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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尔典眼中的袁世凯

2009-03-11汤伏祥

寻根 2009年1期
关键词:袁世凯英国

汤伏祥

1916年6月13日,就在袁世凯死后一个星期,怀着悲痛之情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在致兰利的信中是这样赞颂他这位已故的朋友的:

我对此人颇怀好感,他虽不幸逝世,但音容仍在……他早年在朝鲜就结识了不少英国友人,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仍是英国的一位忠诚朋友。他虽不懂英语,但却能说出他所有英国朋友的姓名,经常向我谈及他们之间的往事。几乎就在最后一次见面之际,他仍向我讲述:从早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和英国人保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并懂得如何信任他们,喜欢他们。任命英国顾问,聘请英国教师教授其子弟,遣送3个儿子赴英留学,向英国捐赠作战基金,赞赏大英帝国的观点,凡此种种,足以证明。(陈志让著,傅志明、鲜于浩译:《乱世奸雄袁世凯》,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朱尔典对自己交往30多年的密友袁世凯的突然离去,自然是十分痛心的。他与袁世凯自从在朝鲜相识以来,一直关系密切,特别是朱尔典在华任公使时期,极力帮助袁世凯,为袁世凯谋取最高权力做了许多工作;袁世凯对朱尔典也是极其信赖,视朱尔典为知己。

朱尔典,即John Newell Jordan,约翰·纽厄尔·朱尔典爵士(1852~1925年)。1876年,他作为一名见习翻译首次来华,开始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在中国期间,他工作出色,后被派往朝鲜。当时的朝鲜与英国并没有所谓的邦交关系,英国一直承认中国为朝鲜之宗主国,英国在朝鲜仅派总领事驻扎汉城,并直接受驻华公使管辖。朱尔典在朝鲜前期,正是中国力图继续维护与朝鲜的属藩关系,但日、俄等世界列强不断侵蚀朝鲜的时期。此时袁世凯正在朝鲜,由于列强对朝鲜窥视已久,不满中国对朝鲜的宗主地位,加之袁世凯外交之专横,导致日、俄、美等国与袁世凯关系进一步恶化。只有英国与袁世凯关系密切。时英国总领事贝德禄、禧在明等与袁世凯都关系甚好,对袁世凯所推行的加强控制朝鲜的政策助力也甚大。朱尔典也就是在英国与袁世凯关系密切的这一时期与袁相识,并成为密友的。甲午战争爆发前夕,日本人密谋暗杀袁世凯。唐绍仪知道后,遂通过税务司柏卓安告之朱尔典请求援助。朱尔典准备了英国兵舰,并将袁世凯送回天津。此后,袁世凯对朱尔典心存感激,两人关系更为密切。1898~1901年,朱尔典任英国驻朝代办,1901~1906年任英国常驻朝鲜公使。1906年,朱尔典在时任《泰晤士报》记者莫理循的极力敦促下,出任英国驻华公使。此后,朱尔典在北京度过了15年的“战战兢兢步履蹒跚”的岁月。公使的地位,使他跟袁世凯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他也因此而成为袁世凯少有的几个密友之一,成为袁世凯尊贵的座上客,甚至成为左右袁世凯政策乃至左右中国政局发展的关键人物之一。

袁世凯因任朝鲜总理期间表现突出,独当一面,遂得李鸿章赏识。在李鸿章的力荐之下,袁世凯在朝廷中的影响日益扩大。热血方刚的袁世凯面对日益衰败的清廷,也曾力主变革,曾二度拜访户部尚书翁同龢,慷慨陈词,极言非大变法不足以保全,非维新不足以济时艰。然而史称:当光绪帝希望能得袁世凯之力而助维新变革时,袁世凯却出卖了维新,遂导致维新变法之失败。维新变法失败后,慈禧重掌大权,光绪帝被软禁,变革图强成为泡影。光绪帝对袁的不忠耿耿于怀,据说死前曾留下一道遗诏—斩袁。光绪帝的弟弟载沣当权后,就以袁世凯患有“足疾”为由将其“开缺回籍养疴”。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给了“养疴”近两年的袁世凯以难得的机会。清廷迫于情势紧急, 不得不重新起用袁世凯以遏制革命。这期间,作为英国驻华公使的朱尔典出了不少力。朱尔典先是鼓吹强人秩序,声称没有袁世凯,中国的秩序和外国的利益将无法得到保证,残局非由袁世凯出山收拾不可。后来,朱尔典还亲自出马,多次拜访清内阁总理大臣奕劻,呼吁清廷重新重用袁世凯。在朱尔典等人的积极活动和支持下,袁世凯终于东山再起,掌握了军政大权。朱尔典对袁世凯的出山自然是十分兴奋的,他在给英国外相格雷的电报中称:“袁世凯已被任命为湖广总督,并统率各省部队……此项任命或许将保证北方军队的忠诚……它还将大大加强清政府处理这次危机的力量。”他还因清廷不肯将更大的权力交给袁世凯而愤愤不平:“虽然袁世凯已被任命为湖广总督,而且长江地区的水陆军队都已暂时置于他的控制之下,但满族统治集团显然害怕把便宜行事的权力交给他,而只是这种权力才使他能够迅速应对局势。”袁世凯自己也不满足于湖广总督的地位,他自知北方军队忠诚于自己,自己已经兵权在握,与清廷之间可以讨价还价了,于是故作姿态,开出条件,以获取最大利益。当一切都按袁世凯之意图实现时,袁世凯于10月30日离开了隐居两年的养寿园。11月1日,袁世凯进驻湖北孝感,亲自督促北洋军猛攻汉口,当日攻入汉口。

在袁世凯进驻孝感的当日,奕劻自知无力支撑局面,遂向清廷请求辞去内阁总理大臣的职位。清廷准其请,并授权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称宪政之规定,内阁总理大臣须国会选举产生。于是,资政院开会,给袁世凯补足了手续,使他成为民众选举产生的合法内阁总理大臣。但袁世凯之上还有皇帝、皇太后、摄政王等人,尤其是摄政王,手上还控制着一万多人的禁卫军,名义上还代行大元帅之职权。于是袁世凯在朱尔典的帮助下,迫使摄政王交出了权力。

袁世凯在获得实际最高权力后,继续打着维护清室的旗号,但实际上是想利用清廷和革命派之间的矛盾和弱点,抬升自己的身价,来个一箭双雕。他想以清政府为工具去压迫革命力量,迫使其就范妥协;同时借助革命力量威胁清廷,迫使它交出全部的权力。就在这关键时候,朱尔典又为袁世凯出了一力。在朱尔典的策动下,袁世凯在强攻汉阳之后,本来可以一鼓作气再攻下武昌,却突然提出要双方无条件停战三天。此举颇令人费解,但细想便知:一旦清军攻下武昌,他就失去了向革命党妥协的可能性。此时独立的省份已占十之七八,人心已去,维持清廷的虚君已无可能。而此时袁又不可能立刻称帝,遂希望能在清廷和革命军之间求得平衡,让两者对峙,而自己从中得利。这样,调解、谈判就成了手段。

朱尔典是个聪明人,在这关键时刻,他几乎天天与袁世凯会面,早在袁世凯动身前往孝感督战的时候,朱尔典就给英国外相格雷打电报说,袁世凯的威信“或许可能使他能够安排某种妥协,既将挽救朝廷,又将满足起义者的要求。运动已发展到如此广阔的范围,对袁世凯这样一个具有实际见识的人来说,任何以武力镇压运动的企图大概不会具有很大的成功希望。在中国人民与满清王朝之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比袁世凯更适于充当调停者的角色,因为他是中国人民中最信任的代表,而他和他的家族有好几代人为清朝效劳”。接着,朱尔典电令英国驻汉口领事葛福向湖北军政府转达袁“甚愿停战”之意,同时要求葛福代表英国政府声明战争“不应再延续下去”。在朱尔典的调停下,袁世凯对汉口停战谈判提出了四项条款。英国驻汉口领事还作为证人在停战协议上签了字。接着,葛福就急忙向朱尔典汇报:“通过我的调解,双方已同意无条件地停战三天。目前的情况几乎同袁世凯所要求的完全一致。”事态的确朝着“袁世凯所要求”的方向发展。1911年12月初,袁世凯又提出了和议谈判的四项条款,并委派唐绍仪去上海谈判。谈判围绕君主制与共和制展开,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却为袁世凯赢得了声誉。当时英国《大陆报》特派员埃德温·丁格尔就说:“这次北京政府和南方派全权代表的和平会谈被认为对中国有非常之重要性。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此为中国命运之转机。”(丁格尔著、刘丰祥等译:《辛亥革命目击记:〈大陆报〉特派员的现场报道》,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丁格尔希望南方革命派能尽快接受袁世凯停战的条款,以停止目前的冲突。

和谈在给袁世凯赢得掌声的同时,也给袁世凯赢得了时间。在和谈进行过程中,袁世凯借助外力不断施压,使革命军内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尤其是黎元洪权力的削弱,为袁世凯赢得了筹码。黎元洪曾力图说服朱尔典等外国使节能承认他的政府,但朱尔典明确表示:“这当然是办不到的。”但随着和谈的无果而终,朱尔典还是有点沮丧,他叹息说,袁世凯“为实现和平解决竭尽一切努力,但都失败了。唐绍仪已经辞职;上海革命派在整个谈判中是绝不妥协的”。

就在和谈没有进展时,孙中山的到来更是彻底地改变了袁世凯、朱尔典的布局,形势突然紧张起来。袁世凯、朱尔典都没恍过神来,孙中山就在南京宣布中华民国成立,并就任临时大总统。

南京临时政府的成立,虽然还没得到列强的承认,但显然让袁世凯、朱尔典等人措手不及。袁世凯一直渴望君主立宪,他在跟朱尔典的多次交谈中,也都明确表达了自己倾向君主制的主张。1911年12月22日,袁世凯在与朱尔典就唐绍仪从上海发回北京的电报的谈论中,明确反对南方革命派提出的共和制的主张。“在同我的会面中,袁世凯用很强的语气说,他将与共和政体不共戴天,因为他深信共和只会导致国家的分裂和毁灭……他认为一个有限君主制是唯一能够确保国家完整的政体。”(李丹阳译:《英国外交档案摘译:武昌起义后袁世凯父子与英国公使的密谈》,《档案与史学》2004年第3期)迷恋君主制的袁世凯自然不愿看到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成立。但当共和政府业已成为事实,且在国内共和呼声日益高涨的情况下,袁世凯开始了暗中与南京临时政府的接触。南京临时政府愿意而且真诚地邀请袁世凯前来就任大总统,但也开出了条件,就是要迫使清帝退位,成立统一的共和政府。朱尔典在这个时候能做的就只有两件事了:一是联合列强拒绝承认新生的共和政权;二是继续为袁世凯谋取革命成果出谋划策。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就向世界各国呼吁,希望能够早日得到承认。但列强却污蔑革命党人非常缺乏管理国家的经验,声称必由袁世凯来统一南北,才肯承认中华民国。孙中山以大局为重,表示愿意辞职让位于袁世凯。朱尔典也为袁世凯即将获得的职位向其表示祝贺,他说:“袁世凯博得了各国的信任。”

1912年1月16日,北京革命党人暗杀袁世凯,结果失败。朱尔典获悉后,马上前往祝贺袁世凯幸免于难,并讨论时局。袁世凯提出了两条建议:(一)发表一道谕旨,授权他在那些已聚集在南京和北京的各省代表选举共和国总统之前(选举大约在一周后进行),按照共和的原则处理临时政府工作。(二)由一道类似的谕旨授权他,在特别召集的国民大会选举共和国总统之前,处理临时的共和政体问题。朱尔典赞同他的建议,认为这是新政府能够立即着手进行的恢复秩序和平息全国形势的工作,是可取的。袁世凯还告诉朱尔典,朝廷已经承认“国民意志必将获胜”。他向朱尔典保证,“他办事始终是严格服从国民愿望的”。

就在清帝同意退位的时候,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再次呼吁列强承认民国,以避免政权交替期间发生祸乱,因为革命党内部已经发出了以战争来取得胜利的呼声。在这种情况下,孙中山撤回了他早先所作的推举袁世凯继任他职位的建议,并坚持在袁被推为总统之前,列强必须先承认民国;此外,还禁止北京组织任何临时政府。孙中山的声明,让袁世凯、朱尔典等人大为尴尬,是个“想不到的障碍”。朱尔典在1912年1月22日给格雷的电报中称:“时局已发生相当大的变化。南方首领们的要求,显然将使得在清退位与民国获得承认之间这段期间此地不可能有任何政府,似乎在成立南北联合政府方面将造成很大的困难。”在清帝退位后,如果北京不能有临时政府,那么就会使列强迅速承认南京的共和政权。袁世凯知道这是个圈套,遂作出了准备辞去总理大臣的假象。当然,袁世凯也知道再坚持君主立宪已经没有意义了,再想从清室中获得职权来统治整个国家已经无望了,他只能接受新的共和政权授予他的权力。朱尔典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虽然他还觉得某种类型的君主制是最适合中国的,虽然他还情绪低落,但当格雷在致美国大使布赖斯的函中阐述了英国政府准备采取不干涉敌对双方的立场时,朱尔典也只能告诉袁世凯,迫使清帝退位,并在清帝退位后马上接受南方革命派的建议才是明智之举,因为“看来很明显,内阁总理大臣最后担任总统职位,是使中国能够恢复和平和秩序的唯一可能的办法”。

1912年2月12日,隆裕皇太后以宣统皇帝的名义颁布诏旨,宣布清帝退位。清王朝结束了它对中国将近270年的统治。朱尔典赞同英国驻南京领事伟晋颂致他的函中所说的那样,袁世凯为避免进一步流血发挥了个人智慧,“施展了巧妙的政策”,“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安排退位问题”。

孙中山为了实践自己的诺言,于2月13日宣布辞职,并推荐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15日,参议院举行临时大总统选举会,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并于当日发电袁世凯,祝贺他继任。对于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朱尔典自然是高兴的,他对袁世凯当选后展露的“才能”也极为赞赏。他在给格雷的电报中说:“袁世凯所关心的主要事情,是尽快缩短清帝退位与建立南北联合政府之间的间隔时间。为了这个目的,他打算把许多引人注目的事情挤在一天内进行。可以有把握地说,中国以前从来没有任何一天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颁布清帝退位的谕旨,孙逸仙辞去临时总统的职务,南京的国民参议院选举他本人为总统,以及南北混合内阁就职等事,都将在一天的时间内进行(其实并不是在一天内进行的,是朱尔典夸张的赞誉而已)。新政府将从这位多才多艺的政治家的头脑中立即产生,他为了完成乱中求治的伟大任务做了充分准备。”

这位“多才多艺的政治家”头脑中产生的新政权,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前进呢?袁世凯当然希望总统能独揽政权,是总统制。但孙中山显然看到了袁世凯独裁的危险,想从《临时约法》入手,限制袁世凯的权力,实行内阁制:大总统是国家元首,但不负实际政治责任。这显然不合袁世凯之意。于是袁世凯想办法拒绝前往南京就任,因为离开北京,他就会成为无兵无权的空头总统。这一点,朱尔典也看在眼里,他在给格雷的电报中说:“袁世凯自然感到不愿意离开他的部队,并且把他当作一个平民任凭新的民国加以摆布。”袁世凯拒绝南下的直接借口就是后来的北京兵变。在拒绝南下成功之后,袁世凯于3月10日在北京宣誓就任大总统。在就任前,袁世凯委托外务部胡惟德前去拜访朱尔典,并就是否邀请各国使节出席典礼等问题征求朱尔典的意见,希望朱尔典召集一次各国使节会议。朱尔典说,正式的邀请可能引起某些使人为难的事情,发出典礼的通知即可。9日,朱尔典召集了外交使团会议,并告诉其他使节说,袁世凯虽然没发出正式的邀请,但政府已经为那些希望出席典礼的外国参观者作出了安排。

以当时袁世凯已经拥有的权力和“权威”来说,孙中山企图用“内阁制”和《临时约法》来限制他,使他做空头总统的想法显然不现实,还落得后人评说孙是“视人而立法”:“倘若孙中山执政,必集权于总统,分三期、九年缓行宪政;见让位于袁,便另订《临时约法》,集权于责任内阁,限制总统权力,且要袁立行宪政;这种罔顾国情、视人立法、以国家大法为政治斗争武器的行为,有违客观、公正的立法精神。”(范福潮:《〈临时约法〉为什么会成为废纸》,《南方周末》2007年8月2日)

“视人立法”对袁世凯并无大碍,他的权力依然是稳固的,他的内阁总理是自己长期的部下唐绍仪(后来的陆徵祥、赵秉钧都是袁的人马),部长们也大多是袁世凯的亲信。伟晋颂领事高兴地跟朱尔典汇报说:“人们都承认,新内阁是袁世凯总统的一个胜利。内阁中所有较重要的职位—国务总理、陆军总长、财政总长、内务总长及外交总长—都由他自己所提名的人担任……对于各总长的才能,南京方面抱有极为分歧的看法……然而,普遍的意见是:目前这个内阁的结构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它只能存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在此期间总统这样的人物将控制内阁,他是政府中有人民信任的唯一成员。”朱尔典显然认同伟晋颂的观点,他把这汇报作为“附件”再电报格雷。

袁世凯当政后,摆在他面前的是满目疮痍的现状:国家的秩序被破坏,骚动不断;财政陷入困境,税收异常困难。这些问题解决不好,袁世凯政权将面临垮台的危险。唐绍仪在参议院发表演说时说,国家财政困难,需要举借外债,需要一笔二亿一千五百万两的款项,才能满足年度各项事业的开支。对于财政困难,袁世凯也向朱尔典诉苦,说全国大部分地区现在都收不到税款。朱尔典说袁世凯很“坦率”,“看来理解这个局势的唯一政治家就是袁世凯总统”。朱尔典不赞同盲目地举借外债,认为“一定要设法使外国款项的使用具有必要的保证”。但当一两个月后,袁世凯提出需要求助于外国资金时,朱尔典却大加赞赏,说:“总统正确地把财政问题摆在他的计划的最前面,并坦率地承认,必须求助于外国资金,以满足行政方面的需要。暂时发行公债和最后商谈一笔大借款,被认为是处理局势的唯一可行的办法。”朱尔典因人说话,个人喜好也就跃然纸上了。后来唐绍仪不满于袁世凯的专横而出走,朱尔典就说唐绍仪“倾向于主张享有超过总统愿意给予他的权力。他属于共和派中的激进派,背后有孙逸仙、黄兴和南方其他领袖的支持”。不过,不管唐绍仪出走不出走,“总统仍然是中国唯一的强有力的人物,似乎没有被他的朋友的遗弃或他的敌人的诽谤所吓倒”。

朱尔典对袁世凯总是充满信心。他知道,袁世凯面临着繁重的任务。他经常上门给袁送去建议;袁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也总是虚心地请教朱尔典,请他为自己参谋。朱尔典也因此成为外国使团的首席公使,这让朱尔典与袁世凯关系更为密切,后来袁世凯与革命党人交恶、把国民党踢出国会、解散国民党、解散议会等等,朱尔典都表示了支持和理解。他早就说:“南京临时参议院的教条主义原则与他们的实际活动之间的对比,足以使人们对管理中国的那些新的人物的能力产生严重的疑虑。目前,只有总统的命令才是具有效力的法令。”说孙中山的想法是“多么空幻和不切合实际”,“孙中山等人赞扬宪法程序,想利用那些程序作为剥夺总统权力的工具。袁世凯等人认为国会没有什么优点,它已经变成名副其实的魔窟;他们在很大的程度上继续按照那些旧的方针路线统治国家……上海领导人也许认识到了他们自己的特点,似乎愿意迁就袁世凯”。江西都督李烈钧被袁世凯解职后,朱尔典的同僚艾斯敦(时任英国驻华公使馆代办)说,是李烈钧在过去几个月间,公然蔑视中央政府,拒绝将任何税款汇往首都,“该省都督扮演了以孙中山和黄兴为首的南派的支持者中最好战分子的角色”。在朱尔典、艾斯敦看来,革命党人经验不足,多是不切合实际的空想,并且一直扮演着好战分子或破坏政策实施的角色,袁世凯解散他们、解散国会也是自然的,是可以接受的。

当袁世凯不断制造出一系列倒行逆施的事件后,孙中山、黄兴等人就彻底知道了袁世凯并非真心拥护共和,袁终究是要搞独裁、要复辟帝制的,遂发起了“二次革命”,南北战争正式爆发。朱尔典、艾斯敦把“二次革命”的原因归结为是黄兴等人对袁世凯的个人恩怨所为,是为了重新获取有利可图的职位。艾斯敦还说:“运动似乎仍然没有得到中国任何重要人物的支持……全国强烈地赞成恢复安定的统治,相信这种统治只有在袁世凯的指导下才能实现。”后来,袁世凯还真的凭借“才能”镇压了“二次革命”,完成了他“统一”中国的“大业”。

自1906年出任英国驻华公使以来,朱尔典为袁世凯夺取最高权力贡献了不少智慧,也树立了他在外交使团中的地位和威望。但他毕竟是英国的驻外公使,他处事的角度和立场始终是站在维护英国的利益上的。这点从朱尔典打给格雷的电报中可以看出。他始终督促袁世凯要维护英国的在华利益,在香港问题上,在组建中国“国际银行家委员会”事件上,在贷款问题上,特别是在西藏问题上,朱尔典始终站在英国立场上。尤其是1912年,在袁世凯内政外交都面临困境的时候,朱尔典居然还企图让西藏独立,并于8月17日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不准中国政府干涉西藏‘内政、反对把西藏当作行省看待、不准中国在西藏驻军、只准在拉萨设一代表和适当的卫队”等政策声明。朱尔典的这些声明,显然不能被袁世凯政府所接受。虽然袁世凯当时非常需要英国的帮助,虽然袁世凯在朱尔典提出声明后也作了妥协,甚至派代表参加了在印度举行的所谓的“中英藏三方”谈判,但袁世凯政府始终坚持对西藏享有绝对的主权。在袁世凯的称帝问题上,朱尔典也给袁世凯耍了把戏。朱尔典表面上赞同袁世凯的帝制运动,让袁世凯以为英国是支持他称帝的。但当袁世凯准备登基时,朱尔典却又联合了日、俄、法等公使出来发难,要求袁世凯暂缓改变国体。他们认为中国的帝制运动可能引起动乱,危害外国的利益。朱尔典甚至直问中国外交总长是否可以有把握防止发生动乱,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因为动乱而使英国在华的利益受到威胁,因为他始终是站在英国利益立场上的。

现在看来,站在什么立场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列强的喜好已经不能再左右中国的内政。袁世凯、朱尔典都是特定年代的特定人物,他们属于那个时代,永远不可能超越那个时代。朱尔典眼中的袁世凯是那个时代唯一能平定大局的伟人,他也因此为袁世凯提供了许多帮助。我们姑且不去评说朱尔典的评判是否有误,不去评说朱尔典为袁世凯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我们只是呈现朱尔典的观点,呈现朱尔典眼中的袁世凯的模样,呈现朱尔典活跃于中国舞台的历史事实,以给后人更多的参考。

(本文中的引文,除已注明出处的以外,均来自胡滨译:《英国蓝皮书有关辛亥革命资料选译》,中华书局,198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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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福建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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