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职教育发展的危与机
2009-03-06熊惠平
摘要:亚洲金融危机是中国高职教育起步和成长的“机会窗口”,而迅猛扩张的高职教育达到临界点后,“危”的能量终将集中爆发。目前10年一轮回的经济危机,使高职教育就业导向首当其冲,也表明了高职教育的“两个不相适应”。但此“危”正孕育着建立和健全“三创”特色体系的重要契机。
关键词:“危”与“机”;就业导向;“三创”
作者简介:熊惠平(1963-),男,湖北孝感人,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教育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G718.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518(2009)01-0018-04
已嵌入全球化体系的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能否抗拒经济周期的规律和影响?中国这个崛起中的转型大国把诸多施政措施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又都预设在经济增长的前提之下。于是,“危机”成为敏感词,我们竭力把危机挡在身外,试图做清醒的旁观者;其实,危机每时每刻就在我们自身之内。同样,已嵌入经济社会现实体系的中国高职教育,也面临着如何研判“危”与“机”,尤其是化“危”为“机”的最紧要问题。
一、亚洲金融危机下的中国高职教育之“机”与“危”
起始于1997年、爆发于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重创了东南亚各国,也波及到日、韩等国。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利益攸关者”,兑现了人民币不贬值的庄严承诺,赢得了国际社会的信任。但随之而来的是出口导向型经济的明显受挫,而1998年的特大洪水又使本已放缓的经济增长雪上加霜。内外交困之下,中国经济的“高速列车”可能会“嘎然而止”。在已较为恶化的外部环境短期内难以改善的形势下,扩大内需成为当时重启经济“战车”的当务之急。其中的“两扩”政策,即扩大就业的积极就业政策和扩大教育主要是高等教育规模的扩招政策(源于1999年教育部出台的《面向21世纪教育振兴行动计划》,该计划明确提出到2010年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要达到适龄青年的15%),就成为当然的重要选择。因为既靠经济增长拉动就业的同时也能促进经济增长,并能通过一定程度的消费刺激补足倚重巨量投资驱动的“跛腿式”增长;与此同时,一场名为推动中国高等教育大众化而实为配合拉动内需国策的扩大高等教育规模的运动展开了。这便直接引发了使无数家庭的消费支出持续攀升的教育产业化的大行其道——教育产业化俨然已成为扩大内需的新的经济增长点。
这其中是“机”与“危”并存。其一,关于高等教育大众化之“机”之“危”。扩招是高等教育规模和作用历史性变化的契机:通过提供可能改变数以千万计的城乡青少年学子个人乃至家庭命运的梦圆大学的机会,终于一改自现代大学诞生以来近百年徘徊的精英教育性质,昂然步入大众化阶段;同时还扩大了内需,可以说,高职教育正是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成果。然而,在连续四年大规模扩招后的2002年,我国就达到了国际公认的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1973年美国学者马丁·特罗提出的高等教育大众化理论,将高等教育发展划分为三个阶段,即适龄人口高等教育入学率约在15%以内、在15%—50%之间、在50%以上的分别为英才即精英教育阶段、大众化教育阶段、普及教育阶段),比国家计划提前了八年,大大超过同期经济增长速度,从而招来“大扩招是大跃进”的坊间批评。大扩招与教育产业化合力推动的后果是:高校膨胀性地生产了远远超过需求的更多的产品,大学生就业压力逐年递增。
其二,关于就业之“机”之“危”。积极应对“两扩”政策,是高职教育迅猛发展及其就业导向诞生的重要契机。对于不断出现的三股就业压力——城市的结构性失业(外需的受阻倒逼国内产业和企业的结构性改革)、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青年求职难,国家采取了不同的方略。对于舒缓前二股就业压力,国家只有尽可能扩充其容纳空间而并无多少延缓余地,同时辅之以教育特别是职业教育的培训,来优化这一进程,这便是积极就业政策的动因。其效应虽明显快速,但短期内难改大观,必须以适当形式承载劳动力的溢出量。此时,内含职前职中职后的人生整个职业生涯阶段的、以高层次的“职业+技术”见长的教育——高职教育,其无以替代性就彰显出来。这一动因和全程面对人生职业发展的规定性,直接催生了高职教育及其发展。1999年,《关于深化教育改革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决定》首次提出要大力发展高职教育,高职教育以独立设置的高职院校为主要标志得到蓬勃发展。到2005年,在国务院关于高职教育招生规模要占高教招生规模的一半以上、“十一五”期间要为社会输送1100多万名高职毕业生的政策要求下,[1]独立设置的高职院校达1091所,短短6年间,院校数、在校生数、毕业生数和招生数分别增长了2.5倍、4.2倍、4.3倍和3.6倍;至2007年,高职院校招生283万人,已占普通高校招生总数的50%。高职教育已成为高等教育毋庸置疑的重要部分。而对于舒缓后一股就业压力,高校扩招之举显然更具“一石二鸟”之效:既是就业蓄水池又提高了这些潜在就业者的素质。问题在于,不断注池之水终会溢出,而且只有流动才保水之鲜活;相应地,当时被延缓就业的青年学生的就业压力不断累积,经过3-4年的学习周期,终于从2003年开始爆发,这正是一种“驼鸟政策”的“副产品”。正基于此,2004年,教育部以《关于以就业为导向,深化高等职业教育改革的若干意见》正式确立了高职教育以就业为导向的办学方向。实践证明,高职教育在培养大批“下得去、留得住、用得上”的应用型人才方面做出了历史性贡献,但也充分暴露了其历史局限性。一如工业化生产史,高职教育这种大规模的定制式“生产”(应岗型就业导向本质就是定制式模式)达到一个临界点后,若监管不力,其“产品”质量将趋于下降;而这一过程本身就是其“危”的累积过程,一旦经济社会环境出现较大变局,其能量将集中释放爆发。
二、次贷危机下的中国高职教育之“危”
美国著名经济史学家金德伯格的一句话经常被引用:危机每隔10年轮回一次。活生生的现实正在印证他的预言。
2008年夏,亚洲金融危机过去整10年,当人们还在认真讨论这一危机是否会重蹈覆辙时,一个大大甚于这一危机的金融危机正悄然蓄势,其后便猛扑了过来。其实,早在2007年4月,本次全球性危机的始作俑者——美国的次贷危机就已现端倪,但世界并不以为然。然而到了次年8月,情势急转直下,危机蔓延而致金融危机。如今,这一危机链已实质性损害到实体经济,形成了“次贷危机——融危机——经济危机”的更长链条。目前世界三大经济体美欧日已同陷衰退。仅以PMI(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一般PMI在50%上下分别反映经济总体扩张或衰退)为例,2008年11月,美国为33.8%,是1982年4月以来的最低点,欧日也分别创得历史最低的39.7%和36.7%。世界担忧这一链条或可进一步演化为全面危机。
如果说10年前的那场危机是一种局部外生性变量,中国幸而未受正面冲击;那么本轮危机则是一次从核心向外围扩散蔓延的系统内生性冲击,中国亦不能幸免。如我国11月的PMI也仅为38.8%,是2005年1月该指数创立来的最低。作为最大新兴体国家,中国被裹挟其中,其经济受伤程度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显然,面对内忧——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和社会的转型远未完成和外患——这个“百年一遇”的危机及其对正在成长的中国经济的巨大伤害,作为高等教育中与经济成长联系最为紧密的部分,高职教育正遭遇有史以来的最大之“危”,而首当其冲的当是就业。
当前就业形势空前严峻并呈现出新特点。首先,就总体或总量上看,是青年群体主要是大学生就业、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城市新增就业“三峰叠加”。为“快、重、狠、准”拉动内需,国家以四万亿元的庞大投资引发了地方政府20万亿的天量投资计划。在现时的中国体制下,地方政府的理性选择是,将这天量投资的大部分用于重大工业性和城市基础性项目,而民生、“三农”、生态等等投资只是取悦于公众的“点缀”。可以想见,以这些重大工业性项目支撑的资本密集型产业将获膨胀式增长,但对于就业并无多大牵引扩张效应。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证明,经济增长的就业弹性与经济增长的技术进步弹性以及资本增长弹性负相关。[2]随着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资本对劳动的吸纳意愿和能力将减弱。资本深化即企业的资本——劳动比率逐步提高是必然趋势,但目前资本的过度或过快深化,显然与我国仍然有丰裕的中低端劳动力供应不相匹配。其次,大学毕业生迭创新高,高职毕业生就业受到挤压。2008年全国高校毕业生达到559万人的历史新高,比上年增加64万人,而2009年将会突破600万人。[3]而高职毕业生就业又上受本科生甚至研究生之“压”而下受农民工之“挤”。无怪乎某著名大学教授放言,现在缺的不是大学生而是农民工。姑且不论其言论的动机,有一点倒是明摆着的:即使是名校的毕业生,其就业意愿不得不朝下,而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工又总没有停止朝上的奋斗,被沦为“夹心层”的高职生,其尴尬境地不言自明。高职教育及其就业导向如何冲出重围,面临着何去何从的战略抉择。第三,就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看,当下的后人口红利时代又恰逢金融风暴,正是劳动力相对短缺与相对过剩相互交替的特殊阶段。其基本内涵是:人口红利已助推中国经济实现了30年的高速增长;劳动力的“无限供给→相对剩余→短缺”的演变趋势不可逆转,但其过程却曲折复杂,不排除在某些特殊时期出现“倒转”现象。以沿海地区为代表的企业倒闭潮和一些艰难维持企业的“员工长期休假行动”(慑于《劳动合同法》威力而不敢公开大量辞退员工),造成了快速上升的显性和隐性失业,于是就有了那些非熟练甚至是半熟练劳动力——农民工的“返乡潮”。
由此观之,高职教育之“危”还有:从规模上看,其刚性增长与中低端劳动力的动态变化不相适应;从结构上和功能布局上看,其人才培养模式、工学结合形式、专业和课程建设与资本——劳动比率变化、产业转换速度以及经济成长节奏也不相适应。归根到底,是高职教育的质量堪忧。
反而观之,每一次重大之“危”,正是社会变革和进步的开始。对于身处社会变革旋涡的高职教育来讲,同样如此。
三、次贷之“危”正孕育中国高职教育“三创”特色体系构建之“机”
以实现从数量扩张到质量提升的根本转变为核心,中国高职教育之“危”正孕育着其发展之“机”:是建立和健全“三创”特色体系的重要契机。
第一,为高职教育就业导向实现模式转变——从既有岗位型就业导向模式转向创造岗位型就业导向模式,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基于经济增长困境及其对就业的拉动效应减弱,十七大关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以创业带动就业”的新国策,明示了高职教育及其就业导向改革的根本方向,2008年10月,国务院出台《关于促进以创业带动就业工作的指导意见》,全方位部署了创业工作,而次贷之“危”对我国经济的深度波及更显示这一改革的紧迫性。
如果说就业是民生之本,那么创业就是经济活力之源、社会进步之翼、扩大就业的倍增器。创造岗位型就业,就是通过自找项目、自筹资金、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主创办生产和服务项目或企业,在实现自身就业的同时,带动更多的劳动者就业。据国家工商部门统计,2007年上半年,我国私营企业总数达520.5万家,个体工商户2621.4万家,各吸纳6927.5万人、5309万人就业。这些多从事劳动密集型行业的经济体,其平均就业规模分别是13.31人和2.03人,这意味着它们分别是以13和2的乘数而创造就业岗位,分别是以一个人的创业创造13个人和2个人的就业机会。就业导向模式转变的背后,则是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速度以及经济增长的节奏。
针对青年学生群体的创业特点,KAB和YBC这两种国际模式值得借鉴。KAB是国际劳工组织为培养大中学生的创业意识和创业能力而专门开发的课程体系,实际上是一种创业教育项目。从2005年8月起,国内一些大学开展了KAB创业教育中国项目。YBC模式即中国青年创业国际计划,实际上是一种创业实践项目。该项目参考总部在英国的青年创业国际计划(Youth Business International)扶助青年创业的模式,动员社会各界特别是工商界的力量为青年创业提供咨询以及资金、技术、网络支持。其核心优点在于“导师+资金”:除为青年提供创业启动资金外,还提供“一对一”陪伴式导师辅导。
高职院校的创业教育与创业实践虽然起步更晚,但其完全可以立足自身独特优势,在推广应用KAB和YBC方面创出特色。特别是,如果说产学合作、工学结合是高职教育发展的必由之路,那么以KAB和YBC两种模式而赋予其更丰富的内涵、新的活动方式和新的实现形式,会将其引向通途。KAB(Know About Business)之意是“了解企业”,这意味着高职院校在产学合作、工学结合过程中,不仅要让学生掌握应岗性技能,还要让他们熟悉企业经营的基本流程、企业管理的基本方法,了解企业家(主)的创业经历——就业与创业的技能训练并举。此举也深化了工学结合:学生不再是单纯的如何去适应既有岗位,还可以通过领悟企业家成长之路而“另辟蹊径”。KAB主要是面向在校生的,而YBC更适合准毕业生特别是毕业生。学校可为这些(准)毕业生提供2-3年扶助期,开辟“创业一条街”或学生创业园,孵化其服务或产品。在此期间,导师应是灵魂和支柱,为他们提供“一对一”的陪伴辅导。导师应以校外为主——聘请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主)“现身说法”、校内为辅。这本身就是产学合作、工学结合的最好体现。
由于受到来自本科学校的挤压,高职院校借“机”而“下乡”,不失为建立其新的成长点、扩张其发展空间的有效途径,并由此实现高职教育与农村职业教育、社区教育、成人教育的有机整合;而介入返乡农民工创业的教育培训,无疑是很好的切入点。这一群体拥有一定信息、技术、资金、项目,既是打工者又是技术工人,是一股潜在的创业力量。[4]高职院校可以通过与县乡职教中心(站)的优势互补,培育创业型农民工。同时还要“两条腿”走路,“回炉”再造技术型农民工,为这些返乡的一部分人的再就业提供“量身定做”的服务。
第二,为塑造和培养学生的创造精神,提供了很好的机会。高职院校在常规教学活动、创业教育活动以及创业实践过程中,会更加主动地加强对学生创造精神的“修炼”,从而为其创业或就业奠定坚实的思想基础和职业素养。
第三,为训练和提升学生的创新能力,提供了很好的机会。早期,脱胎于普通高等教育的高职教育,无法摆脱学科教育的束缚,陷入了知识本位;随着西方能力观特别是德国职教理念和实践的引入,其又将以训练学生的直接的应岗能力为核心的职业能力置于首位,从而陷入了能力本位。次贷危机表明的是美国创新“过火”而不是否定创新本身;而我国恰恰是创新能力不足。鉴于此,高职教育必须将以提高学生的创新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为核心的能力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逐步实现“知识本位→能力本位→发展本位”的转变。
参考文献:
[1]胡秀锦.高职教育发展的特征分析〔J〕.教育发展研究,2006,(10A).
[2]张曙光.为什么中国缺少像样的企业家〔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4年.
[3]石破.大学生就业的“危机年景”〔J〕.南风窗,2008,(23).
[4]郑钢.回家是另一个旅程的开始〔N〕.中国财经报,2008-11-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