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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外之音

2009-03-07丁新征

当代小说 2009年1期
关键词:湘北张文青果

丁新征

春天的气息在银城始露端倪的时候,米哲的情绪却深感烦躁,这种烦躁的情绪随着沙尘暴的肆虐越发难以控制。多年来银城就是这样,每年的早春天不是春暖花开,而是尘土飞扬,一刮风整个城市的垃圾便漫天飞舞。由于缺少植被的保护,被严重沙漠化的地表层的沙土飞上天空,然后像下雨般从天而降。这样的春天,确实让人难以产生诗情画意的感觉。

但米哲知道,自己糟糕的情绪其实与天气无关。究竟问题出在哪,米哲也不能确定,他隐约觉得,这段时间有事情发生,这些事情与自己的前程有关,

米哲的烦躁不是没有道理,八年前米哲大学毕业,进入银城民政局做秘书,前前后后跟了几任领导,为领导鞍前马后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然而八年时间一晃而过,一块儿进来的几个年轻人最不济的现在也是副科级,只有自己八年如一日还是个小秘书。米哲心里明白,八年来都没有一个领导提拔自己,那问题就不在别人,肯定跟自己平时的为人处事有关系。一想到这一点米哲就觉得嘴巴发臭,后心涨得厉害。

这个周末的午后,沙尘暴从清晨一直刮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善罢甘休的意思。米哲本想出去溜溜,可这糟糕的空气出门准是一嘴的沙子。米哲感到越来,越烦躁,像一头困兽般从卧室走到客厅,从客厅走到厨房,再从厨房走到卫生间。米哲的妻子青果却气定神闲,稳如磐石般坐在沙发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电视,时不时被电视剧情逗得笑几声。

青果的安然处之让如坐针毡的米哲更加心烦意乱,他不耐烦地说:“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你可笑不可笑?”青果没有搭理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但很快抹去了,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青果这样的态度让米哲觉得蛮不讲理,他说:“你怎么不出去转转,整天就知道看电视,那破韩剧有啥好看的!”青果终于有了回应,这一点让米哲稍稍感到满意。她说:“你头有病啊,这么大的沙尘暴你怎么不出去转转!”米哲想了想觉得青果说得有道理,他看着青果织了一半的毛衣,不耐烦地问:“你干吗呢?”青果撇撇嘴,示意米哲看看自己手里的毛衣。米哲觉得青果轻慢的表情蔑视了自己的智商,他没好气地说:“我是说你现在织它有什么用,夏天很快就要到了,织给谁穿啊。”青果纳闷地看着米哲,说:“你挑衅怎么着,现在织好冬天不能穿吗?”米哲厌烦地一甩手,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烦不烦啊。”

青果盯着米哲,目光里流露出怒意。青果说:“我烦你什么了?”米哲背过身,自言自语道:“娘的。烦死啦。”

青果觉察到米哲今天的不正常,站起身走到米哲身边,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米哲烦躁地打掉青果的手,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闷头抽了半天,忽然抬起头,问青果:“你说我是不是人品有问题?”青果纳闷地上下看了看米哲,一脸嘲讽地说:“你的人品糟透了,简直没法形容。”米哲觉得青果的态度不够端正,很认真地补充说:“我是说真的,不是跟你闹着玩。”青果撇撇嘴巴,轻描淡写地说:“我也是认真的,你的人品就像你的牌品,牌品差的人你说人品能好到哪去?”米哲摸着后脑勺笑了,很郁闷地说:“是不是啊?我怎么不觉得。”青果撇撇嘴巴,不屑地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哪次打牌你手气不顺就给人脸色看?还有,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跟女人太斤斤计较。男人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风度。”

米哲想了想,点点头,说:“有道理。”青果得意地摸摸米哲的脸,很温柔地说:“一定要记住哦,对女人要有风度。”最后她又强调了一句,“尤其对我!”

米哲嘿嘿地笑了几声,心里十分不以为然。女人嘛,到底没什么大智慧,眼皮子太浅,凡事都只能想到自己那点蝇头小利。

米哲还想再追问几句,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是同事马达打来的,马达在电话里拿腔捏调地说:“老米,干啥着哪?”米哲看了青果一眼,见青果又拿起毛衣织了起来,小声说:“跟我老婆吵架呢。”马达嘁了一声,说:“吵个屁!出来喝酒。”

一听见酒字米哲立马感觉到肠胃里的酒虫在勾人,而此刻马达肯定已经坐到了老余子烤肉店里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喝着酒等待自己的到来。他起身看了看窗外,沙尘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米哲十分爽快地说:“好嘞。”

挂断电话米哲就穿上外衣往外走,青果在身后问:“你干吗去?”米哲本想撒个谎,可一想也没那个必要,就说:“马达叫我去喝酒哪。”青果最反感米哲这点,不管谁叫去喝酒马上就颠颠跑去了,完全不征求她的意见。青果马上把脸拉得老长,愤怒地说:“你个夯货,真是个见酒就不要命的东西。我警告你,不许去。”米哲哪里会理会青果,一边穿外套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嗨,我一会儿就回来,好几天没喝了,可把我憋屈坏了。”青果看着米哲涎着老脸的德行气更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说:“滚,最好在外面喝死了就别回来。”米哲撇撇嘴,冷笑了一声,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你放心,老子死不了,你想守寡咱还不给你这机会呢。”

果然,米哲到了老余子烤肉店时马达已经喝上了,桌子上横七竖八放着一堆羊肉签子。见米哲进来,马达冲着老余子喊道:“再来十块钱羊肉。”老余子回过身看着米哲笑了笑,吆喝道:“好嘞,您先坐。喝碗羊汤,肉马上就好。”

他们都是这家烤肉店的熟客,平时喝个小酒都选在这,老余子的烤肉不仅又香又嫩,还物美价廉,对待熟客老余子一般还要送几个羊蛋或羊腰子。米哲刚喝完一碗又鲜又补的羊汤,老余子的肉就送了上来。

米哲吃了几串羊肉,感觉今天老余子的肉不太新鲜,顿时没了胃口,喝了口酒问马达,“今有什么事吗?”马达的胃口不错,晃动着他的大下巴突噜了一串肉说:“没啥事,就是想你了。”米哲嘿嘿地笑了几声,说:“放屁,你会想我?操,鬼才信呢。”马达脸上流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却不说话,只忙着喝酒吃肉。

终于,马达把桌上的羊肉串一扫而空,用餐巾纸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跟米哲干了一杯酒,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要说没事确实没什么大事,要说有事也有事,叫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聊聊天,最近心情很郁闷,你看看银城这见鬼的天气,成天都是沙尘暴,哥哥我心里直犯堵啊。”

从马达的话里米哲多少听出点弦外之音,他知道马达有事,所以并不着急问,到时候马达自己会说。米哲的判断是正确的,两个人你来我往干掉几瓶啤酒后,马达故作高深地说:“最近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你听说没有?”

米哲扑闪着眼睛问:“变化?啥变化?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马达脸上逐渐流露出一丝山高水长的笑容,说:“最近有传言说,局里决定要干部年轻化,准备提拔一批年轻干部,你知道是真是假?”

米哲在心里沉吟着,琢磨着马达话里的意思,含糊其词地说:“我不是很清楚,你觉得呢?”

马达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很严肃地说:“这事是真的,干部年轻化是必然的,不过是咱们这种小城市确实很难执行,你想想,谁愿意拱手把自己的位置给别人腾出来,那么多老干部又往哪安排?肯定会有阻力,但这次不同……”马达说到这,适可而止地停顿了下来。

米哲却再也沉不住气了,追问道:“为什么这次不同?”

马达很智慧地笑笑,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米哲想了想,试探着说:“这个道理我倒是明白,不过咱们这些人不过是机关里跑龙套的小角色,对谁都构不成威胁,领导班子要重组,但管咱们什么事啊。”

马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平时看你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这个时候反倒傻起来了,哪个领导没几个心腹?干部要换一茬,谁提拔的不是自己人?”

米哲恍然大悟地说:“这倒是,我觉得你这次希望蛮大的,刘处一直挺欣赏你,平时对你就很关照,这次肯定会提拔你。”

马达脸上露出冷冷的笑容,不以为然地说:“刘湘北?他能自保就不错了,我还敢指望他!”

米哲听出了马达弦外之意,沉吟片刻,斟酌着说:“刘处怎么了?”

马达没有正面回答米哲,只是很萧索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要谨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跟自己存在竞争的人,指不定哪天一不留神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米哲有点听不太明白了,纳闷地说:“你这又是指谁?”

马达端起杯子,跟米哲干了一杯,低声说:“譬如说,你跟我张文,都有可能被提拔,以前可以一块儿喝酒,骂骂贪官,议论领导的缺点,可现在不一样了。”

米哲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当然不明白,但他不想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现在这个时候跟马达在背后议论别人又何尝不危险。米哲说:“你刚才说刘处怎么了?”

马达忽然沉默下来,像是在斟酌。他思索片刻,谨慎地说:“这话我给你说了可千万别传出去,要不然就害死咱们了。”

米哲马上表示,“你放心吧。我会烂在肚子里的。”

马达说:“刘湘北很快就要被调到一个清水衙门去了,下半辈子就在那养老啦。”

米哲大吃一惊,脑子有点发蒙,这件事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或者说一点预感都没有。刘处是民政局的元老了,前后经历了几任领导,民政局的领导班子换了几茬子,惟独他巍然不动,虽然谈不上平步青云,但在处长的位置上做得很稳。如果刘处被调走将对自己很不利,这几年来他主要跟刘处到处跑。私下在一起的时候,刘处也说过他和张文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可如今他居然要调走了,那他和张文怎么办?

然而马达的话米哲也觉得不能全信,不定这是哪传来的小道消息,他纳闷地说:“这不大可能吧,你听谁说的?”

马达嘿嘿笑了笑,说:“按说刘湘北在咱民政局几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官场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或许他得罪了人,上面不太喜欢他。”

米哲紧追不舍地问:“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马达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说:“这些事我原本不应该告诉你,可咱平时关系不错,我不能见死不救,眼看着你要吃大亏也不伸把手,感情上过意不去啊。”

米哲心里有几分感动,鼻子酸了一下,没吭声,只是端起酒杯跟马达碰了一个。

喝下一口酒,马达说:“我有个同学在市政府做秘书,前些天喝酒的时候说漏了嘴。局里向市委递交了一份调整领导班子的报告,其中要调走的就是刘湘北,要提拔的人你连想都想不到。他妈的,可真够黑暗的。”

两人感叹一番,酒就下得更猛了些。又是几瓶酒下肚,米哲开始跟马达掏心窝子。马达是个好兄弟,这么好的朋友怎么到今天才发现,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患难见真情。

马达的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眼睛看人也比平时呆板了许多,一说话舌头像是在打架,他结结巴巴地说:“兄弟,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给你交个底。你别看平时你跟张文走得那么近,整天还称兄道弟的,其实我觉得你可真够傻的。”

米哲已经喝得有些飘了,脑子却越喝越清醒,闷声说:“嗨,那不是工作上的关系嘛,不过我觉得张文倒是蛮实在的。”

马达冷笑着说:“实在?屁!那小于最精。你瞧见没有,人家这次出差是跟谁去的?牛副局长。人家早看出来了,这次刘处长该挪窝了,再跟着不仅没什么前途,闹不好连自己现在的饭碗都保不住。咱们这些人不过是些卒子,关键是要跟对老大。”

米哲点点头,这话是大实话,他回想起,最近一段时间张文确实跟牛局的接触比较多,这次去省城出差牛局也把他带上了。如此看来,张文是先行一步了,只有自己整个一傻小于蒙在鼓里,这么一想,米哲不由得有些心酸。

两人又掏心掏肺说了几句贴心话,一直喝到凌晨,两个人再喝不动了,这才醉醺醺地各自打车回家。

米哲回到家时青果已经睡了,背对着房门给了米哲一个冷屁股。米哲一生气,赌气躺在客厅沙发上睡了。

半夜里,米哲的酒劲过了,起身走到阳台上抽烟。今夜是一弯残月,月牙儿荒凉无助地挂在天上,倾泻出冰冷的光芒,米哲又想起刘处长即将会被调走这件事,顿时有种唇亡齿寒的感觉。凭良心讲,刘处虽然没提拔过自己,可也不算坏,当年米哲就是刘处亲自招进来的。虽然干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怎么重用他,可原因也不全在人家身上。想到这,米哲心中的荒凉又加深了一层。

抽完一棵烟,米哲只觉得口干舌燥,回到客厅拿起茶杯,发觉茶杯里的茶还温热着。这肯定是青果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泡好的,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了,米哲每次喝完酒回来,青果虽然嘴上骂个不停。可都会给伺候着,给他擦擦脸,泡杯浓茶什么的。米哲心中有点感动,一股暖流淌过心田。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的老婆知冷知热啊。

喝完茶米哲进了卧室,躺在床上从背后抱紧了青果,用手指轻轻摩擦着青果的细腰。结婚几年了,青果的身材依然很棒,虽然比婚前丰满了些,因为没有生过孩子,腰还是特别细,是她们单位出了名的水蛇腰。

青果似乎在睡梦中呻吟了一声,转过身抱住了米哲。此刻米哲心情复杂,感到鼻子酸酸的,加了把劲将青果抱得更紧些。

然而星期一上班的时候米哲却发现民政局里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变天的任何迹象。因为知道了不为人知的秘密,米哲就比平时多了几分观察。他发现,机关内部一切虽然按部就班,但依然能看出暗涛汹涌的蛛丝马迹,每个人都像戴了一层面具,那些微笑的面孔背后,只有天知道包藏的是什么祸心。

刘处来上班的时候跟碰见的人都亲热地打着招呼,在走廊里还跟一个新来的女孩子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都有点满面春风的感觉。米哲仔细观察了一番刘处,吃惊地发现其实刘处多出了很多白头

发,眼角皱纹密布,眼袋更大。在刘处领导下这么多年,他似乎是第一次发现他衰老的迹象。刘处真的老了,米哲有些恍惚,岁月真是把杀人的刀,似乎是不经意之间一个人说老就老了。

米哲起身从办公室桌上拿起今天的文件走到刘处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刘处说了声请进,米哲拿着文件进了处长办公室,刘处正像往常一样很夸张地喝着每日的早茶翻看报纸,早晨明亮的阳光此刻正透过玻璃射在他的身上,反射出像金子那样的光芒,整个人就显得有几分虚幻。

米哲把文件放在刘处的办公桌上,试图说点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表情就僵在那里。

刘处长从报纸里抬起头,看了看米哲,脸上一点点露出笑意,很温和地说:“有事吗?”

米哲有点慌神,窘迫地笑笑,说:“没啥事。要不要我给您添杯水?”

刘处长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明媚,简直称得慈祥了,他慈眉善目地说:“好啊,谢谢。”

米哲端起刘处长的茶杯,转身到饮水机添水,听见刘处长在他背后问:“小米呀,你来民政局好些年了吧。”

米哲加好水,把杯子放到刘处长面前,附和着说:“是啊,快八年啦。”

刘处长点点头,风趣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哪,八年了,一个抗日战争嘛。”

米哲低头很含蓄地笑,心里却恨恨的,他心想,老子都来了八年了,当牛做马伺候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可有谁为我想过,八年还是个小秘书,说出去都丢人。

刘处长似乎看穿了米哲的心思,面带愧色地说:“这些年没怎么提拔你,是我做领导的失职,说起来也挺对不住你的。”

米哲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许多,连忙说:“您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挺知足的,为领导服务是我的本职工作。”

刘处沉吟片刻,一脸推心置腹地说:“你还年轻,好好干,会有机会的。”

米哲点点头,客气地说:“我会努力的。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我去办。”

刘处挥挥手,说:“去吧,现在没什么事,有事再叫你。”

米哲从处长办公室出来,对刘处生出一肚子不满。在机关多年,米哲多少也学会了从话里听话,娘的,你说说,什么叫还年轻?什么叫会有机会?多少次机会与自己擦肩而过,可谁真正给过我米哲机会?再这么熬下去,跟你刘湘北一样老了成帮子了,还是哪道菜都甭想赶上。

因为有了这些愤懑,米哲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看谁都不顺眼,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米哲想,看来自己不是当官的料,这辈子就这么定型了。

然而青果却并不这么认为。米哲回到家把今天的事情跟青果说了。青果的分析却与米哲的看法截然相反,青果的分析是,刘处话里的意思是让米哲沉住气,不要急,很多时候大家机会均等,当机会真正出现的时候一定要抓住,否则就是别人的机会。

米哲颓丧地说:“这话要是搁以前我也会像你这么想,但今时不同往日,刘湘北要调走了,他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哪还顾得上我。”

青果纳闷地问:“你听谁说的?”

米哲想了想,说:“马达前两天告诉我的,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个秘密,没几个人知道,你可千万别乱说哦。”

青果狐疑地说:“马达?他干吗给你说这些?”

米哲说:“他是提醒我,现在是微妙时期,关键要跟对人。”

青果沉思片刻:“他有这么好心别人的话你千万别全信,太相信反而害了自个儿。”

米哲想想也对,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没有调查就没发言权嘛。

青果又说:“一定要沉住气哦。你这人除了没风度,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沉不住气。在这两点上马达确实要比你强得多,你得向人家学习。”

米哲白了青果一眼,不满地嘟囔:“怎么又来了。”话是这么说,米哲还是起身到书房找来纸墨笔砚,用毛笔字很工整地写了三个大字:沉住气。写完欣赏片刻,十分严肃地点点头,然后很小心地贴在书桌前的墙壁上。

银城的沙尘暴就如同一个旧病缠身的老朽,好一阵坏一阵,几分钟前还晴空万里,一眨眼的工夫就狂风大作尘土漫天。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郁闷,米哲的心情也像这糟糕的天气一样反复无常。

最近局里有了议论,说是上面要大动作,这回真的要从基层提拔一批年轻干部。消息传播开之后,局里那些憋屈多年的,或者新来的小年轻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各自施展看家本领四处走动。当然,这些都是私下的活动,表面上依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米哲打张文的手机,张文却不接电话,只回过来一个短消息:我正在省城开会,你有什么事?马达顿时没了心情,草草回复了一条信息:没啥事。

快下班的时候,米哲进了刘湘北的办公室。刘湘北正在跟人通电话,说话时的声音很柔软,脸上不时流露出暧昧的笑容。看样子刘湘北正在跟某个关系暧昧的女人通话,米哲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刘湘北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等着,米哲只好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刘湘北说了声“拜”,轻轻地放下电话,脸上依然是慈眉善目的笑容,说:“有事?”

米哲踌躇着说:“也没啥事,就是晚上想请你吃顿饭,聚一聚,有日子没跟领导喝酒了。”

刘湘北更是个酒徒,对酒局基本上来者不拒,这次却一反常态,面带难色地说:“今晚恐怕不方便,有点事情。要不这样,改天吧。”

既然人家这么说,米哲也不好强求,只好讪讪地退了出去。米哲心想,妈的,还不是那点逼事,现在有事求你了倒端起架子来了,以前怎么他妈的动不动就要我们这些当兵的请客。

米哲心情郁闷,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青果正在通电话,看到米哲回来,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米哲发现家里冰锅冷灶地还没开伙,心里就更不痛快,没好气地说:“跟谁聊得这么热闹的,怎么不做饭啊。

青果听着米哲的语气不太友好,懒洋洋地说:“你上班我也上班,你回家怎么不做饭啊,凭什么非要我做。”

米哲听了窝在胸腔里的怒火就窜了出来,他恼怒地说:“你不做饭还有理了,你妈平时怎么教育你的。”

青果也被激怒了,针锋相对地说:“我妈怎么教育我是我妈的事,你在单位受气跑回家抽什么风!有本事找领导闹去。”

米哲本想发作,可一想也没必要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跑,就强忍下来,板着脸不吭声。青果今天也有点奇怪,一反常态,居然敢跟他叫板,做饭洗衣这些份内的事也有了跟自己分摊的意思,想到这,米哲觉得自己真的太失败,连对老婆的改造都没成功,看来得找个机会给她重新洗洗脑。

青果瞅见米哲的窝囊样心里有气,起身穿上外套,提起坤包向外走。米哲在身后喊:“你干吗去,说说你还来劲了。”

青果绷着脸,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冰冰地说:“谁爱搭理你,我有事出去,你有钱自己到馆子里吃去。”

青果一走,米哲一个人觉得怪无

趣的,打开电视机,飞快地换着频道。这个时候没什么可看的,只有湖南卫视正在重播昨天超级女声十进八的比赛。米哲觉得可笑,这些相貌平庸唱歌跑调的女孩子也敢上舞台献丑,一个个忒欢实地在台上又唱又跑,台下的粉丝军团一个劲疯狂地尖叫。这世界太疯狂了,一点谱都没有了,米哲看着来气,索性关了电视。

银城的早春白天很短,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拉了下来,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房间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米哲没有开灯,黑暗中一个人静悄悄坐在那里,他感到孤单寂寞,夜幕像个幽灵,故意放大了这种孤单。

青果还没有回来,米哲的肚子发出了抗议。米哲出了门,踅摸着到哪随便吃点东西。在街上转了一圈,米哲发现自己站到了老余子烤肉店。老余子看到米哲,眉开眼笑地招呼进去。

米哲要了十块钱羊肉,又烤了一个油饼,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着。老余子送过来两个羊蛋,看着米哲忧心忡忡的神色,问:“今不来两瓶?”

米哲把吃了一半的油饼扔到盘子里,抹抹嘴说:“来两个。”

老余子陪米哲喝了两杯就忙乎着招待客人去了。米哲把剩下的酒几大口抽干,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就这么干等着,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尽办法都应该探探刘处的口风。打定主意米哲掏出手机打给刘湘北。刘湘北在电话里婉言谢绝,米哲咬住不放,说:“刘处,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这些事在单位说不太方便,您无论如何要出来一趟。”刘湘北沉吟片刻,问:“什么事?电话里也不方便说吗?”米哲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您出来吧,到老余子烤肉店。”刘湘北答应了,“十分钟。”

刘湘北到的时候米哲刚刚抽光第三瓶啤酒,身体喝开了,正是酒意最酣的时候。因此刘湘北一坐下来就被米哲拉着又干掉了第四瓶啤酒。

刘湘北点燃一棵烟,轻烟袅袅中看着米哲问:“什么事啊?”

米哲有酒遮脸,也就不想拐弯抹角了,挑明了说:“刘处,我到咱民政局八年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提拔过。您知道,这里面有我个人的问题,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想进步,这次从基层提拔干部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份?”

刘湘北点点头,说:“是啊,话是这么说,可提拔干部不是某个人说了算数的,必须在党委会上讨论,还要上报市委。”

顿了顿,刘湘北继续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多少次在党委会上表扬过你,工作认真,能力强。你放心,你的事我放在心上的。”

这些话是官场上经常挂在嘴上的官话套话,说穿了差不多是些空话,让米哲有些失望,但他记住了“沉住气”的训导,情绪并没有流露在脸上,而是面带喜色地端起酒杯说:“刘处,有您这些话我可就有底了。咱也不说别的了,来,干了。”

两个人杯子见底,米哲接着说:“刘处,您一直看重我这个人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是真心诚意为领导服务。可就是家里那位老说我没出息,干了八年还是个小秘书,把我搞烦了,我是没办法啊。”

刘湘北深表理解地点点头,说:“你的苦衷我理解,这样吧,这次我一定在党委会上力荐。哎,你在电话里说要告诉我点事情,到底什么事?”

米哲抓起一根羊肉扦子,一咕噜撸下来,心里却在琢磨着如何探听他的口风。他把肉咽下去,发现刘湘北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讪然一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小道消息,可能是别人乱说的。”

刘湘北轻轻地笑了笑,说:“没事,随便说说嘛,就当听个笑话。”

米哲揣摩着,谨慎地说:“听说咱们局里的领导班子要做些调整,有这事吗?”

刘湘北似乎松了一口气,淡然地说:“这个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大概是有人看咱们换了新局长,凭空想象的吧。”

米哲心想,果然是只老狐狸啊,嘴巴倒挺紧。既然他不肯说实话,米哲更不能问,就附和着说:“我也是听别人瞎议论,看来纯是捕风捉影。”

刘湘北说:“还有什么议论?也说给我听听嘛。”

米哲试图来个敲山镇虎,看看他的反应,说:“还有人说您会被调走,我看这纯属扯淡,这怎么可能,您是元老,他们动谁也不敢动您啊。”

刘湘北脸色突变,表情僵持了几秒钟才缓和下来。米哲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了几分,如此看来刘湘北对此并不知情,他还以为自己稳如磐石呢。

刘湘北喝了口酒,泰然处之地说:“其实这些年我把当官这种事看得淡了,人年纪大了,没了那个野心。过几年也该退居二线,我现在的乐趣是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别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你还年轻,前边的路还长,好好干,会有前途的。”

米哲目的差不多已达到,也不想跟刘湘北再深入下去,说了些恭维的话,两个人推心置腹聊了一会儿,米哲就买了单,各自回家。

米哲回到家的时候青果也回来了,她嗅到米哲一身酒味,厌恶地抽了抽鼻子,不置一词进卫生间洗了澡,出来就进卧室睡了。米哲看到青果一脸厌烦的样子心里也不高兴,这些女人哪知道男人的不易,就会横挑鼻子竖挑眼。本来他还想问问青果去了哪里,借机跟她聊几句,看看她的德行没了心情,躺在沙发上就鼾声四起了。

米哲没想到,他跟青果的冷战就从那天开始了,青果见他连话都懒得说,每天回家更不做饭,甚至下了班家也不回。这让米哲十分恼火,他已经在老余子烤肉店吃了好几天晚饭了,羊肉串吃得都快恶心了,青果还是不做饭。但米哲并不想向青果屈服,这女人每次跟他怄气就来这一手,等着他负荆请罪,编一箩筐好话把她喂饱了这才肯把米哲喂饱。最近米哲本来就气不顺,他懒得理睬女人这一套,不能惯她这毛病。再说他本来就没什么错,凭什么道歉?就这样,两个人的关系就僵在那里。

米哲琢磨的大事是,既然刘湘北靠不住了,那就得另外投一棵大树。他目标是新调来的局长张万年。米哲借故去了几趟局长办公室,但效果不甚理想,因为他毕竟跟局长还隔着几级,汇报工作根本轮不到他,更谈不上亲近了。

米哲很苦恼,想找马达聊聊,想想办法。可马达最近似乎挺忙的,总是推三阻四。听人议论,马达近来十分活跃,上蹿下跳,欢实得很。米哲明白,这个时候大家都只能顾着自己,谁都靠不住喽。

这天晚上,米哲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泡了一碗饭吃了,点了烟在客厅里胡思乱想。米哲没想到,因为这么点小事居然跟青果闹得这么僵,这女人似乎是在借题发挥,跟米哲较着劲。昨天夜里,青果从外面回来,米哲坐在客厅里等她,想跟她好好谈谈,给她洗洗脑,让她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但米哲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给他上起课,说他太大男子主义,又没什么本事,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科员,数落了他一大堆缺点。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深深伤害了米哲的自尊心。米哲一怒之下跟青果大吵大闹,还动了手。青果挨了一个嘴巴子,一言不发提起包就走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米哲想

打个电话到岳母家,又怕岳母数落,一个人窝在家里生闷气。

米哲正暗自神伤的时候,张文登门造访。米哲没想到,张文会来找他。几天前,张文陪牛局从省城回来,米哲约他吃饭被他推掉了,说是刚回来,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情,改天再找他。米哲以为这是张文在敷衍他,最近的人事关系太微妙,互相之间的走动都十分谨慎。

米哲打开门,吃惊地看着张文,说:“你怎么来了?”

张文似乎听出来了米哲话里的意思,似是而非地笑,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不欢迎么?”

米哲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尴尬地说:“嗨,快进来,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张文进了门环顾一番,纳闷地问:“怎么一个人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约,连灯都舍不得开。”

米哲不想谈论这个话题,问:“喝茶吗?”

张文点点头,米哲拿起水壶,发现一点开水都没有,又去厨房烧上水。

张文摇着头无声地笑,眼睛里全是似是而非。米哲纳闷地问:“你笑个什么劲?要升官了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张文说:“屁,我是笑你,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

米哲没好气地说:“我不在意、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自在着呢。”

张文微笑着说:“都快火上房了还嘴硬呢。行了,对我有意见你直接说,这几天真的是有事,忙不过来。其实我还真想跟你聊聊。”

米哲说:“聊什么?你这次去省城有什么收获?听说你要高升了。”

张文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警惕,狐疑地问:“你听谁说的?”

米哲卖着关于,说:“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我说,以后你提干了记得关照一下兄弟我啊。”

张文皱了皱眉头,语重心长地说:“米哲,有句话我必须提醒你,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听信任何人的话。有些话甚至连听都不要听,只要听了,木管你信不信都对你没任何好处,现在人心叵测,你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张文这么一说,米哲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这是大实话,谣言的目的未必是要人相信,米哲点点头,夸赞说:“看来你跟牛局出去一趟长进不少啊。”

张文沉吟片刻,说:“这一趟确实明白了一些道理,在牛局长身上学到很多。”

米哲问:“牛局有没有向你透露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张文犹豫着说:“有倒是有一点……”他顿了顿,谨慎地说:“牛局告诉我,这次确实要提拔几个年轻干部,你,我都在考虑当中。”

米哲吃了一惊,这个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按说主管领导应该透露一点消息给他,可他对此却从来闻所未闻。吃惊过后,米哲按捺住胸腔里翻滚的激动,说:“这不可能吧,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提干这种事我是想都不敢想。”

张文嘿嘿地笑了两声,说:“这次做得确实很机密,领导用人有领导的考虑,咱们还是顺其自然的好,闹不好反倒坏事。所以我要提醒你,不要乱打听,更不要四处走动,领导们连自己的事都闹不明白,谁还顾得了谁。”

米哲附和着点点头,听到厨房水开的声音,起身去倒水,张文这个时候却站起身,说:“我该回去了,这次来就是提醒你一声。”

米哲刚把茶泡上,追出来说:“喝杯茶再走吧。”

张文摆摆手,说:“不了,晚上喝了茶睡不好。”他走到门口时又转过头。面带难色,犹豫着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米哲纳闷地说:“什么事,说啊,咱们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张文看着米哲紧张的神色,笑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刚才外面吃饭的时候见到青果了,她跟马达在一起吃饭。”

米哲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半天没吭声。张文宽慰道:“或许是碰巧撞上的,别多想,我先走了。”

张文一走,米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脑袋里一片木然。好半天他才喃喃自语了一句话:“上了这孙子的大当了。”

这一天早晨的党委会结束后,民政局的告示栏里贴出了任命通知。刘湘北被任命为民政局常务副局长,张文被提为秘书科副科长。最令人吃惊的是,才来民政局两年,名不见经传的马达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

这一天米哲心情极度灰暗,谁都看得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失落写在,他脸上,按都按不住。这些事在党委会之前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开会不过是必须的程序。张文还是给米哲透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信息:本来是要提拔他做秘书科副科长,张文任办公室副主任,但刘湘北突然改变了以前的态度,极力推荐了马达。

黄昏时候,米哲慢慢步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车来车往,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米哲目光呆滞地看着两边天际的火烧云,落日正一点点沉下去。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米哲心想,落日也不因为一个人的落魄改变它的轨迹啊。

回到家,米哲推开门,房间内阒无一人,冷冷清清。这是青果出走后第几天米哲已经搞不清楚,每次打她电话不是不接就是关机。他妈的,米哲在心里骂,不提干连家都破了。

米哲一个人坐在寂静的房间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和无助。他第一次发现,一个人的夜晚是疼痛的,而寂寞更拉长了疼痛的力度。米哲在这一刻被自身潜藏的软弱击垮了。

米哲的手机在这个时刻响起,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明灯。他掏出手机,一看号码是青果打来的,米哲顿时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米哲在这一瞬间发现一直以来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他接起电话,动情得有点语无伦次,“老婆,你回家吧,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打你,你回来吧。”

青果的声音从手机里幽幽地传来,她平静地说:“米哲,你听我说,咱们都冷静冷静。这些天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咱们确实不太适合生活在一起。所以……”青果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咱们还是离婚吧。”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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