一上午才写出来的稿子,肯定丢失了,真是白忙了一上午。我去隔壁的县委组织部看了看,发现他们的电脑也跟我那台一样。11点10分,电停了。我关了办公室的门,下了楼,才知道是全城停电。乡下的电有没有停,不知道。停电的原因也不知道。最近十多天,停电的事还不曾发生过,为什么这时候停电呢?会不会跟昨天晚上的暴雨有关呢?

昨天晚上的雨,全县受灾情况怎么样?依旧一无所知。

听说,记者们分几路,下乡采访去了。还听说,县城通往陇南市、四川省九寨沟县和本县碧口镇的这三条仅有的主要出路,都断了。

吃完午饭,回到帐篷里,电来了。

我发现同事手里有一份《内部明电》,是发给市民政局的,题目是《关于石坊乡遭受暴洪泥石流灾害的报告》,报告中这样说:“2008年6月13日20时05分至25分,我县石坊乡突降暴雨。持续的暴雨引发山洪,造成泥石流灾害,冲毁较大面积的耕地。县乡道路、灌溉水渠、人饮工程等基础设施遭到破坏。部分民房进水被泥石流拥塞,群众用于避震的简易防震棚被山洪冲走。此次自然灾害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210万元。”

该报告还说:“此次灾害波及6村12组,370户1400人受灾,农作物受灾面积2280亩,其中成灾面积达2100亩,绝收面积780亩,泥石流冲毁耕地230亩,因灾造成粮食减产60万斤;冲毁水渠15条4500米,人饮管道3条4600米;邓草坝村23户民房进水,不同程度被泥石流拥塞。4户农户的8间圈舍倒塌,10户防震棚被冲走。”

6月14日早晨,一直下着小雨。中午,雨没有停,太阳也出来了。真是“道是无‘晴却有‘晴”。

以上大部分文字,是我在恢复供电以后,补写的。

志愿者

6月底,某日下午,我们一家人,回到文县城关镇元茨头村徐家坝村民小组。我妻子的老家就在这个村子。

黄昏时分,在村子里,妻子他们在前面走着,我一个人落在后面。

我一边走一边留意着村外大片大片的土地。我看见这些土地已经被推土机推平了,村民连地里的秧苗也没有移栽,因为已经没有这样做的必要了。那些秧苗,被推土机推得横七竖八,青绿地夹杂在黑黝黝的泥土里,格外引人注目。我知道,没有可栽种这些秧苗的土地了。据说,这片土地已经被征用,将成为元茨头村清水坪村民小组的灾后重建点。

我正在为这片土地惋惜的时候,突然碰见一个人。

这个人穿一身军装(迷彩服),我对他似曾相识,又不知道是谁,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我仅仅知道他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我本来不打算跟他打招呼,怕会闹出笑话来,使我尴尬。没有想到,他却主动跟我打起招呼来。我只好随口问了一句:“你从哪儿弄了一套军装来穿?”

他说:“汶川。”

我的心里一惊,没有想到他去过汶川。我虽然已经猜到了他去汶川的目的,但还是不太相信,就又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去汶川的?到汶川去干什么?”

“地震发生的第二天我就去了,前后十几天,当了一回志愿者。”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不起眼的、其貌不扬的四十来岁的农民,在我的心目中,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我心里,真的有了仰视他的感觉。跟他比起来,我实在是自惭形秽。我是真的在他面前,深深地体会了一下“汗颜“这个词。我知道,我一直以来引以为自豪的做人的境界,还不如眼前这位个头很矮的农民高。

还用再问吗?他一定是到汶川参加抗震救灾去了。

他的家乡,灾情也不轻!可是,他到受灾更为严重的汶川去了。

我匆匆地,跟他告了别。而且,我很快地,追上了走在我前面的妻子。

我回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人,问妻子:“那个人是谁?他跟我打招呼,我却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妻子说:“他叫庆平,也姓张,我们村里的人都姓张。”

“他说他到汶川去了十多天。”

妻子說:“真的吗?想不到他居然去了汶川。”

这个世界上,让人想不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再说几句废话。

2008年7月5日下午,我陪《甘肃日报》的几位记者吃晚饭,谈起了志愿者这个话题。该报一位副总编说,关于志愿者的报道,虽然《甘肃日报》也有一些,但相对说起来,还是觉得单薄。他说他想补救一下,做些后续报道,对这些冒着生命危险、无私而又无欲无求的志愿者来说,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他甚至立即给还在文县碧口镇采访的一名记者打电话安排了这件事。同时,他又给一起吃晚饭的另一名记者也做了安排。副总编要他们两个人共同采写,写好后,《甘肃日报》用一个整版来发表这篇关于志愿者的文章。

我对副总编的话,深有同感,对他的做法,也深深地赞同。

7月6日早晨,我到单位后,又想起了跟这些记者的谈话,遂写作此文。

再一次经历强余震

2008年8月5日下午17点49分,我正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整理稿件,突然听见这段时间以来已经非常熟悉的“地震声”。这声音跟不远处有人发动汽车的声音,非常相似。所以,每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我都要仔细再听听,以判断是不是地震。这一次,我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可是,用不着我用听觉来判断了。我一抬头就看见电脑显示屏在不停地剧烈晃动着,不是地震还会是什么?我立即站起来,一步跨出了办公室的门。这时,楼道里,楼梯上,已经有很多慌乱着往楼下跑的机关干部。我也迅速加入到这个逃跑的队伍里去。在跑的时候,我强烈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也一直听见着“地震声”。但是,当我从六楼跑到二楼时,我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震动了。我明白,地震终于停了。

大家停在原地,在楼梯上议论纷纷。我听见有人说:“这个地震可能有5级。”我立刻非常肯定地搭话说:“绝对不低于6级。”我这么肯定,是有我的道理的。每次余震后,我都根据我的体验,在心里,给地震定个级。然后与电视上公布的数据对比。以判定我判断的准确程度。

我的偏差往往在0.2级左右。这让我对地震的判断,非常自信。

为了证明我的判断,我跑步回到办公室,立即上网查找这次地震的相关数据。可惜,网速太慢了。我也是心有余悸,非常紧张。因为大部分人都已经因为地震,提前下班,离开了办公大楼。在慌乱中,我未能查出来,只好先回家。

在家里,我一直紧紧地盯着央视新闻频道。以前,一直都有滚动字幕,会报道最新的消息。但直到新闻联播节目,才播出了这条地震新闻。

不出我所料,果然,是6.1级。震中在四川省青川县,震源深度只有约十公里。

我是用我的感觉来测定地震的震级的。而不是用什么仪器。

我几乎成了半个地震专家了。

这是我在办公楼上经历的最强烈的一次余震。我心里所受的惊吓,可想而知。整个过程中,我极度慌乱,心狂跳不止。我切身的感觉是,我的生命,是处在危险之中的!所以,在逃跑的时候,我的步伐似乎比任何人都快。当时,说真的,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比别人更早地,跑到楼下空旷的院子里去。

经历了这次生命的考验,我心里,反而安定下来了,平静下来了。当晚,有人再一次劝我们别在家里睡,去防震棚睡。妻子不用我劝,她也想去防震棚睡。但是,我不想这么奔波了。我想,地震来了,就躲,就跑;地震结束了,再接着睡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地震真的很大,又发生在晚上,那么,在一片漆黑中,我又能怎么样呢——那就接受命运呗。

这一晚,我与妻子睡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

部队撤离灾区

2008年8月1日上午,我上班快到单位时,在县委政府小区一处经常张贴广告等宣传品的墙壁上,发现一封用红纸写成的《感谢信》。我凑上去一看,原来是到文县来参加抗震救灾的兰州军区某红军师铁锤子团,写给文县人民的。从这封《感谢信》里,我了解到,该团已经接到上级命令,8月12日,就要撤离文县了。

虽然我明白他们迟早都得走,虽然我也预感到距离他们走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但是——生活中,生命里,往往是有一个“但是”的,不是吗?当我看到部队真正要走的消息时,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到单位不久,我就接到本部门的通知,要求本单位干部职工,在12日上午8点30分,到文县县城滨河路沿线,去为部队送行。

当晚,我从文县电视台的游动字幕上,也看到县委政府向全县人民发出的“为部队送行”的倡议。

当然得去送一送他们。这是一个文县人,同时也是作为一个地震灾区的受灾群众的良知。虽然战士们在我的生活里,还是陌生的,不熟悉的。我甚至连任何一个官兵的名字,都不知道,也无法叫出来。但是,他们是人民的战士,是我们普通老百姓的亲人。我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11日晚,我没有到防震棚里去睡觉。而是在家里睡的。由于怕余震,也由于看奥运会的节目,我几乎看电视看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我醒来的时候,立即想起了为部队送行的事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8点20分了。我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匆匆忙忙洗了一把脸,立即往滨河路一带——也就是部队的必经之路,赶去。

一路上,我发现路两边,全都停放着本地大大小小的车辆。在街心花园附近,交警在执行交通管制。我加快了脚步。在滨河路上,我看见一辆辆部队的草绿色军车,已经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车队两边全都挤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县城群众。还有一些人,正在跟我一样,往滨河路上赶,他们的脚步跟我一样快。

送行仪式已经开始了。我到事先通知的送行地点时,是部队的一个同志在讲话,后来我才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个讲话的人了。我发现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主要领导都在送行现场。部队的那个同志讲话完毕,立即鸣响了送行的鞭炮。战士们也纷纷散开,上了车。拥挤着上前去给战士们送花的、送水果的,一下子把道路堵塞了。我甚至看见有几个女孩子,索要部队战士的签名。这些曾经的“追星族”,现在追的,却是普普通通的战士。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呢?我可以肯定地说,是部队战士在文县期间,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个文县人。这才是这些女孩子这么做的动因。我突然有了想流泪的感觉,我想,地震改变了多少人的生活,又改变了多少人的观念呢?我甚至想都没有时间想。

街上满是挥舞着的鲜花和手臂。旁边楼房的窗户里,也探出许多人的头脑来。大家都想最后再看部队战士们一眼。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寸步难移,只能远远地看着一辆辆军车,从我面前,开过去,又开过去……有人把手向车上伸去,仅仅只能拉一下伸出来的战士们的手;远一些的人,想拉一下战士们的手,也不可能如愿,只好挥手致意,目送他们远去;很多人用照相机和手机,在拍摄这令人激动的场面……

几十辆军车,就这么一辆,一辆,缓缓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车已经没有了,全都走了。人们的脸上,呆呆地,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有很多人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我亲爱的文县大地上,我再也看不到这些陌生而又亲切的人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们忙碌的身影和在他们脸上闪光的汗水了。

从5月14日,他们进入文县县城的那一刻算起,到8月12日离开,这支部队在文县,驻扎了整整三个月。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民工”一样地,做了多少事呢?我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数得清,当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地,回答我这个问题。

回到单位后,我又听一个同事说,驻扎在文县碧口等乡镇的兰州军区某红军师金刚钻团,不久也将撤离文县。

但是,这个消息,我尚未得到证实。

猜你喜欢

泥石流汶川战士
曲奏汶川情花开时代梦
绿茵小战士快乐友谊赛
鸡蛋战士
“5·12”汶川大地震10年记(上篇)
泥石流
机械班长
国际主义战士
夺命泥石流
汶川樱桃熟了
完形填空一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