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修补心灵破窗的人

陈晓光

新学期开始前的一天，中队辅导员向我汇报了参加市级夏令营的的活动情况。第一句话就说：“你真是有高招，大宇这孩子太让我吃惊了。”我神秘地笑着，陶醉在大宇取得进步的喜悦里。

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父母常年争战，最终选择互不见面却又不离婚的家庭里；如果我们在刚上学前班就被托管给独自生活的奶奶，六年来享受不到一家团圆的幸福时；如果我们长期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并无缘无故被隔离于伙伴群体之外时……粗暴的父亲，冷漠的母亲，老幼二人相依为命的生活……请你尝试着咀嚼十二年孤独的滋味，请你设想着这样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生活与学习状态？

大宇就是这个不幸的孩子。在了解到大宇成长背景之前，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蔫蔫的、胆小的、谨慎的、沉默的孩子。你看：他总是贴着墙边走路，他的眼神总是游离于你的对视之外，他的笑容看上去总是带点羞涩……但值周生的常规检查记录里他的名字总是出现；对高年级男生抽烟现象的私下调查里，他是被频频举报的对象。班主任不愿提起他的名字，说他是滚刀肉没法跟他交流；大宇的奶奶总是提他泪流，始终坚持：这孩子不易，这孩子不能扔。所以，当我真正直面大宇时，我的心情是剪不断理还乱。因为，调研的结果表明他就是吸烟男生的罪魁祸首，很多学生是被他胁迫学习吸烟的，还有的居然是出于对他的崇拜自愿和他一起吸烟。学校周边的居民多次举报他和初中生打架，并组织集体围殴。

约见他的第一次，我在听CD。进门时的他头低垂着，脚步慢慢踱着，肩膀缩成一团好像害怕被打一样。我在电脑前打着稿件没有说话。从眼角的余光中见他的脚尖抖动着，几秒钟后才发现居然是随着音乐的节奏在打着拍子。我心里一乐：“这孩子还有救，喜欢音乐的人心灵是可以救赎的。”沉默的气氛并没有坚持多长，他渐渐放松在我偶然的一笑、一瞥中。音乐在办公室中流淌着，我们沉浸在一首首流行音乐的旋律中。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请他帮忙看看我的调研表是否有漏项，他走近我围在电脑前很仔细地读着我的“小学吸烟学生调研表”，脸渐渐地红了，开始用力地咬着下嘴唇。我平静地与他探寻着关于表中调研项目的设立问题，他的声音微弱得像在耳语。我诚心诚意地追问着，并请他坐在我身边回答。CD机中播放的歌曲成为我消解紧张气氛的润滑剂，我随意地哼唱着，又假装想不起歌词地停顿着，他偷偷地审视着我渐渐随着音乐的节奏点着头，轻松的气氛开始主导了我们的对话与交流。在充分咨询他的意见后我制定了他认可的调研表电子版。第一次约见就在我真诚的感谢声、他欲言又止的告辞声中结束了。

一周后的第二次约见时，他的着装变了。从过大夸张的篮球服，漂染着一缕红发的“怒发冲冠”式发型恢复到整齐的校服，平头剪发。一脸羞涩又跃跃欲试的表情向我问好。我有意地夸大着他的变化，并且宽容地质疑他“和我见面不用太郑重，好像老师不能接受你似的”？他嘟嘟囔囔地解释着：“我觉得还是这样像学生”。我一笑没有再围绕着装问题与他进行探讨，心底里却骄傲得不行。因为在这一周里，我通过他们班的大队委，和崇拜他追随他的小伙伴的口，渗透了我对他的仪表要求：“大宇要是穿咱们学校的校服，理个小平头肯定挺帅的。社会上那种颓废派的扮酷不适合他。”压抑着心底里的成就感，我还是没有与他正面交锋“教育”他。我把上次的调研表文字版给他读，然后让他陪我观看《吸烟的危害》教育光盘。请他用学生能接受的视角帮我取材并剪辑十五分钟的片段上主题活动课用。他聪明地点点头没有质疑。录像中大量的小白鼠试验让他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他开始不由自主地瞥视我，又流露出害怕紧张的表情。我没与他交流，我要让科学事实打动他，震撼他，激活他心灵中冷漠的情感。

录像放完了，我请他帮我挑选并剪辑片断。他口齿清晰但语气责备地质问我：“老师您这不是折磨我吗？您成心的对不对？”我早已装备了铠甲的战斗之心瞬间被点燃起热情，挑衅地回答：“没错，我就是成心，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对手，我比较喜欢与你这样的高手过招”。“您干嘛不找某某某，他也抽烟，抽得比我狠多了”。“因为他不是第一扇被打碎的窗户。你知道吗，如果建筑物的一扇窗户玻璃被人打坏了，而又没有得到及时维修，别人就可能打烂更多的窗户玻璃。所以，赶紧修好第一个被打烂的窗户才能避免更多的玻璃被打破。事实证明，你就是这个应该第一个被修补的窗户。你承认吗？”他低下了头，嘴里小声地嘀咕着：“我哪儿知道吸烟有那么多的害处呀？”“但你肯定知道聚众斗殴的后果，要么头破血流自己受伤害，严重了还要被刑事拘留。”他诧异又惊慌地迅速抬起头看着我，我一脸严肃地瞪视着他，郑重地把街道社区居民的投诉事例一一转告给他，并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预防未成年犯罪条例》让他读，力争用法律法规的严肃性警醒他认识自己行为的错误。他又像一只被打败的公鸡垂下了头。见他泄气了，不再张牙舞爪地与我对势，我又恢复了平静的心态诚恳地与他分析打架的害处，并试图从对话中找出与我的推测相吻合的原因。

CD机中《隐形的翅膀》一遍遍播放着，渐渐拨开的心灵秘密让我的眼睛浸润了太多的感动与关爱。我痛苦地自问：是谁第一个打破了他心灵的窗户，接二连三地让他遍体鳞伤？谁又精心修补过这颗被打破的心窗，让他得到温暖与支持的力量？谁能给他一双隐形的翅膀，让他坚强地面对生活的各种滋味？“每一粒种子都是一个希望。”我能做的是栽培这个希望在他干渴的心灵中。因此，我从关注自我成长和关爱奶奶的角度告诉他：“不要和那些不理解你的人一样，认为你已经这样了，也就这样了。你应该知道自己比其他人多了许多经历和背景，这些别人没有的正是你比别人多的力量。如果你还是感到孤独，还想通过与比你强大的人打架消除寂寞感，老师请你记住一句话：能为别人设想的人永远不寂寞。请你为始终不愿放弃你的奶奶设想一下好吗？”大宇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嘴使劲地抿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看到了这孩子的坚强。他也知道此刻拥有的不仅是一个人向上的力量，我愿意给他一双隐形的翅膀。

接下来的日子，我鼓励他参加校级轮滑队的比赛，代表学校参加区里表演。与他的班主任商量给他一定的监督职务，并在升旗仪式上介绍他的进步。在吸烟男生的主题活动课上，引导他现身说法阐释吸烟的害处，警示自己也警示伙伴。一系列的考验在我们的眼神交流中、一次次的约见中顺利过关了，我给他一个更加重要的任务：在夏令营中帮助辅导员维护本校纪律。他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帮助夏令营老师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大宇的故事告诉我：每一种创伤都是一种成熟。成长中的伤害与意外，反倒让孩子们的心灵扎实地落地生根。但我们教师却要相信，人能感动就能幸福。在音乐或任何能触动心灵的各种感动方式里，如果我们愿意修补被打破的心灵之窗，让孩子们拥抱复活的感动，即使多么沉默的人我们也能够与之交流。

成为修补心灵破窗的人，给受伤害的孩子一双坚强的隐形翅膀，就是一名人民教师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