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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云寺

2009-03-03吴卫华

传奇故事(上旬) 2009年2期
关键词:老和尚书生禅师

吴卫华

有人说我前世是个书生,我心中暗自欢喜,毕竟一个文雅的书生是招人喜欢的。我前世若不是书生,为什么今世的我那么爱读古书,尤其爱读《聊斋志异》?

说我前世是书生的人,是法云寺的住持弘济禅师。弘济禅师年届百岁,牙已经掉得不剩几颗了,可能因为牙齿不全,他特别爱喝粥,早喝玉米红薯粥,晚喝小米红薯粥。外人都说这两粥是弘济禅师得以长寿的法宝,以致很有一段时日,寺里的伙食和尚有样学样地早晚供这两色粥,喝得我一看见粥里那甜软软的红薯块就吐酸水,宁肯喝白开水吃两个馒头就咸菜,

法云寺是座古寺,坐落在风景怡人的翠微山顶,寺里殿宇雄伟古树参天,游人香客四季络绎不绝,香火极是旺盛。山脚有一所慈航中学,是法云寺捐资建造的。我大专毕业后,找工作到处碰壁,很是不得意,听说慈航中学招聘教师,就前去应聘。主考是弘济禅师,在试讲一篇古文时,他听我讲得好,就拿一本佛经随意翻一页,让我边念边讲给他听。读过不少古籍的我就将那页艰涩的佛经讲解一番,听得弘济禅师直点头,对我说:“你还是来寺里的藏经阁吧。”

我在藏经阁的工作相当于一个图书管理员,除了保管那些卷帙浩繁的佛经,还要完成弘济禅师交给我的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抄写佛经中的孤本珍本。我不仅古文基础好,书法也还可以,曾拜过师,楷行草都拿得出手。看来弘济禅师说我前世是个书生,连我也觉得有些道理了,并且越来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古色古香的书生。于是我到缝纫店特意定制了一身青布长衫穿在身上,样子就像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教书先生。身材单薄的我,留着寸头穿着长衫走在街上,是有些扎眼惹目,可在众多穿僧袍的法云寺里,和僧人们倒挺协调的。

藏经阁后殿的偏隅处,自成一院,不向游人开放,院内极是幽静。我每天用小楷抄写那些佛经,颇能清心寡欲,可有时抄着抄着佛经,心里就会冒出疑惑,不知老和尚为什么说我前世是个书生而不说我是个和尚。

在这个多雨的季节,天总是阴沉沉的,时不时就洒下一阵雨,雨点打在寺里那些古老的瓦筒上,滴滴答答恍若天乐。每逢下雨,我心里总会生出些莫名的愁绪,就像这山里的阴霾,不知因何而起,往往也会不知因何而消。

我住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我的老师,一位著名书法家赠我的,写的是杜甫的七律诗《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我很喜欢这首千古传诵的名篇,更因为它是拔山扛鼎的悲歌,与我的心境有暗合之处。我向来觉得狂草就该书写如《登高》那类悲壮豪放的诗歌,至于娟秀的行书则适合书写婉约派的词。无事可做时,我常常看着这幅笔势惊涛泻瀑,意境苍茫悲寂的作品发怔,尤其那两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让我恍惚若见漫天落叶滔滔江水。

一日,我又看着那两句诗浮想联翩,就见那个长若泻瀑的“下”字渐渐变大,竟成一个女子的形象凸显出来,就在我瞠目结舌之际,那女子飘然而下,女子叫道:“书生。”这一声书生,让我顿时觉得自己走进了那本我一直随身带着的《聊斋志异》之中,并且觉得自己果真就是一名书生了。我向那女子躬身施礼,并问:“姐姐是何方仙人,怎会从这字中走出?”那女子浅笑一声:“魂梦八千里,寻君直到此。你怎么连我也不识得了?”我更觉奇怪,再施一礼:“若是故人,请抬起头来。”女子又浅笑一声,徐徐抬起头来,在我快看到她的面貌时,她却骤然退回到字里去了。我揉揉眼再看,只有一个流流畅畅极似一头秀发的“下”字,哪有什么神仙姐姐画中仙?身倦神怠,原来是我刚才做了个白日梦啊,抄写了大半天经书,也难怪。

到寺里来观光的游客不少,游客中有一半会在前殿的佛像前上香祈愿,而那些香客则是专程来拜佛的。

人因为种种欲望难以满足,所以才会来佛前祈愿。我没事时喜欢到前殿看那些男女拜佛:当官的祈求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经商的祈求财富如雪球越滚越大;深陷爱情中的男女,则视功名金钱如粪土,只求成就一桩美满如意的姻缘……

在众多拜佛的人中,有个长发披肩的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上香后总要在拜毡上默跪许久方起身离去。我注意她并不是因为她特别漂亮,而是她有一个小小的表情让我不经意间看到并为之心中一动:在拜佛过程中,她的神情极肃然,但在她拜完佛起身离去前看佛的那一眼时,嘴角总要似笑非笑地向上翘一翘,佛是大肚弥勒佛,祖胸露腹,笑哈哈地看着那些形形色色向他跪拜祈愿的人。

我发现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子每到星期天就来寺里拜佛。据我以往观察的经验,像她这类年轻而又独自前来的女子,多为求姻缘而来,但她每拜完佛临离去时对佛那丝自嘲般的微笑,让我百思不解。她是个特殊的女子。

弘济禅师以前每月都要下山到慈航中学看看那里的师生。老和尚毕竟年岁大了,近来下山的次数远比以前少,而且每次下山都要两个健壮僧人用兜轿抬着他。

这个月初,老和尚又要下山,而我早膳后拿着昨天刚抄写完的一本经书让他过目,并向他请教“三生石上”这个典故的出处。老和尚不喜欢留胡子,下巴光光的,满脸寿斑。由于没牙齿,老和尚说话带着嘶嘶声:“唐代李源与僧人圆泽是好朋友,圆泽临死和李源口头约定十二年后在杭州重聚。后来李源到杭州,遇见一个牧童唱歌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后多借指前世姻缘,讲男女间的恩怨纠缠,讲今世的种种际遇皆由前世种定。”我突然想到老和尚说我前世是书生的话,若我前世是书生,那么今世的我会因果报应一段什么故事呢?在这彰显佛法讲究因果报应的法云寺里,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些敬畏和虔诚。

两个健壮的僧人在门外等老和尚下山,我正要告退,老和尚对我说:“一块儿去山下的慈航中学看看吧。”

慈航中学是所慈善学校,不收学费,学生多为贫困人家的孩子或者孤儿,学校里食宿俱全。我跟着弘济禅师在学校的食堂、宿舍、教室里看着,在看初一课堂时,一位女老师正在写板书,一头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听到我们进去她就转过身来。我一下子怔住了:这不是上法云寺拜佛的那个女子吗,她竟然是慈航中学的老师!

老和尚让我跟他到慈航中学,并不是单纯陪他来看看。慈航中学有个微机室,法云寺打印个资料传单告示什么的都来这儿,老和尚的意思是今后的那些活儿就都交由我来这儿办理了。

回法云寺的第三天,老和尚有感于一些游客乱丢垃圾、乱画“某某到此一游”,便嘱咐我到慈航中学打印一些“游客须知”的广告贴在寺内。我写好草稿就下山去了。

我敲开微机室的门时,顿觉有种逃遁不掉的缘分扑面而来,给我开门的就是那个长发披肩的女老师。女老师问:“师父有事?”我忙说:“住持让我来打印一些广告。”我递过

去草稿,她看了看转身进去:“跟我来吧。”

女老师坐在微机前开始打字,草稿放在面前,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起起落落翻飞如蝶,而她只盯着面前的草稿,并不看键盘:“师父法号什么?”我一愣:“我不是和尚。”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扭头看看我的长衫。我解释说,“我这是长衫,不是僧袍。”她说:“眼拙。”继续打字。我有些不自在,希望她就我的长衫再说些什么,而她什么也没说。我就没话找话:“你不是教初一的课吗,怎么还兼打字?”她盯着屏幕说:“我教微机。”我又问:“你每个星期都要上寺里去一次?”她点点头:“是,每个星期上去一次。”我的问题越来越愚蠢了:“你信佛?”她这次完全停下打字,扭头盯着我:“你是寺里的人,你信不信佛?”我老实回答:“信,也不信。”她的嘴角向上翘起来,似笑非笑地说:“难怪你做不了和尚。”我继续先前的问题:“那你信不信呢?”她说:“不信,也信。”我脱口道:“原来我们的心思一样啊。”她笑了,不再是那种嘴角上翘含意不明的笑,而是很开心的笑:“原来我们的心思一样,弘济禅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她又突然神秘地问我,“知道我和弘济禅师是什么关系吗?”我好奇地问:“什。么关系?”她颇有点得意地说:“我是他的重侄孙女,论辈分我该叫他老爷爷,庄重点该称叔祖。但他从不让我喊他老爷爷,他说自己是出家人,尘缘皆绝。”我越发奇怪了:“那你当面喊他什么?”“我当面称他老师父,背后叫他老和尚。有一次我背后叫他老和尚,恰巧给他听见,我正担心他责骂我,他却笑笑说:‘我本来就是老和尚嘛,但叫无妨。”她边说边笑,一副乐不可支的神态。我忽然想知道她的名字:“请问芳名?”“了凡,老和尚给起的。我生下来时,他很喜欢,说我与佛有缘,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出家人似的名字。书生,我说的是不是多了点?”她接着打字。“你叫我书生?”我想起老和尚说我前世是书生的话,难道她也看出了我前世的身份?她又停下打字,上下打量我一番:“你这身打扮不是想标榜自己是书生又是什么?”我一时语塞。她接着打字。

广告打好后,又复印了几十张,她拿那些广告交给我:“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叫书生。”她听了大笑:“真叫书生啊,好古色古香。”我也笑:“老禅师说我是书生,我能不是书生吗?”我把广告包好夹在腋下,转身向外走,背后她冷不丁地叫出一声:“周川。”我条件反射地转回身。她笑眯眯地说:“那天你随老和尚来学校,我就知道你叫周川了,本以为是老和尚新收的小沙弥呢。”

后来,我知道她的真名叫廖帆,了凡一说显然是跟我开玩笑的。

星期天,我赴约般到前殿等廖帆来拜佛。那天上山拜佛的人很多,而我又特意站在一个隐蔽处,怕廖帆看见我。廖帆拜完佛没有下山,出大殿往后院老和尚的住处去了。我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

廖帆的长发如泻瀑般披在后背,让我想起那幅《登高》书法中的“下”字。廖帆在前面走,我小心地跟在后面。走到一处僻静地,她突然转回身,我回避不及。她向我粲然一笑说:“书生,跟着我干什么?”我尴尬地说:“我要找弘济禅师,恰好一路。”她在前面站住等我,故意说:“那我们一块儿去吧。”我哪有事找老和尚啊,真是进退两难,就在我打定主意开溜时,她给我台阶了:“看来你的事也不重要,你就带我在这山上转转吧,我也不找老和尚了。”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我们出了法云寺满山转悠着。天高云淡遍山青翠,只要有路我们就走,过“仙人桥”,探“青龙洞”,观“妙莲峰”,走险路时相扶相携,像一对情侣。

峰回路转,不知怎地我们下山了。山脚下有块孤零零的柱状巨石,有点像人的模样,石身上红字镌刻着“月老石”三个字。凡求姻缘顺遂的青年男女,多在巨石下放一根红绳,祈求月下老人将意中人牵给自己。廖帆合掌站在月老石前闭眼默祈,我也学她的样子默祈了一番,请求月下老人牵给我一个好姻缘。我一边默祈一边偷眼看廖帆,却见廖帆正翘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求与心上人早日结婚吧?”我笑而不答,反问:“你求什么?”廖帆坦率地说:“求有个好老公。”

离开月老石,山路渐趋平缓。我把廖帆送到学校门口,廖帆说:“进去坐坐吧。”我看天色已晚,就说:“我得回去了。”廖帆看着我,眼神有点异样:“你有意中人吗?”我心中狂跳,说:“有,也没有。”她奇怪了:“怎讲?”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你若答应做我的女朋友,那就有;不答应,就没有。”她大笑:“难怪在寺里你在后面追我,存心不良啊,把自己当唐伯虎了还是张君瑞?”

缘分来时挡都挡不住。

我和廖帆的恋情日渐明朗公开起来,不是她上寺里来找我,就是我到学校里去见她。我们的恋情越来越浓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最后连老和尚都知道了。有一次廖帆上来找我,被老和尚看见,他看着我俩叹一口气说:“年轻人啊。”然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摇摇头走了。廖帆对着老和尚的背影扮个鬼脸跟我说:“幸亏我们不是出家人,老和尚管不着只好叹气了。”我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老和尚的那声“阿弥陀佛”另有深意,好像在说“罪过”似的。

弘济禅师的年龄实在太大了,从上个月起,他就不再下山去慈航中学了,学校里的情况,主要由我下去看看再报告给他听,我和廖帆见面的机会更多了,往往假公济私。

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往往会在某个充满诱惑的环境里提前做出婚后才应做的事。当廖帆神态娇羞地告诉我她怀了孕时,我一下子蒙了,半天说不出话。从我当时的处境,和廖帆谈谈恋爱还可以,若真的结婚生子,还真的负不了这个责任,不是我不爱廖帆,而是我在寺里的工作报酬很低,婚后买不起房子,更不可能让廖帆和孩子住到寺里,况且我又是个外乡人,在这儿没有根基。我不说话,廖帆起初还以为我乐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将头靠在我肩上,幸福地说:“乐傻了吧,等孩子生下来,准是一个小号周川。”后来看我神情不对,忙问,“你怎么了,不高兴我怀孕?”我用商量的口气跟她说:“咱们先不要孩子好不好?”她怔住了:“为什么?”我发愁地说:“你看咱们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多难为情。”她不以为然:“真是在庙里住久了把自己都当和尚了,我都不怕难为情你怕什么?反正要结婚,早晚都要生的。”我不知道怎样向她解释才好:“这样好不好,你先把孩子拿掉……”我还没说完,她就叫起来:“怕累赘想赖账是不是?生米都做成熟饭了,又要把孩子拿掉,孩子不是你我的骨血吗?不想要孩子,当初你干吗不说?”我沮丧极了:“谁知道你那么容易怀孕。”她顿时像受了侮辱,脸涨得通红:“你、你这个不敢负责任的懦夫,懦夫!”我越发解释不清了,只能紧握住她的手,想让她明白我是爱她的:“我不是不负责任,我……”她的情绪很激动,狠劲甩开我的手:“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我再不想看到你,滚,滚啊!”说到后

来,她几乎要大哭了,我吓得不禁后退一步,这个动作让她越发认定我是个卑鄙的懦夫。她再忍不住委屈,真的大哭起来,但只哭了几声就戛然而止,转身就走,任我在后面怎么叫她也不回头看我一眼。我傻傻地站在翠微山的山径上,不知道事情会有个什么结局。

廖帆回到学校后就再不肯见我,我几次去找她都被她冷若冰霜地拒之门外,根本就不听我解释,连我说“我们马上结婚”她都觉得我虚伪。我真想跪在她面前求她相信我是爱她的,可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当我再一次抱着死缠烂打非向她表明心迹不可的决心去学校找她时,校方说她已经辞去工作走了。我又痛又急,追问她去了哪里,可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从那以后,我再得不到她一点消息。我真想辞去寺院里的工作去浪迹天涯找她,可又担心万一她回来找我怎么办?

我整日神思恍惚地想着廖帆到底去了哪儿。那日,我看着墙上那幅《登高》发怔,恍惚之间见漫天落叶中,那个“下”字又凸显变大成一个长发披肩背向我的女子形象,那分明是廖帆的背影啊。我大叫:“廖帆,廖帆……”长发披肩的女子头也不回地飘然远去,消失在千山万峰之间再也看不见。我心如刀割,醒怔过来再看那幅字,惊奇地发现那个宛如女人一头秀发的“下”字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弘济禅师的健康每况愈下,他没有病但迅速地瘦下去,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已经不出方丈室了。

依廖帆的个性,我知道她会生下那个孩子的。我一直在算着廖帆的预产期,甚至买了一本孕妇保健的书学着推算这个日子,如果不错的话,廖帆在这个月初就要生了。一进这个月,我就像掉了魂似的到处游走。

弘济禅师传我去见他,我预感到他找我必是为了廖帆的事。我相信老和尚会为我指出一条去见廖帆的路,以前我没求他指点,因为还没到老和尚向我说的时候,时候不到,我再问他也不会告诉我的。

弘济禅师坐在床上,他瘦得皮包骨头了,但精神尚好。给他送饭的僧人说老和尚近来只喝水不吃东西了,好像要涤清体内浊物,看样子离圆寂不远了。

见我进来老和尚开口向我说:“到山脚下的妇幼保健院找她去吧。”我转身就向外跑。

在妇幼保健院,我逮着谁问谁:“廖帆在哪儿?廖帆在哪儿?”结果除了遭人白眼,还被人骂神经病。在妇产科的门外,我遇着了廖帆的妹妹,和廖帆谈恋爱时我看到过她这个妹妹。我惊喜万分,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廖帆在里面吧?”廖帆的妹妹像《白蛇传》里的小青那样冷眉横对着我说:“你这时来干什么,我姐姐不想见你。”看起来廖帆确实在里面。我顾不上廖帆妹妹的无礼,一心牵扯着产房里的廖帆,里面廖帆分娩时的惨呼痛叫让我撕心裂肺。一会儿,产房里忽然忙乱起来,医生们进进出出的,我听见里面的医生说:“孩子总算生下来了。”却听不见婴儿哭,接着见护士抱着婴儿跑着去了抢救室,一个上了年岁的女医生生气地向门外喊:“家属呢?还不进来照顾产妇!”我和廖帆的妹妹冲进产房去看廖帆。廖帆虚弱地躺在产床上,头发散乱,额上大汗淋漓,身上衣服尽湿,她看我们进去,第一句就是:“快去看孩子。”我忙又奔往抢救室。

孩子没有抢救过来。我将夭折的婴儿抱在怀里仔细地看着,果然是一个小号的周川。我心里一片空白,仿佛死去的不是婴儿而是我。

廖帆没有哭,只是紧紧地将婴儿贴在胸前,亲他的小脸。我诚惶诚恐地站在旁边,唯恐她憋出病来:“你想哭就哭吧。”她反而向我凄然笑笑:“我和他没有母子缘分,可怜我辛辛苦苦怀他十月,到了空欢喜一场。”我想把孩子接过来:“把孩子交给我去处理吧。”她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依然向我笑笑:“你出去买些吃的回来,折腾这半天,我饿了。”她的笑比哭更让我难受更让我惶恐。

等我买了吃的东西回来,病房里哪还见廖帆和她妹妹的影子,急忙问护士,说是结了账雇车走了。我知道廖帆是彻底不肯见我了。

我手里的东西落在地上……

回到法云寺,我跪求弘济禅师剃度我入佛门,老和尚眼也不睁地跟我说:“书生,你与佛无缘啊。”老和尚的一声书生,让我想起刚入法云寺时,在那个阴雨连绵的季节,老和尚对失意的我说我前世是个书生,接着我就真觉得自己真是个文雅的书生了,接着就又置办了这身长衫……

老和尚说得不错,我前生若不是书生,今生为什么活得这么苍白虚弱?

三天后,老和尚静静地圆寂了。我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离开了法云寺,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我要去找廖帆,无论走到海角天涯,我一定要找到她,而且我相信一定能找到她。

责任编辑赵小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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