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杀
2009-03-05落花
落 花
A
孙畅死了,在我家。
她是被割喉而死的,警察说,凶手用的应该是锋利的手术刀。孙畅的咽喉处,有微微张开的小嘴相仿的伤口,因为失血过多,惨白惨白。
她是在洗手间遇到攻击的。没有反抗的迹象。面池前的镜子上,班驳的血迹已经凝固,它们凄艳得像冬天里绽放的红梅。
孙畅自小和我就是邻居,从小学到高中,又是同学。我性格内向,脾气古怪,朋友实在不多,能称得上知心的,大概就孙畅一个。
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非但连谈的男友都会要对方把关,甚至连那些激情隐秘的事情,也毫不讳言地告诉对方。
她这次来上海出差,我热情邀请她住在我家里。我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害。
警察说,房间的门锁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屋子里没有脚印,指纹,或者与凶手相关的蛛丝马迹。
他们忽然问我:“一个小时前,你在哪里?”
我不满地瞟了问话的警察一眼,该死,他竟然怀疑我是凶手,但我还是压抑着怒火回答了这个问题,一个小时前,也就是孙畅的死亡时间,我正在公司里参加部门会议。
B
在警局做完笔录后,回到家里,我用抹布蘸了水,一遍遍地擦着洗手间地板上凝固的血,我把这些血水拧在一个盆子里,一边擦一边哭。
擦完地板,已经是深夜时分。我站起来,开始去抹那块有斑驳血迹的镜子。忽然,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洗手间和客厅的灯,忽然一下暗了下来。似乎电压不稳的样子。
我剐要转身出去,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扭过头来,我看到了墙上那面镜子上,像波浪一样起伏着,凸起的地方,看上去像一个人的手掌印,纤细,修长。
镜子这个时候不像是轻脆的玻璃做成的,反而像极了韧性极强的牛皮。我的心一下子缩紧,看上去,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镜子里出来一样。
我摸到了放在面池上的肥皂盒,胡乱地抓在了手里。猛然,镜子平静了下来。镜面不再反光,而是黑得像无尽的黑洞,一张脸悄然浮现,轮廓渐渐清晰。眉目看上去,像极了孙畅。
心里的骇然变成了惊喜,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的脸,我大喊:“孙畅,孙畅,你回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可是,当我快要碰到她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
我走过去从猫眼往外看,是几个穿着睡衣的邻居。我拉开门,问:“什么事?”
其中一个胖子凶狠地说:“这么晚了,你鬼叫什么?让不让别人休息了?”
C
接到警察的电话,孙畅的父母痛不欲生,几乎休克。既然孙畅在我这里出了事情,我的父母内心就存着几分愧疚,所以几个老人一商量,决定一起到上海来,把孙畅接回家。虽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白色的骨灰。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寒意逼人。我开了车从小区出门,内心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孙畅的父母交代这件事情。
小区门口围了一群人,车难以过去。我按了几下喇叭,根本没人理会我。我只好下了车走过去。
可我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具尸体。
是住在我楼上的那个胖子,就是凶狠地对我吼你鬼叫什么的那个。他死得很蹊跷,据说是出门买东西的时候,不慎摔到,摔在了一个有二指深的水洼里,就再也没有起来。
负责验尸的法医说:“奇怪了,这个人真倒霉。这么浅的水也能淹死。”
我心里一震,隐隐地想起,那天晚上他对我大吼后,心情极不好的我暗想——这个男人这么讨厌,怎么不去死!
我呆呆地上了车,人群在警察离开后,慢慢散去。我发动了汽车,心里却一直恍惚。我模模糊糊地觉得胖子的死,跟我有说不清的关系。
我忽然听到从我车边走过的警察的牢骚:“这地方简直邪了,两天里死了好几个人。一起过来办案的小李,昨天也死得莫名其妙。”
他旁边的警察点了点头:“是啊,竟然能在开车追尾的时候,被破碎的倒视镜片扎进了喉咙,简直死得邪门。”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在出站口,我接到了四个老人。孙畅的母亲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满脸憔悴。她一双眼睛失去了神采,似乎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失去7生趣。
我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阿姨,我对不起你。”
D
大概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的父母一直在尽力陪伴着孙畅的父母。我爸爸甚至表态说:“现在孙畅出了事,以后我们家小米就是你们的亲女儿。我们有退休金,不需要小米负担什么,以后你们就由她赡养。”
我陪着笑脸点头,可是孙畅的妈妈始终不说话,她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盯着我,让我的内心忐忑不安。
我们去警察局,领回了孙畅的骨灰。
第二天大早,我起床后,就看到了孙畅的母亲在厨房忙碌着早餐。大家陆续起床,她把菜和汤都摆上了桌子,亲手把一碗米粥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喝着暖暖的米粥。忽然,我觉得自己的嘴里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牙齿似乎咬到了什么硬东西。
我以为是米里的小石子,挑出来,才发现是有绿豆大小的、灰白色的东西。我的脸色顿时变了。这似乎是人的骨灰。
“为什么不喝了?快喝下去呀。”孙畅的妈妈凑过来,低声在我耳边说:“喝吧,把小畅的骨灰喝下去,你就真的成了我们的亲女儿了。”
我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看着孙畅妈妈得意的笑脸,我心里忽然愤怒:她在折磨我,她是故意的!
E
下班后我又在外面磨蹭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地回到了家。这个家现在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四位老人似乎都不在。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打开灯,走到洗手间前拉开了门。门拉开的刹那,我看到了孙畅的妈妈。她眼睛翻得像死鱼的眼睛,直挺挺地站在洗面池前,诡异的是,她的双脚似乎已经离开了地面,就像是从镜子里伸出了一双透明的手,正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根本没有看到我进来,手脚抽搐着。我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她。镜子里似乎有无形的吸力,我用尽全部力气也拉不动她身体分毫。
万幸的是,父母和孙畅的爸爸正好回家,他们听到洗手间的响动和呼救,一起飞奔过来,才把我们从镜子前拉开。
孙畅妈妈的脖子上,多了一道模糊的淤青。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每个人的心。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到周围的呼吸声都那么粗重。
妈妈面色煞白地说:这是那个镜子在作祟,我听家里的阴阳先生说过,镜子能吸取人的灵魂,能在任何能有倒影的地方把人杀死。
我不寒而栗,想起了自己看到这面镜子诡异的一面,想起了自己看过当年西方关于血腥玛丽的传说。
我决定把那面镜子扔掉。上海的房子并不好找。重新租赁很麻烦。我请了假,要四个老人帮我一起,把镜子从墙上卸下来。
可是,螺栓好像锈在了上面一样,无论我们怎么用力也丝毫不动。妈妈说,这古怪,恐怕只能找古怪的人来“治”。
她要我们先搬到宾馆住上几天,她回家去找那个阴阳先生,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面镜子“送走”。
F
阴阳先生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他的眼睛,是诡异的灰色。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那镜子后,就把我拉进了卧室,告诉我——那镜子里的鬼就是你。我不相信地笑笑,我还好好地活着,怎么可能变成鬼,进入镜子。
他说:“你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你内心里都有过想要他们去死的念头!”
精神一阵恍惚,我惊讶地想起在孙畅出事的那天早上,我约她和我新结识的男人一起吃饭。她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我横刀夺爱吗?
那个男人是我极中意的,我忿忿地想,你真该死!
阴阳先生说:“镜子这个东西。里面反映的是另外一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为阳,镜中世界为阴。你大概是个不太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又喜欢把自己的愤怒,埋怨,牢骚,对着镜子说出去。长久下来,这些怨气就变成了镜子里的你:它喜欢邪恶的东西。当你每有邪恶的想法被它听到,它就会把想法变成现实!”
我抱住头,整个人像要爆炸一样。
G
为了验证阴阳先生的话,我去了警局。我在墙上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拿下的那个死去警察的照片。正是盘问过我的那个警察。
正对着照片发呆,一名警察从身边走过。他看了我一眼,冷冷地问:“你不是那个家里发生命案的事主吗?怎么,有新情况了?还是来自首呢?”
大概是同事莫名其妙的死让他变得暴躁,他的话说得有些生硬。
我瞪了他一眼,该死,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是我谋杀了孙畅。
砰的一声,走廊边上,卫生问里的水管忽然爆裂开来。水蔓延了一地。地板上的积水,照出了我和那个警察的影子。他整个人似乎被谁拽着向地面拉去一样,缓慢地,脱离常规地栽倒在地。他的脸正朝着地面的积水。
胖子就是这么死的,不到两指深的积水,溺死了他。我忽然想起了阴阳先生的话。镜子里那个我,捕捉到我想让谁死的消息,就会出手。它能利用一些有倒影的地方,杀死自己想杀的人。
我奋力去拉那个警察,但是我拉不住他,我没有镜子里的自己那样的能力。我忽然暴怒,一切都是它搞出来的。我想,为什么去死的不是它。
我看到警察的眼神一下恢复了清澈。我却向着地面摔去。那些积水变得像镜子一样凝固,上面出现了蜘蛛网似的裂纹。
我的意识逐渐涣散,我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果你要我死,那么我们一起死去!
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是自己控制不住的欲望和负面情绪,更容易把自己推上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