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音乐的新一轮复古:2008中国摇滚乐
2009-03-11王硕
王 硕
回顾2008年的中国摇滚乐,我们不难发现一种新的趋势正在迅速上升。这让人想起了十年前沈黎晖带着清醒乐队的首张专辑《好极了!?》和摩登天空唱片公司走进人们视线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曾经从事印刷业的老板会在接下来的十年间翻开中国摇滚乐的新篇章。也正是沈黎晖和他的清醒乐队在2007年12月27日发表完第二张专辑《明日的荣耀》之后的第五天,这其后经历十年的一页(十年前做此事时,希望摇滚音乐靠近主流,十年后这个愿望实现了)终于在悄无声息当中翻开。
如果说之前中国摇滚乐的两次变革(崔健发表首张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和摩登天空唱片公司的成立)还只停留在音乐风格上,让重金属显得过时,让英式摇滚显得时髦。那么这次的改变除了音乐风格之外,还包括歌词的创作语言。不仅掀起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摇滚的复古潮流,同时由过去的中文创作转化为现在的英文创作。“后海大鲨鱼”、“赌鬼”、“Joyside”、“刺猬”和“The Scoff”等乐队都是这股潮流的代表。
付菡带来的惊喜
崔健曾经在《北京故事》当中这样唱道,“突然一场运动来到了我的身边,像是一场革命把我的生活改变,一个姑娘带着爱情来到了我眼前,像是一阵风雨吹打着我的脸”。而今天的这个姑娘,则是后海大鲨鱼乐队的主唱付菡,只不过她带来的不是爱情,而是越来越多人对摇滚乐的热情。此时此刻,她的巨幅照片正悬挂在西单(北京人流量最大的繁华商业区)某座商场的外墙,每天正在被数十万人看到。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位同摇滚乐相关的音乐人能在商业上获得如此的成功,纵然连永远在神坛上焕发光芒的崔健也不例外。即使将付菡称为中国摇滚乐历史上的伟人都不为过,她已经成为众多新一代乐迷的偶像和关注的对象,但其真正涌现出的身份并非个人,而是一个角色。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付菡,可能还会有另一个人。这个人或许是ZIYO乐队的主唱冯海宁,或许是SUBS乐队的主唱抗猫。只不过付菡更为幸运,让她有可能在多年以后仍能成为一些人美好的记忆,纵然她在才华方面比起之前的崔健和沈黎晖也许相差甚远,甚至还有很多诸如逻辑混乱、表达困难、想法天真等等年轻和幼稚的缺陷,但无论如何,她的出现却提供了这个时代所需要的许多内容。
可以说这是一个形式极为丰富的年代,资讯的发达让那些曾经因为资讯差异产生的新鲜感荡然无存,于是人们开始关注那些与常态形成强烈反差的事物。付菡长得并不出众,她的身材枯瘦,并不具有一般女摇滚乐手的形象魅力,但她在唱歌时的激情和爆发力却与外表形成强烈反差。当她在舞台上出现时,总是让人们意外地发现一个如此亲近、甚至自己都可以充当的角色,也让他们第一次接近了曾经被视为奢望的东西。摇滚乐在她的身上以一种质朴亲民的风格获得了巨大吸引力。
拥有相对前卫的音乐眼光,而不单是音乐模式
在另一方面,那些在某种程度上扶持和培育了摇滚乐队及其观众和市场的环境因素也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着变化。首先是为他们提供演出的场地,最明显的是李赤和他那家有着日方投资背景的Live House——MAO。在此之前,“嚎叫”、“莱茵河”、“豪运”等几家以摇滚乐演出作为经营特色的酒吧纷纷关门倒闭或者没落颓败。只有MAO在一年之内完成了日方投资者定下的两年完成收支平衡的目标。同时,这是迄今为止北京唯一一家正规的Live House,演出场地和酒水经营相互隔离,让观看摇滚乐演出成为一件更加纯粹的事儿。
而另一家坐落在五道口附近的D22酒吧虽然在纯粹性上无法同MAO相比拟,但却在某种意义上复兴了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五道口文化现象。当年许多摇滚青年打着朋克的旗号,留着鸡冠头、穿着马丁靴、拎着燕京瓶装啤酒、听着“脑浊”、“69”、“反光镜”。而今这些人变得更加儒雅,他们打着的旗号不再是西方人归类的任何一种音乐形式,而是酒吧的名字,D22。就像纽约的CBGB一样,酒吧的名字成为了一种文化现象。穿着打扮等象征符号也没有从前那么张扬与招摇,鸡冠头换成了锅盖头,马丁靴换成了回力鞋,瓶装啤酒也变成了听装啤酒。此外,曾经历过CBGB辉煌期的酒吧老板Michael Pettis在此基础上开设了一家名为兵马司的唱片公司。他意识到外来和尚不一定会念经的道理,只把自己视作一个投资人,真正的公司艺人选择权则交给了更了解地下音乐文化的PK14乐队主唱杨海崧。旗下签约的“Carsick Cars”、“Snapline”和“嘎调”则代表了七八十年代复古摇滚的进一步延伸。
如果说“后海大鲨鱼”只是在模仿,那么“Carsick Cars”则是在取经。他们所崇拜的不是任何一种风格,而是音乐的理念。美国乐队Sonic Youth似乎是他们的集体偶像,他们从中学到的不仅是演奏方式和吉他音色的运用,而是通过他们一张张专辑的变化提取创作者的逻辑和思路,让自己拥有相对前卫的眼光,而不单单是音乐的前卫模式。
祁又一:中国摇滚音乐宣传第一人
除了那几个日渐红火的演出场所和具有无限潜力的唱片公司之外,主流媒体对摇滚乐的青睐更值得一提。新浪网作为全国最大的门户网站,长期以来给人的印象无外乎商业二字,而在2008年,他们却破天荒的开辟了摇滚频道。这一举动并不能说明新浪网的魄力,只能说明在这个流行音乐产业进入夕阳的今天,摇滚乐这个曾几何时被视为洪水猛兽的产物将成为日后的音乐市场的大势所趋。
事实也告诉我们,越来越多的流行歌手以及选秀明星纷纷选择在自己作品当中加入摇滚乐的元素,以便迎合还未发生但终成定局的未来。频道主编祁又一也是长期以来奋斗在摇滚乐第一线的人物,他虽然没有组建乐队,但却以个人行为帮助了许多作品优秀的乐队,这些人因为当时的整体环境较差,从而过着有些不堪回首的生活。为了帮助他们,祁又一举办了名为“小朋友的偶像Par”系列免费演出,同几位志趣相投的编辑、记者出资,邀请一些乐队举办专场演出,让许多好乐队得以继续坚持,没有走到解散的那一天。这无疑为中国摇滚乐做了件好事。
同时,他在年中发表的小说《失踪女》也是国内第一本以摇滚乐为题材的文学出版物。虽然这本小说的名字和封面环衬看上去如同一本恐怖小说,但内容却与这种表面印象毫无关系。准确地说,这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每一个部分都在讲述不同的故事,但期间的大量描写都交给了他看演出时的经历,以及与一些乐队成员吃饭聊天时的感悟。这种内容的新鲜感并不是《失踪女》的最大特色,文字当中还带出了“13 Club”和“果儿”等等属于这个领域的专有名词。因此,这部书对摇滚社会学也有着一定的语言贡献。多年以后,当我们回顾这段亚文化历史的时候,完全可以将其作为文献资料加以研究。可以说,祁又一是中国摇滚乐宣传口径当中功不可没的一个人。
这一年,还有一个现象便是老摇滚艺人的复出。年初之时,“红烧肉”和“地下婴儿”这两支阔别许久的乐队重新回到舞台,并且创作了新歌,通过更加内敛的音乐风格与歌词展示了今昔之间的成长。唐朝乐队也在这之后发表了自己的第三张专辑《浪漫骑士》,虽然专辑发表之后遭到许多批评,但所有的批评者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主唱丁武年近50的年龄。虽然他的嗓音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高亢,但在这个年龄段儿依然能创作出一首首不偏离乐队风格定位的作品,实属难得。这一点在国内无人能及,国外也只有The Rolling Stones能与其相提并论。整张专辑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同名曲《浪漫骑士》,旋律流畅的激进摇滚风格犹存,同时也把对父辈的感情写得淋漓尽致,在这一主题上,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只有歌手童孔十余年前的那首《爹》。唱片发表后不久,之前还在复古80年代英国新浪潮音乐的新裤子乐队也创作了一首《野人也有爱》,通过MV和音乐对“唐朝”、“黑豹”进行了回顾与致敬。
灵魂音乐的新一轮复古蓄势待发
“痛苦的信仰”和“瘦人”乐队在音乐风格上的调整也不容小视。前者曾是中国最优秀的说唱金属乐队,新专辑《不要停止我的音乐》却做了180度的转变,创作出一首首带有西北特色的流行摇滚作品。旋律流畅,但不流俗。甫一出现就被许多人理所当然的定义为2008年最优秀的摇滚乐唱片。
“瘦人”的第三张专辑《第七天》更是提出了一个让许多老派摇滚乐队困扰已久的问题:到底是该顺应潮流,还是坚持自我?十年前,他们出版的首张专辑《瘦人I》确实为无数人带来惊喜,以至于如同公司为他们制定的宣传语那样,是“继崔健、‘唐朝、‘黑豹之后最具实力开创中国摇滚新时代的乐队”。
如果说那之前在合辑唱片《摇滚北京2》发表《抹一抹》的时候,他们只是美国疯克乐队Red Hot Chill Pepper未曾谋面的优秀学员,那么当时那张专辑则把显而易见的模仿变成了日积月累的消化,《坚持就是胜利》和《伤口》等大多数作品在编曲上都不是多轨重叠的复杂,而是不同演奏方式衔接在一起的智慧。而且它也最为恰当地反映了摇滚乐在中国的变化——从金属为主的匠气变成了更加注重感情的灵性。然而之后的《北京梦》没有继续发扬从前的优势,却一味地创作那些只为满足现场互动的说唱金属。那种风格对于蒙古族主唱戴秦来说并不适合,毕竟他的血液当中归根结底还是流淌着优美、温暖的旋律。
就在这时,羽·泉组合的陈羽凡以制作人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的新专辑当中。也许你觉得一个流行或流行摇滚艺人制作一张摇滚唱片十分奇怪,甚至乐队自己也曾对此有过质疑,但彼此接触之后却发现,陈羽凡并非等闲之辈。他在这方面具备相当可观的聆听经验,带给“瘦人”的也不会是流行的形式,而是更加新颖的想法和让人易于动容的技巧。因为他们那一代人从技术等方面都十分齐备,需要的就是改变观念。他让这些一直固执己见的老一代摇滚音乐人发现,摇滚乐不是狂、噪、狠,而是稳、准、狠。伴随着超高分贝的“永恒”和“万岁”不是睿智的煽动,而是无知的起哄。一支摇滚乐队应该具备创造优美旋律的能力,而后才是凌驾于这些之上的形式和内容。
旁观者清、局外人明,陈羽凡不仅治好了“瘦人”的病,作为一个关心中国摇滚乐,但从未真正投身这个领域的人,他也把中国摇滚乐存在的问题一一点明,其中最让他感到费解和头疼的就是越来越严重的西化问题,甚至质疑那些演唱英文的中国乐队究竟在为谁歌唱。的确,2008年,中国摇滚乐告别了本土化,纵然有像“南城二哥”、“痴人”这样的乐队正在探索西方摇滚乐同中国戏曲、曲艺元素的结合,但他们只是以优良个案的方式体现一种萌芽初生的现象,没能成为今年的趋势。真正的趋势还是那些正在极力争取得到国际认同的乐队,他们觉得在今天这个信息共享的失地,自己开始和英美那些新乐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并因此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们并驾齐驱。正当这种想法像病毒一样慢慢扩散的时候,时下的西方却悄然告别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摇滚乐的复古,热烈欢迎着灵魂音乐的新一轮复古。
王硕:《周末画报》杂志社
责任编辑:赵 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