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謇精神研究张謇
2009-03-11章开沅
章开沅
[关键词]本地研究,大视野,民间学术
[中图分类号]K2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57-6241(2009)10-0005-02
第五届张謇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啬翁家乡海门召开,我感到特别高兴。其原因不仅在于自己可以重访张謇故里,更在于这些年海门的张謇研究欣欣向荣,为张謇研究增添了新的活力,显示出新的势头。
我历来强调,张謇研究应以江苏与通海地区为根据地。因为,中国太大,历史太久,一些省比欧洲许多国家大得多,各省都有许多本土重大史学课题值得研究,而这些重大课题往往需要若干学者奉献终身锲而不舍地刻苦钻研。当然,中国历史是一个整体,我们也需要研究全国的与外省的历史,特别是要有宏观的全局大视野。但是,如果连本地人都不注意研究本地的历史,单纯指望外地学者甚至外国学者来研究自己地区的历史,这就很难保证本地重大历史课题的持续健康发展,甚至可以使若干与本地相关的显学逐渐衰微,乃至沦为绝学。在课题挂帅与急功近利的现今,我这些话绝非危言耸听。谓予不信,拭目以待!
因此,我今天特别强调以张謇精神研究张謇。
首先,我们要学习张謇的人生观,要做大事而不是一味追求做大官发大财。“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张謇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办实业,办教育,办慈善,办地方自治,为的就是四个大字——“国计民生”,而且都是实实在在地办事。他曾为生圹墓门自拟联语:“即此粗完一生事,会须身伴五山灵。”这是何等的高尚,何等的超脱。张謇研究也是“有用事业”,无论从学术与社会而言都是如此。我们只有用张謇的事业精神,殚精竭虑,精益求精,才能把张謇研究当作一番重要事业做得更好。
其次,学术研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寂寞事业,研究者应该耐得住寂寞,以极大的定力专心致志做学问,特别是在逆境中或不被他人理解时,更需要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刚毅精神。张謇历经科举道路上26年的坎坷曲折,好不容易才取得状元及第荣誉;但他却以淡泊之心视之,不仅没有热衷于仕途的青云直上,反而投身于当时仍然被视为低儒一等且有极大风险的企业。张謇在病逝前一年曾经回顾这一重大人生抉择,说:“又反复推究,乃决定捐弃所恃,舍身喂虎。认定吾为中国大计而贬,不为个人私利而贬,謇愿可达而守不丧。自计所决,遂无反顾。”作为中国第一代企业家,张謇可谓历经千辛万苦。如大生创业之初集资几乎垂成而败,狂风大潮使垦牧事业近乎全军覆没,垂暮之年又复债务逼集乃至濒临全面破产等等。“生已愁到死,到死愁不休”。但张謇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追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座诸公,特别我的年轻学友们,如果大家都有这样的坚毅精神,张謇研究何愁后继无人呢?
第三,张謇虽然不是历史学家,但是他在知人论世方面却很注意寻求历史的公正,形成比较通达的独到见解。譬如他曾说:“若孙中山者,我总认为在历史上确有可纪念之价值。其个人不贪财聚畜,不自讳短处,亦确可以矜式人民。今中山死矣,其功甚过,我国人以地方感受观念之别,大抵绝不能用。然能举非常大事之人,苟非圣贤而贤哲为之左右,必有功过互见之处。鄙人愿我国人以公平之心理、远大之眼光对孙中山,勿爱其长而护其短,勿恨其过而并没其功,为天下惜人才,为万世存正论。”这与王船山倡言的“平情思反”,以及正邪、是非、功罪“三者相因而抑不必于相值”,前后可谓一脉相承。历经数十年忧患沧桑,我们应当更为深化对于张謇历史观的理解,而且完全可以用“公平之心理、远大之眼光”来研究张謇本身。
第四,按照我的理解,所谓“远大之眼光”就是历史的大视野。张謇的事业虽然立足于通海,但是他的思想却从来没有局限于通海。他从创办大生之始,就把大生作为中国“国计民生”的一个组成部分,以后更倡言“棉铁主义”,从国内市场乃至世界市场的全局来权衡民族工业的进退利弊,规划积极进取的发展方略。他的一生,就是以实业、教育、慈善为支柱,全面推进地方自治,按照自己的理想构建“南通模式”,并且还企望把它推展到江苏与全国。所以,研究张謇就必须有这样的大视野与整体思维,绝不能就事论事,满脑袋都是支离破碎的历史残片。
第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謇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他时时考虑国计民生,必然要观察社会生活与国际关系的方方面面,举凡经济、文化、政治、军事乃至外交都在研究之列。他干一行学一行,力求从外行转化成为内行,即令是相关科技层面也潜心有所理解,其好学精神与刻苦钻研令人惊叹。他本人已具有很高文化素养,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至书法、戏曲,试问现今以国学大师自我标榜者,有几人可望其项背?我常把研究历史当作与古人对话,而与张謇对话更感困苦,其原因就在自身知识结构缺陷太多。甚望有志于研究张謇者,能够效仿张謇那样勤学好问,努力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特别是自己认知水平,这才是繁荣张謇研究的根本之根本。
最后,在社会大环境影响下学风日趋浮躁的今天,我们更加要学习张謇的务实精神。张謇虽然胸怀大志放眼全球,然而却不务虚名,不讲大而空的废话假话。我曾经说过:“他既非理论的巨人,又非行动的勇士;既不会大言欺世,也难以冲刺在前。他在没有思考清楚以前决不采取行动,但一经采取行动就决心进行到底。他起步虽然稍嫌迟缓,但每一步都踏在实处,并且有足够的后劲,因此往往得以后来居上。”譬如,他办教育首重师范教育和中小学,反对清朝政府庚子以后“仓皇兴学即以大学为发端”,因为必须先打好基础才能逐步向高层次发展。而即使是兴办新式基础教育,也必须考虑地方的需要与经济承受能力。他在1906年给南通劝学所、教育会的一封信,对于当地乡镇小学的发展所作通盘规划,其立论之谨严,思想之缜密,以及考虑之全面,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堪称典范。这就是张謇生前所创办的主要事业,大多已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并且可以视为南通现今经济、社会飞跃发展最初基础的根本原因。
1978年,我们创建辛亥革命研究会,从一开始就是自我定位为地区民间学术团体,不讲大话、空话,不争地位名利,努力在“桥梁”与“园地”两方面多办实事,着重在促进人才成长与提高学术水平两方面下真功夫。所以至今尚能保持优良传统,不称“显学”而学自显,其人才之盛与成果之丰,可谓历久而不衰。我早已宣布告别辛亥革命,但对张謇研究却情犹未了,因此略献野叟曝言,或可供有志于此者借鉴。祝愿张謇研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通海学脉,世代绵延!
责任编辑:侯林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