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德潜的宋诗观
2009-03-09王炜
王 炜
[摘要]面对宋诗,清代“格调说”的盟主沈德潜表现出兼容并蓄的态度。他自言“未尝贬斥宋诗”,编选了《宋金三家诗选》,对苏轼、陆游等宋代诗人大加赞赏。在《清诗别裁集》中,沈氏也选了不少有宋诗风格的作品。但同时,沈德潜又坚定地保持着以唐诗为尊的立场。面对宋诗,沈德潜的根本态度是:宋诗可以存在,但只是在以盛唐为尊的基础上对诗坛的一种补充;宋诗也不是不可以学,但必须做出一定的限制,绝不能让学习宋诗成为诗坛的主流。总体来看,沈德潜之所以能成为清代“格调说”的盟主,原因之一正在于,他以较为合理的方式给宋诗以适度的生存空间,从而为盛唐之诗、为“格调”保留了更大、更确定的空间。
[关键词]沈德潜;宋诗观;格调
[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81X(2009)01-0051-05
沈德潜是清代“格调说”的盟主。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认为“格调”派推尊盛唐的雄浑阔大,排斥宋诗。那么,沈德潜怎样看待宋诗?作为“格调说”的倡导者,沈德潜对宋诗的态度又是怎样影响了他对盛唐风格的倡扬呢?
一、沈德潜对宋诗的总体评价
沈德潜对宋诗的总体评价见于《唐诗别裁集·凡例》、《明诗别裁集序》及《清诗别裁集序》等。他说:
诗至有唐菁华极盛,体制大备,学者每从唐人诗入,以宋元流于卑靡。(第105页)
宋诗近腐,元诗近纤,明诗其复古也。(第264页)
唐诗蕴蓄,宋诗发露,蕴蓄则韵流言外,发露则意尽言中。愚未尝贬斥宋诗。(第366页)
沈德潜说宋诗“卑靡”、“腐”,这完全是负面的、否定性的评价。但在《清诗别裁集序》中,沈氏却又说自己“未尝贬斥宋诗”。沈德潜这种不一致的态度并不表明他对宋诗的评价摇摆不定,而是因为在讨论宋诗时,沈德潜设置的参照系在不断地变化、调整。在不同的参照系下,被评价对象一宋诗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以上三条评论,其参照系分别是唐诗、明诗、清诗。
以唐诗作参照系时,宋诗“卑靡”。这是因为唐诗,特别是盛唐之诗风骨劲健,气象雄浑,韵流言外;而宋诗则以析理透彻、明白如话见长。与唐诗相比,宋诗缺乏唐诗的气度、格局,露出“卑靡”之态。以明诗作参照系,宋诗“近腐”。这是因为明诗从整体上看创作成就不够高,但明代主流诗人如前后七子等追求的是“第一义”,是盛唐境界,而宋代的诗则是对唐诗的反拨。宋代“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虽然开辟了诗歌创作的新境界,但这种创新恰恰背离了诗歌的本质。在唐诗、明诗的参照下,沈德潜当然会对宋诗作出否定性的评价了。在《清诗别裁集序》中,沈德潜转而说自己“未尝贬斥宋诗”。这是因为在编定清代诗歌选本,写《清诗别裁集序》时,沈德潜是以“当下”诗坛为参照系讨论宋诗。这时,他不再是超越于历史之上对诗歌发展史进行价值评判的文学史家,而是一个“当代人”。作为“当代人”,沈德潜对历史自觉地保持着适度的谦恭:他清楚地意识到,文学史上出现的作品,作品呈现出的风格,即使文学史家给予了否定,也都是文学史的一部分,后人不应不加分析地一概否弃。宋诗就是如此,对清人来说,宋诗不是被比较、被批评的,更主要的是一个参考、借鉴、学习的对象。
在《清诗别裁集序》中,沈德潜的确也没有贬斥宋诗。谈到宋诗,他说,宋诗的特点是“发露”。“发露”和“蕴蓄”只是两种不同的美学特质,虽然在概念上是相对的,但并无高下之别。正如沈德潜的同调毛先舒所说:“含蓄者,诗之正也;讦露者,诗之变也。论者必衷夫正而后可通于变也。”从诗歌发展流变史上看,无论含蓄还是讦露,无论正还是变,都是诗歌发展过程中的一部分,是后人必须要认识和了解的。的确,沈德潜一直非常关注宋诗。雍正十三年(1735年),在赴京应博学鸿辞科途中,沈德潜写有《舟行鱼台如故乡风景同倪稼咸、吴恂士赋》一诗,诗中谈到,在旅途中,自己最主要的活动就是“篷窗点笔亲风雅”,该句自注曰:“时校勘唐宋人诗集”(卷十六)。这里,沈德潜明确地表达了对宋诗的态度,那就是宋诗与唐诗一样,也在“风雅”之列。正是因为没有把宋诗排除在风雅之外,乾隆初年,沈德潜就有了编定宋金元诗选的打算。乾隆四年(1739年),沈德潜的门生蒋重光为《明诗别裁集》作序说:“兹编风旨,除纤去滥,简严和厚,可续唐音,而宋金元诗尚俟采葺云。”(第301页)据《沈归愚自订年谱》,乾隆初年,沈德潜正在蒋重光家坐馆,蒋氏言“宋金元诗尚俟采葺”应据沈德潜本人所述。在编定了《古诗源》、《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等选本后,沈德潜于晚年编定了《宋金三家诗选》。这表明,他明确地将宋、金两代的诗作为传统的一部分,以选本的形式将之纳人中国诗歌史体系之中。
要讨论沈德潜是不是贬斥宋诗,不仅要了解沈氏对宋诗本身的态度,还要考察沈德潜是否赞同后人学习宋诗。透过《清诗别裁集》,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沈德潜并不反对时人学习宋诗。
《清诗别裁集》收清代前中期诗人996家。在小评中,沈德潜明确指出学唐还是学宋的诗人有26家。我们可以将这些作家分为三类:界分唐宋者,共14人,分别是张笃庆(24首)、方朝(21首)、吕履恒(18首)、毛奇龄(16首)、许廷句(金荣)(14首)、朱受新(7首)、施何牧(5首)、陈叶筠(3首)、沈懋华(3首)、方京(3首)、王汝骧(2首)、塞尔赫(2首)、钱纫惠(2首);唐宋兼宗者,共9人,分别是顾绍敏(19首)、朱彝尊(18首)、汪琬(16首)、惠周惕(13首)、沈元沧(10首)、田雯(9首)、王材任(5首)、吴定璋(4首)、刘石龄(2首);有宋风者,共3人,分别是陆次云(15首)、魏坤(5首)、吴之振(1首)。因为唐宋兼宗者也不反对学习宋诗,我们可以将之与有宋风者归并为一类,即不排斥宋诗者。首先,从人选作家数量上看,“断断焉界分唐宋”者与不排斥宋诗者基本相当,前一类有14人,后一类有12人。其次,从作家入选诗作的数量上看,宗唐者诗作数量在10首以上的为5人,不排斥宋诗者诗作数量在10首以上的也是5人。第三,对于尚宋诗的作者,沈德潜除了对汪琬稍有不满外,对其他人不仅没有否定性的批评,而且颇多认同。这样看来,在编选《清诗别裁集》,树立权威诗人,确立诗歌经典时,沈德潜并不排斥那些习宋者。
二、沈德潜对宋诗的根本态度
透过以上对沈德潜的诗论及诗歌选本的考察,我们看到,沈德潜认同宋诗的价值,不反对时人学习宋诗。但历来论者谈到沈德潜,大都认定他排斥宋诗。郑方坤在《国朝名家诗钞小传·竹啸轩诗钞小传》中说:“归愚积学工文,古文词跌宕夷犹……其诗学犹邃。是时江南盛诗社,又崇尚苏、陆之学,硬语粗词,荆榛塞路,归愚独斤斤然,古体必宗汉、魏,近体必宗盛唐。元和以下,视为别派。”(第186页)即令沈氏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也持这一观点。沈氏的门生王昶在《湖海诗传》中说:“苏州沈德潜独持格调说,崇奉盛唐而排斥宋诗,以汉魏盛唐倡于吴下。”(第157页)沈氏的再传弟子洪亮吉在《西溪渔隐诗
序》中也说,“乾隆中叶,长洲沈尚书德潜以诗名吴下,专以唐开元、天宝为宗,从之游者皆摩取声调,讲求格律。”(卷十)在王昶等人看来,沈德潜崇奉盛唐,到了非唐诗不学,排斥宋诗的地步了。
王昶等人的评价自有其道理。要更进一步深入地了解沈德潜的宋诗观,我们不仅要讨论沈德潜是否认同宋诗的存在、允许时人学习宋诗,还要进一步分析沈德潜在什么程度上肯定宋诗,有没有为学习宋诗划定一个范围。透过沈德潜的诗论及对《清诗别裁集》等选本的进一步考察,我们会发现,沈德潜对宋诗的肯定以及对时人学习宋诗的认同度是非常有限的。
首先,沈德潜虽然肯定宋诗自有其特点,对当下的诗坛来说,有学习的价值,但他并不认为宋诗从整体上达到了很高的成就。在《说诗啐语》中,沈德潜评价宋代的诗人说:
西江派黄鲁直太生,陈无己太直,皆学杜而未哜其炙者。然神理未浃,风骨独存。南渡以下,范石湖变为恬缛,杨诚斋、郑德源变为谐俗,刘潜夫、方巨山之流变为纤小。而“四灵”诸公之体,方幅狭隘,令人一览易尽。
在《宋金三家诗选》中,沈德潜只选了苏轼、陆游的诗,并没有提及其他诗人。沈德潜之所以肯定苏轼、陆游,是因为他们源出杜甫,可承唐人正轨。如陆游,“南渡后推第一,胸怀磊落,光气凌暴,其志节所见直可上追少陵。”(第3页)可以说,沈德潜之所以选苏轼、陆游等人,其目的并不在于彰显宋人对唐诗的反拨,而恰恰是要标明苏、陆等人对唐诗的继承。总体来看,沈德潜虽然肯定宋诗自有其存在的价值,但他并不认为宋诗可以和唐诗并驾齐驱,更反对宋诗成为诗坛的主流。
就后人如何学习宋诗的问题,沈德潜也有很坚定的立场。那就是,宋诗可以学,但绝不能大规模地学习,更不能成为一种风潮。康熙三十年(1681年)左右,诗坛宗宋诗风盛行一时,沈德潜多次表示了自己的忧虑;
予慨诗教之坏,……祢宋祧唐,有队仗无意趣,有飘逸无蕴蓄,觉前人之情与景涵,才为法敛者,划削不存。(卷十四)
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曾“与二三同志欲挽时趋”(卷十四)。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沈德潜开始批选《唐诗别裁集》。这可以看作是沈氏在形成了自己的诗学体系后,力图以选本的形式推广唐诗,扭转宗宋诗风的一种努力。
考察《清诗别裁集》的编选策略,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就后人如何学习宋诗这一问题,沈德潜所持的态度。在选《清诗别裁集》时,对于那些唐宋兼宗的清代诗坛大家,沈德潜多选其风骨劲健、格调高华,近唐音之作。如钱谦益“少年才气发扬,遂为唐体;晚节思虑深沉,乃染宋调”(第4页),可以说是出唐人宋,兼采众长。在《清诗别裁集》中,沈德潜明确表示自己选录钱谦益诗作的原则是:
录其推激气节,感慨兴亡,多有关风教者,余靡曼噍杀之音略焉。……牧斋诗,如“吾道非欤何至此,臣今老矣不如人”、“屋如韩愈诗中句,身似王维画里人”,工致有余,易开浅薄,非正声也。……故不录。(第355页)
所谓“靡曼噍杀”以及沈德潜所举的几个例子,正体现了宋诗的核心特点。沈德潜为什么不录钱氏有宋调的作品呢?这是因为,钱谦益是清代开国诗坛的第一人,如果录其有宋调的作品,就会给诗坛后学造成钱谦益宗宋诗的误导。因此,在对这位诗坛大家进行定位,标榜清代诗坛整体风格时,一定要选其有盛唐之风的作品,而略去其有宋调的诗作。另外,对于那些在诗坛倡导宋诗,并产生了重要影响的诗人,沈德潜则有意加以排斥。吴之振编选了《宋诗钞》,可以说直接促成了康熙年间的宗宋之风。沈德潜在《清诗别裁集》中只选吴之振的诗1首,以此降低吴之振在诗坛的影响,抑制宗宋诗风。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沈德潜“未尝贬斥宋诗”并不是无条件的。沈德潜对宋诗的根本态度是:宋诗可以存在,但只是在以盛唐为尊的基础上,对诗坛的一种补充;宋诗也不是不可以学,但必须作出一定的限制,绝不能让学习宋诗成为诗坛的主流。
三、对沈德潜宋诗观的评价
如何理解沈德潜对宋诗的这种态度?另外,在选诗实践中,沈德潜如何使这种看似矛盾的态度成为推扬“格调说”的积极的、正面的力量?最重要的是,沈德潜对宋诗的这种态度,最终达到了什么效果呢?
沈德潜对宋诗的这种态度与他本人的经历有直接关系。从个人审美偏好上看,沈德潜本就不喜欢宋诗。但到了沈德潜的时代,人们面对的情况是:明代前后七子尊崇唐诗、排斥宋诗遭到反击,特别是明末清初,诗坛盟主钱谦益的批驳更使前后七子营垒尽失。在沈德潜生活的时代,断断焉界分唐宋、只学唐人不仅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反而可能遭到耻笑,这是沈德潜亲眼所见。沈德潜在《李客山遗诗序》中谈到他的同门说:
李子客山,年二十余,即偕予游横山叶先生门,为诗友。时论诗者家石湖而户放翁,挦拔挎庸琐,并为一谈,而客山笃信师说,于古体追模魏晋,于今体追模唐人,有怪而讪笑之。(卷一)沈德潜的同窗好友许廷铼也因为界分唐宋受人调笑。关于这个问题,袁枚的《随园诗话》有记载:
子逊(按:许廷(金荣))先生与余为忘年交,论诗尊唐黜宋,失之太拘。有某少年,故意抄宋诗之有声调者试之,先生误以为唐,少年大笑。余赠云:“前生合是唐宫女,不唱开元以后诗。”(第296页)
在这种情况下,沈德潜要成为诗坛盟主,以号召诗坛,就必须处理好时下诗坛关于唐宋诗的论争,做到客观、公正、全面地评价中国诗歌发展史,不能给倡宋诗者留下口实,否则就会像他的朋友李果、许廷(金荣)一样当众出丑。
在如何处理宋诗的问题上,沈德潜的老师叶燮给了他受益终生的指导。叶燮从宏阔的历史观出发,反对独尊盛唐,肯定宋、元诗的价值:
从来论诗者,大约伸唐而绌宋。有谓“唐人以诗为诗,主性情,于《三百篇》为近;宋人以文为诗,主议论,于《三百篇》为远。”何言之谬也!(第34页)
但在《原诗》中,叶燮同时也明确表示,学诗者不能弃汉魏、唐人只学唐以后诗,否则,有乖于诗之本旨:
或曰:……学诗者且置汉魏、初盛唐诗,勿即寓目,恐从是入手,未免熟调陈言,相因而至,我之心思终于不出也。不若即于唐以后之诗而从事焉,可以发其心思,启其神明,庶不堕蹈袭相似之故辙,可乎?吁!是何言也?余之论诗,谓近代之习,大概斥近而宗远,排变而崇正,为失其中而过其实,故言非在前者之必盛,在后者之必衰。若子之言,将谓后者之居于盛,而前者反居于衰乎?……执其源而遗其流者,固已非矣;得其流而弃其源者,又非之非者乎?然则学诗者,使竞从事于宋、元、近代,而置汉魏、唐人之诗而不问,不亦大乖于诗之旨哉?(第36页)
正是在这样的治学经历中,沈德潜形成了自己对唐、宋诗的基本判定:那就是,必须确立唐诗在中国诗歌史上的经典地位,也就是“崇正”;同时不反对“变”,面对着跟唐诗风貌完全不同的宋诗,积极认可并肯定其存在的意义。但正因为宋诗是“变体”,所以,绝对不能让宋诗居于主流地位。
在现实的文学实践活动中,面对着唐、宋诗两大传统,特别是涉及到后代如何承继诗歌传统这一问题时,沈德潜如何避免自乱阵脚,既不全盘否定宋诗,又保持“格调”说的基本理念,坚持唐诗的主流地位呢?
在《清诗别裁集》的编选中,沈德潜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清诗别裁集》的编选原则是:(1)对于引领诗坛风会的人物,虽不否认他们有学宋诗的一面,但在选诗时,绝不选人他们有宋风的作品。在《清诗别裁集》中,沈德潜选钱谦益、朱彝尊、汪琬是这样,选宋荦也是如此。宋荦早年学唐,晚年好宋。宋氏曾自言,“初接王、李之余波,后守三唐之成法,于古人精意,毫未窥见。康熙壬子、癸丑间屡入长安,与海内名宿尊酒细论,又阑入宋人畛域。”(第345页)沈德潜也非常清楚宋荦“古体主奔放,近体主生新,意在规仿东坡”,但《清诗别裁集》选人的宋荦的诗却都是“近唐贤诸作”(第466页)。(2)对只宗宋诗者,尽量降低他们的影响,如上文谈到,沈氏只选吴之振的诗1首。(3)以折衷、变通的方式表明自己对宋诗的关注。在《清诗别裁集》中,对陆次云这样一个在当时诗坛影响力不太大,也并不以习宋见长的诗人,“所选诗转在宋、元”(第498页),并且还选其诗作达15首。这样,从整体来看,《清诗别裁集》中带有宋诗风格的诗比例不至过小。通过这种富于策略性的选诗方式,沈德潜向诗坛后学暗示:自己作为一个选家,并不排斥宋诗。但一个诗人要成为钱谦益等人那样的大家,就必须以唐诗为宗;如果以宋诗为宗,就会像陆次云那样,只是不太人流的诗人。
总体来看,面对宋诗,沈德潜对之进行了明确的定位,那就是:宋诗能,并且只能作为一种非主流的存在。对宋诗的这种定位,一方面明确地传达了沈德潜以唐诗为主流的诗学立场,另一方面,又表现出沈氏融通、不偏执一隅的诗学态度。对宋诗的包容,正是沈德潜所选择的不同于前后七子的诗学策略。面对并非自己趣向所在的宋诗,沈德潜的策略是:将七子的不同意转为预先同意,将七子的反对转为包容,在同意和包容的态势下,更坚定、有效地把握、控制住批评的最终方向。透过明清诗歌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七子因为鄙薄宋诗而没有对之进行明确的定位,在一定程度上,恰恰是明人的这种态度给宋诗留下了广阔的生存空间,由此引发了清代大规模的对宋诗的认同,促成了清代宗宋诗风的兴起。而沈德潜对宋诗的态度则是,在尊崇盛唐的基础上,对之予以认可。这种包容所造成的效果是,以合理的方式给宋诗以适度的生存空间,从而为盛唐之诗,为“格调”保留了更大的、更确定的空间。
清代,持“格调说”的并非仅沈德潜一人,而沈氏能成为“格调说”的盟主,原因之一正在于,沈氏对宋诗这种认可、包容恰恰成为抑制,甚至是抵制宋诗的最重要的力量。
责任编辑何坤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