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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否把握自己的身体

2009-03-07高文丹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1期
关键词:身体

高文丹

关键词:身体《易妻为妾?》欲望叙事文本意义

摘要:20世纪90年代后期一种极为醒目的创作现象便是欲望叙事的大行其道,对性的过分张扬成为许多小说文本表现和肯定的内容。小说《易妻为妾?》却做出了不同的回答,昭示出了积极的文本意义并给予我们以有益的启示。

20世纪90年代后期一种极为醒目的创作现象便是欲望叙事的大行其道,尤其是关于身体的叙事更是成为一股汹涌的潮流。在许多的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中,几乎是无性不成书,无性不成剧。从正常的性行为到变态的窥淫、乱伦等等,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甚至在一些文本中,性已经挣脱人的理性束缚而成为外在于人的他者,以一种毫无禁忌与毫无遮掩的赤裸裸的方式,行走于大街小巷,招摇过市。于是,我们读到了这样一些赤裸裸的句子:

“我‘性这个病又犯了。……我双眼通红,碰见一个女人,就立刻动手把她往床上搬。”

“我做梦都想能有一天到一个阳光充足的草坪上去干这件事情,像两只快乐的牲口。”(朱文《我爱美元》)

在这里,我们看到,曾经作为人性的一个组成部分的性欲,已经脱离了人的控制而独立成为一个自在存在物并对人施加作用,它遵循快乐原则,一旦它向生存主体提出要求,主体便必须无条件地去满足它。万物之灵的人降格到了和动物一样的地步。性爱变质了,“爱”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性”,赤裸裸的官能满足和兽欲发泄。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了一些年轻女性小说家的笔下,如卫慧、棉棉、九丹等的作品。于是,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产生了:人应该如何对待自身的欲望?我们还能把握自己的身体吗?正是在这股来势汹涌的欲望化写作潮流中,一篇《易妻为妾?》的小说脱颖而出并彰显出了它独特的文本意义。

《易妻为妾?》是1998年发表的(《红岩》第五期“佳作集萃”栏目),正是对肉欲满足青眼有加的欲望化写作潮流甚嚣尘上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关于欲望的叙事,选择的是婚外恋题材,以第一人称叙述主人公“我”(秦羽)发现丈夫(李伯宇)有了外遇后,在自身欲望(性欲本能)和人格尊严间所作的选择。28岁的秦羽容貌俏丽,大学期间与李伯宇相恋,毕业后做了一名中学教师并与李伯宇结婚,两人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小爽。婚后丈夫有了外遇,大搞婚外情并以之为荣。然而秦羽并不想离婚。其外在原因是:这是一个婚外恋成为时髦的年代,郑重其事地提出离婚反倒让人们感到奇怪和不理解,引用小说中的话:

不过我要是告诉他们我要离婚,他们准得又都瞪起眼睛说可别可别,当老师的,离婚让学生跟家长笑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敌我矛盾!数学组小曲打离婚时,本来同情她的人一下子都找不着北了,只剩我和老贺两个支持离婚派。就像鲁迅说的,猫叫春谁都骂,你拿竹竿子一打它,挨骂的就是你了。而其实,秦羽不想离婚的内在原因是她的深层欲望:

如果和他分手,在我可能等于永远不会再得到一次性满足了。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的女人别人看来那么受气,离三次婚的条件也够,但只要那个坏丈夫稍稍哄一下就又软了。我又比她们强得到哪儿去?这不也是在明知他过去和现在不断捻儿的风流韵事以后,心里深处也留恋着和他交欢的时刻吗?

欲望登场了。无可非议,秦羽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自然会有身体的欲望,而且她曾经历过美好的性爱体验,对于一个具有生命活力的女人来讲,渴盼性的欢愉,追求享受性快乐的权利本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秦羽对于丈夫的背叛最初只有无奈,后来又听取了恒娘的主意,实施“易妻为妾”之法,希望靠增加自己的“新鲜感”来对丈夫产生新的吸引力,使他回心转意。一个月后,丈夫终于被她“征服”,然而,当情场失意的丈夫向她求欢的时刻,秦羽却没有听从恒娘的意思接纳李伯宇,而是断然宣布:我不能再跟这个人在一起,做妻做妾都不行。

这是为什么呢?面对情欲的诱惑,秦羽为什么做出了这种选择呢?这难道不是她苦苦追求的东西吗?其实,考查秦羽的心路历程,我们会发现,尽管秦羽接受了恒娘的计划,并且在按照计划行动,但必须看到,她在实施计划的过程中,并不是心甘情愿的,而是一直伴随着她的异议、反抗和思考,也可以说她一直在理性与感情、灵与肉、情与欲之间摇摆、挣扎。接受恒娘的建议本身意味着对男权社会的妥协,这是主人公作为女性在男权中心社会的现实中弱势地位的反映。但秦羽是一个现代知识女性,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头脑,经济独立,热爱生活,期盼的是一种灵肉和谐的两性关系。所以当丈夫背叛以后,她气愤失望之余,也重新思考了自己和丈夫的关系,并进而思考了两性之间的关系。她看到了自己在恋爱时的盲目,看到了女性作为“第二性”的现实存在,认真思考了性爱在自己这一生中究竟该占到什么样的地位。她在想,男人爱女人,是爱她们的人格吗?性爱是美妙的,但是如果它要以失去自己的人格为代价去交换,如果爱已不存在了而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性(李伯宇的表现让她想起某种发情的动物),那这种欲望完全可以节制。于是我们理解了为什么这篇小说没有成为《聊斋志异》中《恒娘》的现代翻版,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描写:

李伯宇扑通一声跪下了,两手抱住了我的腿。他把脸埋在我的裙裾里,好像在哭泣,等他抬起脸来,我发现他并没有哭,他的眼睛和脸都烧得很红。

“我受不了了,”李伯宇说,“我受不了了。可怜可怜我。”

“答应他,他毕竟是你的丈夫。”恒娘又说。

怜惜之情突然如海拍岸。

李伯宇的手向上搂住我,一手揽腰,一手轻轻、胆怯地出道了并开始揉捏我因冲动而鼓胀的乳房。

那手的动作逐渐焦躁,是老练的、专业化的。

我低下头看见李伯宇烧得通红的脸,这脸让我想起某种发情的动物。

性爱专业户。心里那个倔强的声音尖刻地说。

小白杨、小木屋和小溪流的幻象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忽然把那手从我胸前揪下去,甩开。

我说:“我怕你有艾滋病。”

我听到恒娘不悦的声音:“男人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再犟就过火了!”

可我眼里不再有泪涌出,我身上不再发热。整整一片海顷刻干涸。

我在心里对恒娘说:“对不起,我可能是你最没起色的弟子,我把你的代表作给糟蹋了。现在我必须鸣金收兵,我不能再跟这个人在一起,做妻做妾都不行。”

李伯宇跪在地上愣住了,这也许是他在女人身上一次最难堪的记录?

恒娘在我心里一声长叹:“我本来以为你将是最成功的一个。”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低头看着那个我曾经深深爱恋,曾经不惜用屈辱去挽回他的爱的人,没商量地说:“我要跟你离婚。”

以恒娘的观点,我眼中此刻必定是“凶光毕露”。

在此,我们看到了理智对情欲的胜利。当90年代成为一个欲望泛滥的时代,面对物欲膨胀、情欲横流的现实,许多人(其中包括很多女性)无力抗拒物质的诱惑和情欲的诱惑,奉行所谓“快乐原则”,自甘堕落,沦落为欲望的奴隶的时候,也有如小说中的秦羽一样的女性却表现出了自己清醒、理智的一面。理性超越了性欲本能,秦羽保持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一个智慧、独立、自由的女人,一个具有自尊、自信、自立、自强的现代人格和鲜明女性意识的卓尔不群的女性形象屹立在了我们的面前。性的较量究其实是人格的较量。一个成熟的独立的女性,她就是自己的归宿。“面对多样化的世界和多元的生活方式,女性不能失去‘自我根基,要寻找自己的生存位置,针对自己的人生需求,让‘性成为自己人格的一面镜子。正像王绯所说:‘妇女们只有通过性的、最高程度地实现自己的性生活领域里的人格尊严,达到女性生命本体的最大限度的和谐和自由,才能提高自己的解放尺度。”这也让我们联想到了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郁达夫通过自身的情欲探寻所得出的那个结论:人的欲望是正常的,值得肯定,应该尊重,需要遏制,可以净化。

的确,时代行进到90年代,禁欲主义早已成为历史,当性不再成为一种反抗的武器被现在的人们所使用,当自由自在地享受性已成为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那么对“性”的过分张扬便早已不具有人性解放的意义。这个时候我们必须拥有这样一种基本的信念:欲望(包括性欲)永远只不过是人性的诸种成分之一,它不可能成为一个脱离个体而独立对人施加作用的存在物。而一旦它已泛滥到了这样的境地:它当年所蕴含的反叛意义几乎消耗殆尽,而欲望话语本身变成了一种压迫性的力量,肆无忌惮地辖制着生命,那么,万物之灵的人类必须用理性去战胜它,人类完全有能力把握自己的身体。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易妻为妾?》昭示出了它积极的文本意义并给予我们以有益的启示。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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