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周　洋

亲爱的小孩，你还好吗?

不知不觉地，你竟也长到这个纠结的年纪了——明明害怕长大，却又对成长怀着好奇和渴望——然而无论如何，你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十几岁的尾巴上。该怎么说呢?有些沮丧，又有点期待。

初中时期的那个有些衰头衰脑的小女孩，明明像是昨天还在镜子里见过面一样，神情里总是有莫名的得意，莫名的自卑，莫名的不确定，懵懵懂懂地相信未来一定是无限美好；而今天的她却已是窈窕而自知的半熟少女，会因为一件突然闯进心中的往事，凝神很久很久。

你以为你再也不必回忆起十几岁开头的时光，我知道，你并不喜欢那时的自己——软弱，胆怯，傻气，不怎么会打扮，还常常出糗。

那时常常因为数学课上回答不出问题而被那个严厉的数学老师嘲讽，于是课后总免不了被罚写数学概念。这样晚上的作业量就凭空多出了一大截，往往要从傍晚写到深夜。小小的卧室里会因为时钟“滴答滴答”的清晰响动而更显安静，只有台灯亮着，那昏暗却温暖的灯光，是你寂静夜晚里唯一的慰藉。伏在桌上，随着夜晚向深处推移，写着写着，就会开始犯困，眼皮一点一点耷拉下来，却在即将合拢的瞬间，下意识地打个激灵，重新坐直身体，然而在短暂的清醒过后，又要开始和瞌睡展开漫长的斗争……第二天若无其事地从书包里取出一摞厚厚的作业本，上面的字迹从开始的整齐认真到后来的烦躁潦草再到最后因为打不起精神而变得龙飞凤舞，身边的同学会故意拉长声调：啊——这么多啊——好——厉害……因为那段时间，你右手中指握笔的地方被磨出了一块很清晰的痕迹，直到现在也没也没有消失。

那时你的记性就不好，把作业忘在家里是经常的事情。年轻的班主任为此常常训斥你，可你仍然隔三差五地忘记带作业。以致无奈的班主任给你下了最后通牒一如果再忘记带作业，就到操场上跑圈。后来你还是忘带作业了，果真就被老师赶到操场上。那次到底跑了几圈呢?你不记得了，你只记得跑到最后，双腿只知道麻木地向前迈步，大脑一片空白。那时正是七月流火的日子，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灼热难耐，跑完之后，从里到外都湿透了。那以后你再也没去操场上跑过圈。亲爱的小孩，相信你还记得那一段段倒霉又少记性的经历吧?

那时做你同桌的男孩长着一张胖胖的圆脸，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敦厚而可爱，其实却古灵精怪，还是班级里的活宝。他就是那种传说中不用努力也能够学习很好的聪明男孩，所以笨拙的你，总免不了被他嘲笑和欺负。他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你的水果，也会把你的文具藏起来让你急得团团转；那时你脸上长痘痘，他就给你起外号，说你是从火星上来的外星人……你说不过他，但又爱逞强和要面子，所以即使是被他嘲笑也会不甘地反驳，你就是这样，从小笨嘴笨舌，还那么倔强。但是你对他也有些好奇，你不知道他怎么能够有那么多新奇的怪点子。他上课的时会在老师转身板书的间隙，趴到地上和后坐的男孩比赛俯卧撑：他也会为了攒钱买游戏卡片，把中午的吃饭钱省下来，而从家里带一大堆的零食饮料和水果躲在课桌下面偷吃；他还会用方格纸玩一种很有意思的游戏，叫做“打飞机”……

那时你也有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你们就像饶雪漫小说里被渲染得亲昵而暧昧的女孩那样，无话不谈。夜晚常常借着问一道数学题的机会，你们便在电话里不知不觉岔开话题，开始讨论这天的生活以及所想所感，说着说着，又会提到最近的哪部电影和喜爱的歌手新出的单曲，接下来便又引出一大串——或是小时候的经历，或是旅途中的见闻，或是对未来的梦想……常常是这样说着，就停不下来了，话题越讲越大，时间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地过去，有时电话中途会莫名短掉，你们就立即重新拨号，往往此时想到的和要说的话就翻了一倍。每次通完电话之后，脸颊和心窝都是红扑扑、热烘烘的。

亲爱的小孩，当初那个同桌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挺拔而沉默的少年，再次看到你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微笑，你发现现在的他变得不可思议的清瘦和明朗；当初那个关系要好的女孩，已经离开了你所居住的城市，很久也没再见过面。再次想起那纯白年纪里的一段段无瑕的友谊，你是否会在一瞬间怅然若失?

那时你总是站在车站等10路车，在每个周末的早晨七点多钟的时候，天空还是水洗般的清新微茫，太阳光不那么强烈，马路上的人也很少很少，你带着耳机，往往要站很久，才能够看见青蓝色的10路车不紧不慢地缓缓驶来。你上午要先去学两个小时的数学，然后再转车去学两个小时的物理，到了下午还要再学两个小时的英语，时间紧凑，计划的有条不紊。那时你已经初四了，中考迫在眉睫，周末的公车上能够看见很多和你一样忙碌的学生，背着硕大的书包，不停地看表。

机械地做题和讲解，贯穿了整个初四，你逼迫自己成为机器，习惯了以后就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劳累。坐在快餐店里吃番茄牛肉盖浇饭的时候，你和好友颖看着对面一中的大门，不由自主地讨论起未来和梦想，你还记得，那时颖说她要当银行家然后赚大钱，你说你要写出最好的电影剧本，突然颖指着挂在你脑袋后面的电视，你回头看见你们俩都很喜欢的twins在载歌载舞。这时颖说，或许将来有一天，我能看见你的名字显示在电影开头的字幕上，而我是这部电影的赞助商。那一瞬间你们俩都很开心地笑了。在梦想面前，所有人都是欢快而充满希望的，那时你们只是两个口气很大的小女孩，还很幸运的，没有接触到冰冷的现实。所以现在回忆起那段时光，你们幼稚的言语，总是和快餐店里氤氲的热气混杂在一起，充满无限的温暖和诱人的香气。

亲爱的小孩，你很怀念那时在老师家里埋头学习心无旁骛的自己吧?那些枯燥的日子里你究竟有没有过疲惫，现在竟也记不清，而那次在快餐店里的相视而笑，至今仍是一道灿烂的光芒，纤直地射入你的心底。你知道，那些时光，如同错过的10路车，走掉了就再也回不来。

亲爱的小孩，再次重播你的初中时光，你是否仍然感慨万千呢?有人说，开始怀旧，就说明老了。你已经老了吗?你不愿故作矫情的在这样一个绚丽的年纪里就说自己老了，你只是想在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天真之前，再看一遍身后的自己，你只是想在某些记忆彻底丢失之前，再回首一遍沿途的风景。

十几岁出头的天光，好像总是明晃晃的，你张开十指，看见指隙间被勾勒出一圈光亮。这样的场景反复出现在梦境和笔端，或许那动人的光芒，是你失去的无瑕。亲爱的小孩，你还记得你曾经的后悔、犹豫、苦恼、愤怒……吗?再看看那些曾经以为十分艰难的路途，现在也已经安然走过，就是因为有过那段单纯而傻气的时光，你才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中考结束的那天下午，校门口前，你在拥挤的人潮中沿着人行道的边沿坐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个身影，作为最后一个镜头，随着初中时光的悄然落幕，最终带有纪念意义地黯淡下来。

亲爱的小孩，我知道，此刻，你就是长大了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