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河南怀庆卫军户对地方社会的认同与塑造
2009-03-11宋永志
宋永志
[摘要]明初,移民的到来及军事卫所的建立,河南怀庆府地方社会的秩序得以重新勾画。在移民入籍及军户寄籍的历史过程中,他乡即故乡的认同感在军户移民中被逐渐强化。尤其到了明中叶,军籍儒生在科举上的成功及以何瑭为中心的学术群体的形成,使得军户群体成为影响书写地方社会历史的重要因素。同时,军籍乡宦对地方文化传统的塑造也是对地方社会认同的体现。
[关键词]明代怀庆卫,军户移民,军籍儒生,军籍乡宦
[中图分类号]K2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57-6241(2009)10-0017-07
学界对明代军户及卫所的研究多从制度性的层面展开,如军户来源的分析、卫所军户与原籍军户之关系、军户的世袭制度等等;材料上除了正史、实录外,军户家谱资料的使用大大深化了对军户及卫所制度的研究。就研究地域来讲,大多集中在北方边镇及南方沿海卫所。而有关内地在城卫所的研究略显薄弱,本文以河南怀庆卫为例,通过对军户文集、家谱及墓志铭等资料的梳理,探讨内地卫所军户及后代对地方社会的认同及对地方文化传统的塑造。
一、明初怀庆卫的设立与移民军户
元代的怀孟路或怀庆路,位于今日河南省西北部,大体辖焦作市和济源市等地区,因其较好的自然条件,一向是富庶之区,素有“河北小江南”之称。蒙元初期,元宪宗以这里作为忽必烈的“汤沐邑”,后一度作为元仁宗即位前的封地。不过,在官方志书的记载中,元末这里如同许多北方地区一样屡受蝗旱之灾,经常出现饿殍遍野的景象。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朱元璋在定鼎应天府后便派军北伐,八月攻克元大都之后便下诏徐达、常遇春征讨元朝在山西、河南的残余势力。“(洪武元年九月)右副将军冯宗异、偏将军汤和兵至武陟,遇怀庆逻骑百余人,获之。明日,兵抵怀庆,故元平章白琐住等已弃城,遁入泽州。官军遂入城,获将士八百人,马五十匹,以指挥纪斌等守之”。明军似乎兵不血刃就占领怀庆路并稳定了局势。之后,明军经怀庆过太行山进入山西泽州继续剿灭元朝军队。历经兵戈后的怀庆府地区,除了由明军驻扎守护外,很快便建立了一套行政系统。洪武元年十月,改元怀庆路为怀庆府,遣官设职,将此地区正式纳入明王朝的统治之下。新任知府王兴宗所面临的棘手问题就是“干戈甫定,闾里萧条”的景象。由于战乱,怀庆府所属州县人口多有逃亡,土地荒芜。在局势稳定之后,洪武四年任怀庆府同知的郑士原统计怀庆府一州五县兵民著籍者才三万家。他刚到任便开始“招徕安辑,谕诱有恩,平赋役,简追逮,禁吏不得为奸,召其耆耋告以法,意使力作敦本。越三年,流逋四归,田野垦辟,户与税增十余倍”。这次郑士原所统计的怀庆府户口数字应该是朱元璋在洪武三年推行“户贴”制度籍天下户口时上报的数字,因此较为可靠。虽然墓志铭的作者有溢美和夸张的成分,但明初地方官为恢复生产还是采取了许多措施。
同时,怀庆府因其地处要冲而得以设立卫所。“洪武六年夏四月,设立怀庆卫,以广西护卫指挥佥事阎鉴权卫事”。明代的军制基本上沿袭了元朝的制度,在全国战略要地普遍设立卫所,使之“外统之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卫所军士组成明王朝主要军事力量。与北方边镇及沿海卫所的军事防御性不同,怀庆卫主要以守御及屯田为主,在明初尤其是永乐年间对蒙古的战争中,怀庆卫等内地卫所的卫军经也常被征召从征;其次,就是每年的春、秋二季前往京师和北边的宣府操练。
明朝卫所制度规定,一个卫所下设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一个百户所下辖两个总旗,一总旗下辖五个小旗。一个小旗有十名旗军,因此一个卫所应该有五千六百名旗军。但实际运作起来往往不能按此标准。明初怀庆卫只设立前后左右四个千户所,其中前千户所在洪武二十三年时调往卫辉府守御,只剩下三个千户所留在怀庆府,这三个千户所应有旗军三千六百名,据嘉靖《怀庆府志》记载,洪武年间怀庆卫三所军户有“三千九十二户,九千六十四丁口”。较之郑士原在洪武四年所统计的怀庆府军民著籍者为三万户,军户几乎占十分之一左右,可见在明初怀庆卫的军户是很大一个群体。
一般认为明代军户的来源有“从征”、“归附”、“谪发”、“垛集”、“抽籍”等。怀庆卫的军户来源也比较复杂。笔者在河南省沁阳市(即明、清时期怀庆府城)作调查时,发现了一批与怀庆卫军户有关的家谱、墓志铭等资料,从现存的家谱、墓志铭来看,明初怀庆卫设立时的军户有从征者、有归附后从征者、有自他卫改调者,而其中大多来自于南直隶地区。明中叶这些军户后代的墓志铭或家谱在追述祖先时,都会提到原籍乡贯。如河内县军户贾文洪妻杜氏墓志铭载:“(贾氏)先世为扬州府通州人,高祖讳斌,生四子,曰政、曰德、曰信、曰俊。太祖高皇帝起义兵,募壮士,政昆弟四人预焉。洪武初,徙怀庆,故今为怀庆卫人。信生整,整生三子,曰海、曰宽、曰深,宽即文洪。”又如军户刘胤吾墓志铭载:“公之始祖直隶靖江人。国初,从天兵北定,编伍我怀,迄今子姓蕃衍,称巨族焉。”
除从征外,也有明初归附后从太祖北征、后经改调怀庆卫者,如河内县萧氏“其先为云梦人,初祖日荣,仕伪汉陈友谅八卫指挥使,后归附我太祖高皇帝……荣子曰忠,袭官历升河南都指挥同知掌印,卒葬岳州。忠子曰诚,袭任怀庆卫指挥佥事,卒葬怀城之东”。洪武六年任怀庆卫副千户的陈兴则是由他卫改调到怀庆卫,陈兴墓志铭云:“公讳兴……襄阳蕲州人……元季,襄阳兵起,公时年二十口,为众所推,聚义徒,保闾里,间里德之。及襄阳归附,天子闻其材名,选人宿卫……洪武三年,授昭信校尉、濠梁卫百户;四年,升授武略将军、金吾左卫副千户;六年,从宣武将军佥事纪公守镇怀庆。”以上所举这些例子虽然只涉及很少一部分军户,但明初一般会把籍贯相同的军户编在同一卫所里。因此,怀庆卫刚设立时,可能大部分军户来自于南方的府州县,尤其是直隶扬州府的最多。下面这则材料就说明怀庆卫卒多为扬州人。正统年间,李湘在出任怀庆知府之前,河南布政使李昌祺曾对其说:“怀庆卫卒最喜生事,扰府县……君闻之,曰:吾知其卫卒多扬州人,向之薛守以乡郡之故与之狎,是以败。今吾以正道驭之,彼当自戢。不然,吾知有法而已,吾何惮?既至,文武之吏及军民无赖者……皆帖服无敢哗,而君亦以治东平者治其民,民大悦,郡以治称然。”李湘到怀庆府出任知府时已是正统年间了,距离洪武六年怀庆卫设立时已近百年,而怀庆卫的卫军依然以扬州府人为主。同时,这则材料里面也讲到了卫所军卒与地方有司之间的纠葛,可见到了明中期随着军户在卫所所在地的寄籍,落地生根,人丁日益繁衍,群体逐渐扩大,成为影响地方社会的重要群体。
怀庆卫军卒除守御、应召从征、每年春秋京操、宣府操外,大批军户分布在怀庆府及周围府县的屯营中。怀庆卫屯营分布广泛,不仅
在怀庆府属六县,其他如卫辉府、大名府也有屯营。正德《怀庆府志》记载,怀庆卫屯营共计五十三处,其中怀庆府河内县、温县各七屯,修武县十屯,武陟县五屯,济源县、孟县各一屯,卫辉府辉县四屯、大名府东明县十八屯。怀庆卫在这些县拥有众多的屯田,成化间“屯田地一千一百八十四顷三十二亩,籽粒七千一百二十一石二斗”,这就需要大批正军或军余人等来屯种。明代的军屯分为边屯和营屯,屯田的组织形式分为“正军”屯种和“军余”“舍余”以户为单位屯种。怀庆卫属于内地卫所,自然以营屯的形式组织军户屯种。明初时还由正军及余丁以家庭为单位屯种,但后来随着正军的逃亡,正军数量不足,屯田基本上以余丁或以佃户耕种为主了。
怀庆卫的设立是对地方社会很有影响的事件,由此奠定了府、卫同城的格局,在明初一系列地方事务中,诸如修缮城池、疏浚河渠、重修庙宇,怀庆卫官及军户都参与其中。正统以后,军户寄籍政策的改变使得军户可以带妻小在卫所生根,逐渐在此生息繁衍,除了应军役的军士外,在卫余丁许多从事儒业,以耕读传家,许多军户子弟参加科举考试,到了明中叶怀庆卫军户人才辈出,科第联名,其中一批军籍进士崛起,由此改变了地方社会的权力关系。
二、明中叶军籍进士的崛起与地方认同
嘉靖年间,明初屯驻于怀庆府的军户人口有了一定的增长。洪武年间,怀庆卫军户有三千九十二户,九千四百六十四丁口,而到了嘉靖四十年,怀庆卫所辖三所舍、余、军八百四十七户,一万四千三十六丁口。从这一组数字中可以发现,在洪武年间,卫所建立初期时每户平均合3.3丁口,比较符合正军加军舍和余丁的模式,而到了嘉靖四十年(1561年),由于大量正军逃亡,军户数量从三千多减少到八百多,每户平均居然合16.6丁口,虽然军户数量下降,但总的军户丁口数量仍然增加五千余名。嘉靖《怀庆府志》中讲到了军户逃亡的原因:“庶人在官者,在有司则有府、吏、胥、徒、门、禁、隶、快;在军职则有军伴,详味口之一字义可见矣。日夕供用,在有司则有里甲,而军卫屯粮、军装可责问于余丁,近年卫所事事欲比有司。考洪武年间军户三千有余,今止八百,逃去十之七八,虽扶绥之犹恐缺伍,矧如是奈何其不穷且逃哉?”编修府志的作者刘泾即是怀庆卫的军户,他把“近年卫所事事欲比于有司”导致的赋役繁重作为军户逃亡的症结所在。这其中所反映的应该是正军及余丁因不堪忍受繁重的军役而大批逃亡的事实。从明初到明中期,卫所军役的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明初正军只有屯田、操练、制造军器等正役,在营的余丁则不用服军役。到了弘治年间无论是卫所的正役和杂役所役使的对象都已经不分正军和余丁了。
军户除选一丁充当正军应役当差,其余军户余丁等人与州县民户没什么差别,那些无需应役充军的余丁,除了在卫所州县屯田耕种或经商外,多投身科举一途。因此,明代中叶随着寄籍军户人口的增多,许多军籍子弟入府学、县学读书,与民籍子弟一样参加科举考试。明中叶,怀庆卫军籍子弟科举上成绩斐然,其中,何瑭成为第一个考取进士的军户子弟。何氏原籍在扬州府泰州如皋县,明初,其始祖何忠一“以总旗从天兵北定中原,隶河南怀庆卫编管,三传至森,配刘氏,以成化甲午十月生公于武陟县千秋乡屯舍”。据《何氏家谱》记载:“始祖忠一公,明初从戎,擢红旗头目,始居怀城察院东,有向东庄一段二亩二分,价买向南庄二段,在老庄南共地八亩。”作为从征军士,何氏先祖何忠一因战功擢升为总旗,后定居在怀庆府城,并购置田产。何忠一生四子,长子荣一回原籍如皋县守祖,次子荣二则被勾签为正军接替其父充任总旗。明初,怀庆卫的军士由于要经常被征召北边,流动性很大,何荣二经常被征调各处:“永乐元年(1403年),捕役赴京并枪得胜,仍充总旗。二年,宁夏备御……七年,北京听调。八年,选跟大营,随驾北征,杀败免开十里,本年六月七日,杀败阿鲁台。八月,回京,钦赏纱帽,回卫。十二年,升充总旗;十三年,随驾征进迤北……回京,赏赉甚厚。”这段介绍何荣二的简单文字基本上将其从军的经过讲得很清楚,在明永乐初年北边尚不稳定的情况下,永乐皇帝曾数次出兵亲征蒙古部阿鲁台,内地卫所军兵常常要应召北征。《何氏家谱》关于何瑭先祖从军的情况仅寥寥数语,此后何人充任正军便无记载,从何氏世系中可以看出,很可能何氏这一军户家族的军役是由何忠二及其后代来承担的,何忠二有二子、二孙及三重孙,完全有足够多的男丁充正军。何忠一的第三子名富,第四子名贵。何贵生有二子即何森、何楫,何瑭便是何森之子。到了三世、四世,人丁渐多,这一军户家族有足够的军丁可以应役,想必无需从原籍勾补,因此作为在营余丁,何瑭的父祖辈屯田于武陟县千秋乡头铺屯。
到了明中叶,明初的军屯制度因各种弊端而逐渐破坏,在屯营与卫所之间,在营余丁有了较为自由的流动。何瑭七岁时随家人迁往怀庆府城,弘治元年(1488年)入河内县学,十四年河南乡试第一,次年考中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南京工部右侍郎、礼部右侍郎、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等职,嘉靖八年致仕,“居家十五年,不通要地人书,书至,亦不答,惟与四方林下同志及门人问答讲学而已,台谏相继,论荐者累数十人”。受学于何瑭门下的军户子弟在嘉靖年间有四人成进士,一人成举人并在卒后入祀乡贤祠。如“周道,字大经,号竹溪,受学何文定。嘉靖丙戌进士,授蠡县令。“娄枢,字子静,少为诸生,师事何文定……嘉靖乙酉领乡荐”。“萧守身,字尚本,怀庆卫人,少受业于外祖何瑭,以嘉靖壬戌进士授襄垣令”。前文所讲军户刘氏族人中的刘泾也曾受业于何瑭,其墓表云:“公讳泾,字叔清,别号次山。其先常州靖江人也。国初,讳子荣者从征迤北,编伍怀庆卫,故今为河南人……以正德庚午生公。公自祖父以上世业耕读,至公始起家进士……公少承父训,长游柏斋何公之门,讲性命之学……得之父师者固多也。”可见,何瑭对刘泾的影响,而刘氏在刘泾成进士后,其家“益显”,成为怀庆大族。刘泾本是军籍,但从其祖父辈就以耕读为业,显然也不需要充当正军或以余丁服军役。因此他能和民籍子弟一样读书,入所在府县的儒学,参加科举考试。关于明代军户参加科举考试的研究,王毓铨先生认为明代由于军户地位低下,因此政府对于军户子弟参加科举考试有严格的限制,他引用《大明会典》及叶盛的话说军户丁男只许一人充生员,想要充吏也须户下有五丁以上方准一名。但于志嘉先生及刘志伟先生对此提出质疑。刘泾长兄刘汉的例子便能很好地说明明中期军户参加科举并非有太多限制,军户只能一丁充生员的规定似乎也并非绝对,刘泾为其兄撰写的墓志铭云:“兄讳汉,字伯清,号一山,祖籍怀庆卫右所……幼学从郭先生镇治书经。嘉靖壬午,督学南京王公选充河内庠生。甲申,督学山阴萧公试
补增广。家业中衰,教授生徒,从学者众。癸卯,督学德平葛公试补廪膳,应试累科不第,渐置田产,家业复兴。”刘泾在其兄墓志铭中已不再提先祖乡贯,而将怀庆卫右所作为祖籍。可见,从明初到嘉靖年间,经历百年后,军户后裔对原籍已经淡忘,作为他乡的卫所已经成为故乡。其兄刘汉虽是家中长子,但他似乎也无须承担军役,很早就能得到督学的赏识而入县学就读,其后又补增广生员、廪膳生员。尽管他没能在科举上有所成就,教授生徒、购置田产或经营商业就成为他主要的生计了,这与一般民户并无太大差别。
嘉靖年间军户子弟科第联名,显然与何瑭的影响及授业有关系。自弘治至嘉靖三朝近八十年中,怀庆府县、卫共有进士十六名,其中军籍进士五位,占近三分之一。从明初到明中叶,怀庆卫军户中的士子逐渐成为地方社会很重要的群体,是地方社会朝着士大夫化的社会转变的重要推力。何瑭在科举上的成功影响了一大批军户子弟,许多军户子弟从事儒业,投身何瑭门下,许多人得以跻身府县学生员之列,而一旦军户子弟入学,便请何瑭为其入学作序以示庆祝及勉励。如前文所引军户贾文洪之子贾应奎在嘉靖元年以府学生员补入儒学弟子员,其岳父许舜民请何瑭为其入学做序文。虽然此后贾应奎屡试不第,但“课二子一元、一贯以素业。元、贯寻补增廪,公尝谕之曰:金百炼然后精,文久习然后熟,卤莽从事鲜有济也。元、贯奉谕惟谨,行将第巍科、振家声,而公不待矣”。贾应奎两子都补增廪生员,入府学读书,以竟父志,同样也说明了军户子弟充生员并无限制。
三、军户对地方社会文化传统的塑造
怀庆卫军籍士子在科举上的成功,使得军户在书写地方社会历史中逐渐拥有了较多的话语权。因此,在正德、嘉靖之际,怀庆府地方上的文教建设多见军籍乡宦的身影,在很多与文教、地方风化相关的事务中,军籍乡宦多有所推动和助力。其中地方志书的书写成为扩大军户影响很重要的渠道,何瑭和刘泾分别参与主持编纂了怀庆府最早的两部府志。同时,地方社会崇学问道的风气也愈加浓厚,一方面地方官员十分重视学宫的建设,陆续修复了府、县学宫,各属县也纷纷修建。另外,则是对本地烈女、先贤的大力表彰,其中何瑭及弟子娄枢对怀庆府赵氏“烈女”形象的塑造助力颇多。赵氏烈女未嫁即殉的故事与儒家伦理的标准十分契合,因而经乡邻上报有司、有司上报朝廷,经数年而得旌表,并建祠祭祀,何瑭为其作记。但“(烈女)祠止二楹,在怀庆府前谯楼之下,临街衢而无门垣,已越六十年矣。郡人娄枢每过其祠,辄喟然叹日:坤主静而口尚幽。贞女生在闺闱,人罕一见,□□□□□衙市喧嚣,是非所以崇神,乃所以渎神也”。因此,何瑭弟子娄枢极力建议怀庆府知府孟重改建他所,“文上太守关西孟公,公即日赎取赵氏旧宅,计僻地比府第价廉三倍,适有富家子弃前聘女,而谋为仪宾,女家讼于官,公罚使建祠而益以旧第之价,规制咸如拟议。齐民以礼自得,夫惠而不费之仁,修道立教克遂,夫廉顽立懦之志云”。怀庆府城内的赵烈女祠一直到清代仍崇祀不衰。
其次,便是对先贤的重新表彰。何瑭最为推崇的是元代大儒许衡。许衡,字仲平,金大安元年(亦即泰和九年)生于新郑县,金末北方丧乱之际,“隐徂徕山,迁泰安之东馆镇,寻迁大名,扁其斋日鲁,世因号日鲁斋先生”。后出仕元朝,成为辅佐忽必烈行汉法的重要人物。晚年居河内,卒后于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从祀孔庙。作为一代大儒,许衡在怀庆府士人心目中拥有很高的地位。怀庆府自元代以来建有三座祠堂就说明了许衡在怀庆府所受到的尊崇。但到了明中叶,有些儒者对许衡仕元提出非议,认为不应建祠祭祀,因而在怀庆府城的祠堂“岁久不治”。正德六年(1511年),朝廷批准了怀庆府知府臧凤的请求,仅仅将许衡从祀于乡贤祠内。位于景贤村祠堂的祀田也为村民所有,许衡后裔虽然控之于有司,但因乡民有买卖地契,有司也因时间太久,无法分辨真伪,而不能判决。正德十一年,许衡七世孙许泰和借有司表彰先贤的契机,重新提出了对祀田的所有权,最终得到了怀庆府及河内县官员的支持,拨官银赎回,并重新修缮了怀庆府城内许文正公祠。何瑭在记文中对儒者认为许衡不应仕元的观点进行了有力的驳斥:“独近世儒者谓公不当仕元,不能不疑于其说。予尝著论辨之,大略谓舜、文皆生于夷,而道德功业万世仰赖。元主虽未可以舜、文比,然敬天勤民,用贤图治,盖亦骎骎乎道矣!况当时生民糜烂已极,元主乃能知公之贤,而以行道济时望之,公亦安忍不为之出哉?夫作春秋者非孔子乎?春秋所外莫大于楚昭王之聘,孔子亦往拜焉。使不沮于子西,孔子固将为楚之臣矣。孔子,鲁人也,尚可以臣楚;公,元人也,乃独不可以臣元乎?然则,儒者之说谬矣。由是观之,公之道德功业既皆可法,而出处进退亦无所悖,其秩之常祀无可疑矣。”何瑭以孔子作为先例,极力维护许衡的道德功业。许文正公祠及其祀田的重新整理,标志着许衡道德功业在怀庆府地方社会中的重新肯定,此后怀庆府士子对其崇祀历久不衰。后世每提起何瑭必与许衡相并行。明末清初怀庆府孟县人乔腾风为河内县进士萧家芝之父所撰写的墓表中说:“吾郡自许文正(衡)、何文定(瑭)两大儒以道德崛起,后先辉映,讲学教授于怀、孟之间,濡染所渐,结为风气,士生其乡虽三数百年,往往有巨人长者,忠信魁特,即名位不必甚显,而姱节独行,足使闻之者过庐生敬,过墓生哀。”可见,何瑭对明中叶以后怀庆府地方社会文化传统的塑造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四、余论
明初,由于军役的需要,军户往往到远离祖籍地应役,这些军户及其后代在服役的卫所逐渐落地生根,继之,军户家庭人口规模也逐渐扩大,这些在营余丁的生计也多元化起来,除了在屯营耕作外,遇到签发军役,余丁也会被征发,但更多在城的余丁在当地寄籍,与普通民户并无二致,他们对寄籍卫所的认同感逐渐增强,几代之后便将卫所作为祖籍之地。他们既可以经商,亦可业儒,从而为怀庆卫军籍儒生的科举入仕打下良好的基础。军籍进士在明中叶的勃兴,成为影响书写本地历史的重要因素,军户群体拥有了更多书写本地历史的话语权,而在书写本地的历史过程中,对地方文化传统的继承与塑造。也加深了军户群体对地方社会的认同感。
责任编辑:侯林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