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尘封久远的经卷
2009-03-13简明薛梅
简 明 薛 梅
能够被旁人一眼识别并呵护的人,娜仁琪琪格算一个。娜仁琪琪格显著的人格识别符号是:温润如玉。
岩石因玉而聚以坚硬,沙砾因玉而聚以柔韧。
玉养人,玉养性,玉养心;玉的涵养温润人生智慧。
娜仁琪琪格诗歌,始终贯穿着这样一条生命链:温婉、端庄、和顺、理性、自然。这样的以无心为心、以无为而为的“见素抱朴”的诗意伸张和表达,让人侧目。柔韧的坚守、恒常的寻找、隐伏的忧伤、小小的对抗、浅浅的拒绝,娜仁琪琪格身上闪耀着一种通达而又不乏忧伤、坚定而又不无偏执的恰如其分的知性慧光。
娜仁琪琪格是一位“有着汉族女子的外貌特征,心却是蒙古人的草原与天空”(娜仁琪琪格语)的少数民族诗人,这就必然决定了她于现实与梦幻间的游离姿态,娜仁琪琪格是现世的,又似乎源自远古,她面对城市的狭仄,又遥望着辽远的草原,她是顺情适性的,又必须抗拒牵引:我想停下来找到那枝玫瑰/那束百合那几朵白菊/她们在路上缓慢地走着她们不曾被谁领走/我想停下来找到疼痛/颤栗在寒中找到暖/找到丢失多年的泪一个女人不再有泪光了/也就不再美我想在泪光中/再次看到你的惊慌喜悦/手足无措孩子般的眼神//。
读娜仁琪琪格诗歌,像看一幅尘封久远的经卷,有一股似有似无、似浓似淡的宁静的叹息于天地间生出、从历史中走来,并慢慢渗入读者心际,那是一种灵魂的缓慢浸润和氤氲。她的语速舒缓徐徐,语感从容静谧,而内心的流程却有着深暗的忧伤,一如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终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况味。
诗歌《然后停了下来又是十年》是一首用笔极为老道的佳作。在诗意的进程和情绪的静动中,娜仁琪琪格始终把握着语言的节律,“停下来”、“慢慢地”、“缓慢的”、“轻轻的”,这样的字词一再出现,像一种心理暗示,引领读者走向沉静、内敛、从容和淡然。“我想停下来什么也不干了/用十年的时间写一首诗”,这样一种温婉着东方性情之美的开篇,应验了诗人里尔克的名句“一句好的诗,背后是十年的沉积和生活”。这样的经典诗句,并无方向上的定位,并无自南向北,或自东而西,或自北向南,自西而东;回旋只是一种延续:“如果是这样我再续上十年/往下写这首诗轻轻的慢慢的/然后停了下来又是十年” 。这样的回旋和延续,显然来自于一种内心的方向感,笃定、大度、有容。
娜仁琪琪格像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有意将喜悦拉长,拉成缓慢而美丽的过程。然而一切的过往总是要归于沉积或消隐;当某一天的某个时辰,记忆被经意或不经意的点燃,那“在某一些关节上/精雕细刻轻轻抚摸”的往返,像极了一片悄然划过湖面的水漂,波纹尽现;“我一再想到”,“一再”是记忆的沉淀又浮起,“那个冬日暖阳”就自然而然、不落窠臼而清晰地呈现出来:“在时光的鳞片上两条腾跃沉伏/沉伏又腾跃的鱼儿它们反反复复/刺伤了我的双眼让我在那里找到了温存”。“时光的鳞片”,是思维又是行为,是精神又是体态,是胶着又是抗拒,优美、诗意、温性,惆怅、叹息、孤寂,泛着银色的光。
诗人以复沓回旋的方式反复强调着“我想停下来”,时光就像一个旋转木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以成长的名义飞速旋转,使“想”字成为一种悠长的人生宿命。来路上“玫瑰”的热情、“百合”的美好、“白菊”的恬静,似乎都是命运的所指与所在:“找到那枝玫瑰/那束百合 那几朵白菊”;“我想停下来找到疼痛/颤栗在寒中找到暖/找到丢失多年的泪”;“在寒中找到暖”,“寒”与“暖”对立又包容,它们之于现实与梦幻,之于此在与彼在,之于流逝与拥在,之于分离与怀想,一如时光女神在回望和寻找中粲然一笑而又潸然泪落;十年又十年,十年又十年,时间的长河没有止息,生命的咏叹就没有停止;一次次“停下来”,一个个“十年”的寻找,似永恒的定格,不曾变化;有与无、实与虚、具象与抽象、有限与无限,不能分离。
我不会在此上车的更不会在此下车
车开过我会淡淡地笑
摇摇头仿佛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
春天去了冬天来了
我上班的时候
公车拐到第十四个弯
我下班的时候
公车拐到第六个弯
不会错的既便是我读书读得很投入
也会突然抬起头不会错
冬天去了 春天又来了
——《公车拐入某某胡同》
娜仁琪琪格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反观生命的过往,时光与她有一种洞彻的直觉。《梦里梦外》、《距离》都闪现着从容恬淡的智性之光。《梦里梦外》以细碎的地理标志,制造了两个神秘的“气场”,没有音节跳动,只有场景转换中的“时光俯身”:是谁的心在废墟之上颤栗与枯萎/那个傍晚的惊鸿一瞥让我看到/——前尘往事//;《距离》则是人与我、人与人、人与物,在“一起闪现”:从北京到天津的距离/是一棵老槐树到另一棵老槐树的距离//从我到你的距离或者说/从你到我的距离/是从海角到海角从天涯到天涯//。
诗人里尔克说:“于是时光俯身,触动我”。谁能看到“时光俯身”?
娜仁琪琪格诗歌,“触动”的是: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