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第十一章:鼎湖龙去

2009-03-07

中华传奇 2009年2期
关键词:嘉禾李小龙琳达

1973年,对李小龙来说,真可谓流年不利。

他的名气隆盛,他的电影久映不衰,然而,他的心底,却被一片魔影笼罩着。

《龙争虎斗》封镜后,李小龙去了一趟美国。他前脚走,后脚一个传闻便飞遍了港台所有的媒体:说好莱坞将会以100万美元的“干薪”求聘他,会像嘉宝、褒曼、梦露一样专门配一个班子为其拍片。传闻有鼻子有眼,使大家信以为真,大有香港走宝之感叹。

不久,李小龙悄然无息地回来了,在机场,他拒绝了记者采访,一脸不快,传闻中的百万片酬也没向公众炫耀。

对于这次美国之行,李小龙始终未做任何解释,他见谁都是一副愠容。可以肯定,李小龙此行赴美,好莱坞未能遂他心愿。

李小龙与邵氏洽谈了拍摄《神龙》的意向,而《死亡游戏》也重新提到日程中来。

可是,邵氏方面没有新的动作,这边嘉禾也没好像没睡醒似的。

李小龙疑窦丛生,他认为他们都在策划阴谋。他尤其对邹文怀不满,他认为:是因为自己答应为邵氏公司拍《神龙》一片,邹文怀对他不满,趁机整治自己。他一个人在家里,像困在笼子里的一只老虎,急得团团转。

其实,邹文怀比他更急。他很看好《死亡游戏》,多耗一天,不但耗去摄制成本,还会影响票房收入。

为此,嘉禾的头目开过一次秘密会议,一致通过,就目前李小龙的状况,以暂停合作为宜。这对嘉禾、对李小龙,都是两全之策。

这个决议,能向李小龙道出?显然不能。想来邵氏也风闻了他的情况,可能同样出于这种心理,不敢去惹他!一棵“摇钱树”就这样无奈地停止了摇动。

李小龙对嘉禾愤懑越积越重,他终于忍无可忍。

这天,邹文怀邀导演和制片罗维夫妇俩在试映室看《人蛇恋》。这是部泰国片,质量低下,却颇为卖座。三人边看,边议论该片究竟有何可取之处。

片子放到一半,李小龙来到嘉禾写字楼,问邹文怀在哪里。职员说在试映室跟罗维夫妇一道看片,李小龙陡然怒发冲冠,冲进试映室,拉了一张靠椅往罗维面前一横,与罗维面对面坐着,劈头盖脑骂了起来。

“你什么东西……”

罗维、刘亮华、邹文怀皆错愕不已。罗维在与李小龙断交的这一年里,平时总是力求回避,任何场合下,罗维非但不说李小龙的坏话,只要是涉及李小龙的一切都敬而远之,他对李小龙今天的表现,莫名其妙。

其实李小龙是把对邹文怀的不满,一古脑倾泻到了罗维头上。

李小龙冲动不已:“你们嘉禾竟然搞我的鬼!没有我,嘉禾哪会有今天!没有了你嘉禾,我李小龙哪里不好去,满世界都在找我合作拍片……”好像罗维是嘉禾的老板似的。

罗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可他遇到李小龙他就没脾气了。罗维一声不吭,任凭李小龙破口大骂,只当是在骂别人。

俩人坐得很近,罗维给李小龙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那欲走不能、欲还嘴亦不能的窘境,实在令人可怜。邹文怀实在看不过去,便不停地劝李小龙。李小龙的火气一经渲泄,心里的气也就少多了,就由着邹文怀等人拉拉扯扯劝出了试片室。

刘亮华见丈夫无端受侮,心想,可是我刘亮华把你李小龙从好莱坞的困境中解救出来的,多少有恩于你吧!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凭什么对罗维这样!

刘亮华越想越有气,忍不住从试映室跑出来,责问李小龙:“你什么意思?要不是我刘亮华当初把你弄回来,你能有今天?欺人不要太甚!”这一弄,李小龙刚刚熄灭的怒火又呼地点燃。但“好男不跟女斗”,他撇下刘亮华,暴跳如雷地又跑回到试映室,继续戳着罗维鼻子骂。

刘亮华欲跟进去,众人赶紧把她拉往别处。

李小龙这回是真骂罗维了,他的神情,就像一只被激怒的恶虎。

罗维仍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骂着骂着,李小龙把“国骂”改成了“洋骂”,满口美式英语的脏话。这下倒好,罗维心下更安,因为听不懂,只当是在看表演,心中不由好笑。

罗维吓不倒威、骂不改色,使得李小龙很失面子。他需要一个对手,没有对手的战争让李小龙恼羞成怒,他便解下系腰的皮带。众人一惊,以为李小龙要用皮带抽打罗维,却见他从皮带暗囊中抽出一把四寸来长的锋利小刀!

李小龙捏着小刀,用刀尖指着罗维的要穴,作欲刺状;吓得几个女演员,花颜失色,尖声怪叫。罗维依然镇静着不动。

李小龙更恨,捏刀突刺,在刀尖就要扎进皮肉之际,才倏地缩了回去。这下,罗维的镇静保持不住了,脸色一下煞白!

邹文怀一见,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住李小龙,同时另几位也上来拉他。李小龙大概觉得发泄得差不多了,由着大家把他架出试映室。

过了一会儿,罗维走出试映室,冷峻的神情中带有明显的愠怒。他一声不响走进办公室,拨通了警方电话。在香港,藏械或携械行为,已属违法行为,更何况持械行凶。

没多时,街口响起警车声。李小龙一听,倒显得惊惶失措,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出出气,并非有意要加害罗维。

罗维向警察报告说,李小龙威胁他的性命,而且他有一条暗藏尖刀的“追命带”。警察立即找李小龙要来那条皮带。然而,李小龙腰间根本没有罗维所描述的“追命带”。

邹文怀在一旁说:“只是样子很凶,虚张声势而已,口里说用刀把你杀了,其实根本没有带刀。”

警察鉴于李小龙是大明星,只是批评了他几句,要他在一份“今后不得再有同样事件”的保证书上签名,然后就走了。

事发之后,罗维对一朋友说:“我晓得那条皮带是本公司内的同仁藏起来了,我当时完全可以要求警方作出深入的搜查,但转念一想,毕竟大家总是公司里的同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故而隐忍下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罗维报警的事,对李小龙心理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当晚,在跟一位电影公司老板通电话中,他说了这件事。

对方吃惊道:“你怎能胡乱签字?法律上的事,你不承认,又没有旁证,就不算数的,你这样做,那等于是你的认罪供状啊!”

李小龙一夜未眠,越想越不安,一大早,赶往嘉禾,如犯错知改的小孩,向邹文怀讨要那张“保证书”。

邹文怀一听,心里明白了,微笑道:“好哇,保证书在警方手里,我现在就陪你去拿。”邹文怀忙收拾文件,作出马上就去的样子,嘴里却说:“就不知那些警察会作何种想法。”李小龙听了,一时没了主意,便讪讪地说:“那,那就算了,改天再去吧。”

“罗维报警事件”被嘉禾瞒住,外面虽有风言风语,却难以证实。

李小龙虽不敢再找罗维的茬,可心里的怨气还在。

恰巧,在最近一期《嘉禾电影》上,一位作家化名写了一篇有关邹文怀与李小龙的文章。《嘉禾电影》是嘉禾的私办刊物,邹文怀是嘉禾的老板,作者虽然将邹文怀吹捧一番,但对李小龙也没有什么“不适”之辞。

李小龙硬说这篇文章对他进行了人身攻击,诽谤侮辱了他。

在杂志主编梁风的办公室里,李小龙气势汹汹,要梁风交出那个“写破文章的臭秀才”。梁风不肯交出作者,敷衍道:“是寄来的稿,实在不知秀才是何许人。”

李小龙怒不可遏,把“保证书”一事忘到爪哇国去了。他又抽出威胁过罗维的特制皮带,挥舞匕首,在梁风的眼皮下施展得呼呼怪响。梁风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

梁风到底算一条汉子,死神缠身都没出卖作者。

邹文怀不知所措,他将作者捅了出来。

作者接到电话,出奇地爽快,他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李小龙曾声称不会向不会武功的人动武。作者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他自信李小龙不会把他怎样。再者,作者认为他没写一句诽谤李小龙的话,所造成的误会,是完全可以说清楚的。

这位作者在邹文怀的安排下,与李小龙晤了面。结果应照了那句老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见面地点在邹公馆,作者准时而来。因是第一次见面,他很礼貌地伸出手去,不想李小龙脸色一沉,厉声说道:“请你不要碰我!只有我的朋友可以碰我,而你却是我的敌人!”只此一句便给了作者一个下马威。

宾主坐定之后,李小龙劈面第一句话:“你认不认识我?”

作者摇头:“不认识。”

“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没有。”

李小龙大声道:“那你为什么损害我的名誉?”

作者一呆,反问道:“我写错了什么?倒要请你指教。”

李小龙说:“你写我的个性,好像一名大孩子,这不是明明说我愚昧无知吗?”

原来如此,作者不禁哑然失笑,正待答话,李小龙用英语怒喝道:“抹去你脸上的笑容!我不喜欢看你的衰样!”

一进门,作者已是惧了他三分,到这时,已是十足了。作者赶紧收敛笑容,很诚恳地向李小龙解释道:“李先生,请你听我说:按照中国文字上的传统,大孩子就代表天真、纯洁、直爽……”

李小龙一挥手,截住作者的话头,不耐烦地说道:“我不理你们×××(英语中,类似‘他妈的之类的粗话,以下皆用×××代之):什么中国传统?你不用和我绕×××的圈子!我认为你损害了我的尊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饶了你!”

作者倒抽一口冷气,虽是觉出形势不妙了,但还不死心,继续解释道:“李先生,请你仔细想一想:我的稿子是写给《嘉禾电影》的,而我是向嘉禾支领稿费的,没有理由对你不利呀!”

话还没说完,李小龙伸出他的巨灵之掌,砰然一响拍在桌上,怒气冲天地叫道:“你×××的说什么也白废……”说时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到厨房里去拿刀,先斩你几刀再说!”当下吓得作者魂不附体,只好以乞怜的眼光向主人家邹文怀求救。

邹文怀挺身而出,对李小龙道:“你这就不对了,布鲁斯,你答应过我不会使用武力的……”李小龙使劲把邹文怀一推,喝道:“你×××不要管闲事!我答应你不用拳头,但是我没有答应你不用刀啊!”

作者一听,暗想:此番老命休矣!身子兀自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李小龙一步步地逼近,一只手差不多戳到作者的鼻尖,咬牙切齿地说道:“宝贝儿(美式英文哩语的‘你小子),你今天掉进我的陷阱里来了,在没有被我打断几根骨头之前,你休想离去!”

60高龄的作者,加上肺痨之症缠身,哪里还敢反抗?作者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请你暂息雷霆之怒,就算我写得不对,我现在向你道歉就是了!”

李小龙不依不挠:“道歉就算了吗?我现在用刀在你脸上开了花,事后再向你道歉,行吗?”作者可真怕他说得出,做得到。于是苦苦哀求:“那你就吩咐吧,要我怎么都行。”

李小龙怒目而视,威逼道:“好的,那你就招认出来,是谁花了两万元叫你这样写的?说出来饶你不死!”作者一听,两万元?有这么值钱的文章吗?再一想,方始恍然大悟:只要胡乱扯出罗维或邹文怀的名字,也许就可以跳出龙潭虎穴,但可惜的是他又不能那么说,因为根本是没影儿的事啊!

作者“就是个泥人儿,也还有三分土性子”,于是把心一横,拼着挨他几拳,干脆说道:“我没话可说,你要打,就请动手吧!”说也奇怪,李小龙立刻转身,对邹文怀喝道:“叫他滚,我不要看见他!滚,滚,滚!”

作者好像听到了皇恩大赦,三脚两步,跳出门外,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

事后,梁风向作者温语压惊,作者摇头苦笑道:“我倒没什么,但此人情形不大正常,恐怕寿命有限,你们倒要多多留意才好。”

真是一语成谶。

1973年,也是李小龙与新闻界龃龉最多的一年。记者说他这一时候,呈现给人的仿佛就是“与你结下八世深仇的狰狞面孔”。

《龙争虎斗》即将开镜之时,数十个记者将他团团围住采访拍照,他把脸一沉,厉声叱道:“不要拍了,你们已拍了几千张!”

记者岂有见新闻人物不拍照的道理,所以照拍不误。李小龙火了,腾身而起,动作之快,匪夷所思,只听“吧嗒”一响,一摄影记者的相机给他打落在地。

众人哗然。面对他的蛮横无理,记者这下可逮着新闻了,第二天,大报小报全是“李三脚”这一“辣手”好戏,气得李小龙暴跳如雷。可报纸刊物这般之多,他不知该找哪家兴师问罪才好。

罗维报警的当天晚上,李小龙依约出席了无线电视“欢乐今宵”专题节目。当主持人何守信采访他时,他竟不指名不道姓,悻悻地谴责起罗维来,令电视观众皆莫名其妙。

他说:“你信不信?我只动一个手指头,那把老骨头就得粉身碎骨。你不信?”说着,他便拿何守信当靶子,于是,电视屏幕上就出现骇人的一幕:李小龙对着观众戟指蹦跳,突然间他手肘一撞,何守信果然不堪一击地倒在沙发之上。

这一表演,不仅是对新闻界的公然冒犯,舆论界异口同声讨伐他。

你不恭,我便不敬——这就是当时香港新闻界对李小龙的态度。

其实,李小龙根本无意冒犯新闻界,更无张扬暴力的“歹念”。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也不明白他怎会做下这等授人于柄的“蠢事”。

现在,媒体利用港府“反暴力运动”大做文章,他成了港人的众矢之的。第二天,李小龙悔恨不已,捏着报纸长久地喃喃自语,说:“我不该受人利用……”

使得在场的人,心都为他揪住了。

但他在公众场合绝不流露出他知错悔恨之意,更不会公开道歉。下一次面对记者,仍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怒容。

这时,新闻界面对李小龙罕见地团结一致。这年的初夏,李小龙从洛杉矶看病回来不久,新闻界好像事先约好似的,就他与丁佩的绯闻,铺天盖地,进行了一场近乎围剿似地报道。

说丁佩“频换男友”,“滥交”,“乱服药物”,“浅薄”,“轻佻”,“喜怒无常”,“染上所有的西方时髦病”,“丑闻迭出”……总之,形像之丑恶,令人呕心。

这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前,他们也常曝李小龙的绯闻,但那时,千篇一律的是“英雄加美女”的模式。总是称赞女方俏丽迷人,风情万种,媚态惑人,似乎只有如此,这个女的才足以配上李小龙这位“天皇巨星”。可这次李小龙却是和这样一个“臭女人”有染,何言英雄气概?

李小龙气不打一处来,却无从发泄!李小龙始知新闻界之厉害,诚所谓“众口铄金”,即使100个罗维加起来,也无法跟之相提并论。

面对汹涌而至的“口诛笔伐”,丁佩也豁出去了——我就要跟李小龙好,就要爱李小龙,你们尽管诋毁好了!这在道学家看来,真正是“恬不知耻”了!

李小龙的文章,便越做越有味道了。

新闻界围剿李小龙之际,武术界也一分钟没有消停。

李小龙与香港武术界真正结怨,也是发生在电视屏幕上。

由于李小龙功夫片的热播,海外武术界对他的截拳道推崇备至,世界各地掀起了一股功夫热。这种热潮无疑会对香港武术界产生影响,一直对李小龙的功夫持有偏见的本港武术界,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的截拳道来。

这种形势下,无线电视便积极充当媒人的角色,它积极邀请李小龙与本港各门派的泰斗教头们坐到一起讲手。李小龙接受了邀请,各门派掌门亦接受了邀请。

因李小龙在很多场合的傲慢与非礼,香港武术界认为他严重伤害了他们的感情,本不屑与他坐在一起的,但这次他们都来了,这其实表明香港武术界对李小龙的截拳道作为一种新门派,给予了事实上的承认。

节目安排在李小龙出席“欢乐今宵”后不久的一天。在那次节目上,李小龙把无怨无仇的何守信点倒,落下“滥施暴力”的恶名。这次出门前,琳达恨不能跟着他去,但又实在无法这么做,只得反复叮嘱他少开口,不要冲动,要学会谦和容忍。李小龙满口答应,像个出门远行的孩子,向母亲保证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上一次那样莽撞!”

节目开始了,各门派师傅报过家门后,便一一介绍自己门派的宗旨和要领。李小龙的确表现出了应有的谦和,也较少讲话。不过,各位师傅也都很有分寸,虽然话里不免藏着对自己门派的溢美之辞,但总的气氛显得很是融洽。

这时一位师傅讲到自己一派的桩功,一时兴起,站了起来,摆出他拿手的桩步,请各位师傅上前试试,看能不能够推倒他。其实这位师傅,只是觉得单调的言谈不算生动,不过是助助兴而已,实在没有挑战的意味。

这位师傅的桩功的确不凡人,可以想象,来这的都是各门派的教头,绝非等闲之辈,他们一个接一个上去用力推,均无功而返,这位师傅如铁桩钉在地上一样。旁观者禁不住喝起彩来,这位师傅不免露出得意之色。

李小龙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上前。这位师傅便要李小龙也上去推他,李小龙还是没动。

那位师傅笑着说:“你不会是怕推不倒我,有失面子吧……”

他的话音一落,李小龙一声不吭站了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走到这位师傅的面前,忽地猛一抬手,一记重拳砸在他的脸上,那一切只在眨眼之间,那位师傅当即仰面倒地,竟昏死过去。

台上台下一片愕然。几位武术界的师傅,怒目想向,纷纷责备地问:“你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破他的招式的?”李小龙颇为得意地说:“因为我不是推他,而是击。”

俗话说:帮有帮法,行有行规。比武讲手,说好了动刀就不用枪,说了明打就不可使暗招,说徒手就不得使利器。李小龙这一做法,在旁人眼里跟流氓无赖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事件,引起全港武术界人士的公愤。他们认为,李小龙不仅武道不入流,其武德败坏,实乃是武林的叛徒。

其实,李小龙并无恶意,也绝不是在耍无赖。他当时的意思是:你要证实你的桩法,我便要证实我的拳法。在李小龙看来,实战中,是根本没有固定打法的,一场都在于随机应变。如果在搏斗之中,你站着让人来推,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这种表演式功夫,李小龙一惯厌恶,而今天遇到的这位师傅恰好是在表演,而且自鸣得意。

李小龙没有用语言表达他的意旨,他用他的行为想让他们明白其中的内涵,但没有人能够体味这一行为本身所显现的价值。在当时几乎一边倒的情况下,即使有人悟识到了这一层,他们也绝不会为李小龙说话。

琳达曾向外界解释过李小龙的行为,但她特殊的身份,决定了她的解释苍白无力,不足以信。琳达的声音迅速被愤怒的声讨声所淹没了。

李小龙在美国曾系统地阐述过他理想中的人生观与武道哲学。他说,习武之人,“应该淡泊于争名夺利之心。”“习武的人,如果真能有所成就的话,也不会骄傲。骄傲会使别人以为你过份看重自己的优越感,在骄傲中,其实都包含有恐惧和担忧,因为一个人希望能争取高位,而既经得到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会担心起来,害怕自己又会失去这个既得的地位。结果他最需要的就是如何保有现状,而因此产生了焦虑。”他还说,“习武有成就的人,也不会像初学乍练的人一样,而要能平静、谦和,丝毫不想炫耀……在他来说,名利地位都不值一提。”

他不仅未能达到他所追求、推崇的境界,反而让他所批判、所摈弃的一切,主宰了他在现实中的生活和行为。

这说明,作为真实的一个生命体,李小龙的精神处于分裂症的边缘。

但谁会这么想呢!在世人的眼里,以前他狂妄、不恭,可以解释为年轻、性格不稳定,接受的东西太杂所致。稍后,那种傲慢、无礼,则是因为他功成名就,忘乎所以。但1973年,这两种解读,已完全无法解释他的古怪与荒唐了。

这时,人们把他的非礼,视为蓄意与恶意。

最能感受李小龙反常的应该是琳达,但琳达对他始终处在爱和崇拜交织的状态中,眼里只有高大的爱人,哪里会往那么坏的方面想。再说,李小龙在家安宁多了,尤其在琳达面前,乖顺得就像个大孩子似的。

他身体的红灯,在5月10日那天亮了,高高地竖在他人生的道路上,可是他视而不见。

五月的香港,夏天早已来临,天气闷热而潮湿。

那天,大家聚在九龙郊外的嘉禾片场,给《龙争虎斗》的国语片配音。为了录音质量,他们把室内的冷气机关了,录音室里的窗户密封程度很高,时间稍长,录音室便成了一个大蒸笼,每个人都大汗淋漓,头昏脑胀。李小龙不时吃他带来的维他命,喝琳达为他准备的高蛋白质混合饮料和果汁。

同事发现了李小龙的异常,但因为大家都感到不适,也就没在意。何况他给大家的印象,一直都是铁打钢铸似的,在大家看来,任何人都可能垮下来,而挺到最后的绝对是他。

途中,李小龙离开了录音室,大家以为他去洗手间。可好几分钟过去了,轮到他录音了,他却没来。大家只好停下来,这一等,大约有二十多分钟,仍不见他回来。大家觉得有些奇怪,便派人去找他。

去找的人发现李小龙昏倒在休息室的地板上,去的人吓了一跳,以为他中暑了,便上去推他。其实他并末失去知觉,他能听出一切响声,就是身不由己。当他发现有人过来了,心里一急,立即便爬了起来。他恍恍惚惚慢慢走向录音室,刚到门口,又摔倒了。他假装掉了眼镜,在地上摸索,但接着,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邹文怀闻讯赶来,只见李小龙倒在地上呼吸困难,喘息声很大,而且浑身颤抖。邹文怀吓坏了,亲自给浸会医院的朗德医生打电话,朗德医生听了,让他把李小龙立即送往医院。

琳达差不多和大家同一时间赶到了医院,琳达见到昏迷不醒的李小龙,急得不行。但这时,她以为他也许患的只是盲肠炎,或者是脱肠——因为他以前发过此类病。

但急救室里的李小龙,却浑身滚烫,处于完全休克状态,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整个身体都不住地抽搐着,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他的身体。一连串痉挛之后,他总算静止下来,这时,他浑身都泡在汗水里。他的每一次呼吸听起来都像是濒死的最后一口气,眼大张着,但却涣散无神。朗德医生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才让他苏醒过来。

他先是身体稍稍动了一下,随后睁开了眼睛,紧接着作出了一些轻微的表情,但还不能说话。他第一个认出了妻子琳达,嘴动了动,仍然没有发出声音来。后来,他可以说话了,但发音却含糊不清,与他平素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然后他被转送到另一家医院,这时,他已能大声说话,恢复了记忆,他说他感到非常接近死亡。口齿清晰后,他说:“我要搏斗,我要成功——我不要失败。”

当时为李小龙诊断的医生怀疑李小龙患有脑水肿,提议为他作一次全面检查,但被李小龙拒绝了。

因未作全面检查,所以这一次未能确诊李小龙究竟所患何病!

这一意外昏迷事件,在邹文怀的精心安排下,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外界毫不知情。

在医院住了一周后,李小龙出院了,他故意做出乐观的样子跟家人、友人、同事说笑,其实,很容易看出他的忧郁和消沉。李小龙接受了琳达的建议,去了一趟洛杉矶,请美国大医院的医学专家为他会诊。

会诊繁琐而又细致,最后,这批洛杉矶的名医一致认为:李小龙患的是一种严重的失调症,或者是一种癫病(中国俗称羊角风)。病因可能是操劳过度,也可能是过度紧张。这个结果显然是模棱两可的,天下病因病症其实莫不如此。他们给李小龙开了一些治疗痉挛性失调症的药。

李小龙去看望了定居在洛杉矶的母亲。见了母亲,他说他差一点见了上帝。母亲十分担心,可见他生龙活虎的样子,笑着安慰他:“你至少可活100岁。”

接着,李小龙去了华纳电影公司,看望了一些好莱坞的朋友同事。大家对他很友好,都说希望能与他合作拍片。李小龙也很高兴,说,快了。他说拍完《死亡游戏》他就回好莱坞。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向友人抱怨香港人的虚伪与嫉妒,说那不是他所愿呆的地方。

他还观看了华纳公司《龙争虎斗》英语片的后期制片。该片定于8月24日在洛杉矶的格劳曼中国戏院举行首映仪式。他答应了发行商的邀请,8月里,他会回美国,为《龙争虎斗》的公映作一次广泛的巡回宣传。

李小龙从美国返回香港时,气色很好,情绪极佳,虽然还瘦,却显得异常结实。他哥哥李忠琛到机场接他时,他笑着对哥哥说:“母亲说我至少可活100岁。”

李忠琛笃信不疑,这么强健的弟弟不活100岁才怪呢。

接下来,李小龙又像往常一样玩命地开始工作了。很快,他又跟先前一样了,脾气愈来愈暴躁,行为愈来愈古怪,性格愈来愈孤癖,敌人也就愈来愈多。

他成天处于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他害怕失败,害怕他像上一次那样晕倒……

除了琳达,李小龙谁也不相信。更糟糕的是,他开始抽大麻烟叶,他需要这种麻醉,只有在那种幻觉滋生的快感里,他才觉得有一丝难得的踏实。

他想离开香港了,他对香港愈来愈反感。但现在他又无法离开,他必须把《死亡游戏》完成。

毋庸置疑,按照李小龙的构想,《死亡游戏》极有可能会是他已有的几部电影中最为杰出的一部;甚至,《死亡游戏》也极有可能将是世界电影史上不同凡响的一部影片。

试着想想吧,所有世界级的体育明星和武术大师聚集一堂,同在一部影片中出现,那是怎样的壮观,怎样的豪奢,怎样的恢弘。他已经邀请了菲律宾棍王依鲁山度、NBA篮球“五星上将”贾巴尔,以及韩国合气道掌门人池汉载等,他们来港,拍就了一些非常精彩的零散镜头。

《死亡游戏》的故事取材于佛教的七级浮屠,同时受到黑泽明《七武士》的启发,讲述的是一位武林高手为取一件稀世瑰宝,而独闯七级佛塔的故事。每一层都有一名代表不同武术门派的绝顶高手把守。这真正是一场死亡游戏,每上一层就如死过一次。最后,这位武林高手九死一生,终于打败了最后一名镇守塔顶的高手,他激动而又虔诚地打开藏宝的匣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惟有一张写有字的纸:

“生是一个等待死亡的历程。”

这句话蕴含着深邃的人生哲理,是千百年来,人类经过无数次痛苦的验证而获得的。

这句话过早地在李小龙身上得到验证。

他在等待《龙争虎斗》公映,同时撰写《死亡游戏》剧本的时候,因昏迷被邹文怀及其太太琳达送入伊莉莎白医院抢救,不治而亡,享年32岁。

这一天,是1973年7月20日晚上11时15分。

猜你喜欢

嘉禾李小龙琳达
一只白蝴蝶
冬天的虫子去哪儿了
故事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
是谁破坏了环境?
做最真实的自己
破解湖畔“密”语
跳街舞的男孩
迷你李小龙的奇幻游记
成为传奇的花边,还是传奇本身?
小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