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
2009-03-03田志军
田志军
引子
颜芳服装公司最近生意奇好,一批新设计的服装上市颇受欢迎,新投产建的手袋厂最近也开始盈利了。下班了,好心情的公司总经理颜建国招呼公司副总兼销售部经理的妻兄万和平和妻子王媛媛两口来家,加上自己的妻子万淑芳,四人凑成一桌边搓着麻将,边商讨着公司下一步的打算。
忽然电话铃响起,兴高采烈正在说着自己设想的颜建国不耐烦地站起:“这时候谁还来电话,讨厌。”抓起话筒的颜建国对着话筒刚喂了一声,脸色顿时大变。妻兄万和平看出了端倪忙问道:“建国,出了什么事?”“绑架!青儿和小敏被绑架了!”颜建国拿着电话的手在发抖,青儿是他们的姑娘,小敏是万和平家的独女。麻将桌“哗啦”一声翻倒,麻将牌洒了一地。王媛媛瘫坐在了地上,万淑芳扑到电话机跟前,语不成声地问道:“没生命危险吧?都提了啥条件?”电话那头挂断了,颜建国沉重地放回电话,说:“不许报警,准备50万元赎金,等下个电话。”
一阵沉默后,四人终于回到了现实。报不报警?撕票怎么办?万淑芳认为赶紧准备钱,救两个女孩的命要紧。万和平拧着眉头说:“我看还是报警好,50万事小,但万一咱们闺女看见了绑架人的面孔,万一又是熟人,拿了钱他们也要撕票的,这是有很多先例的。就是没撕票,这传出去还不引起其他人的效仿,哪还能有个头啊!我想警察的专业一项中就有解救人质,相信咱们的警察吧。”王媛媛哭道:“别管怎么着,快拿个主意呀。”颜建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巴掌拍向桌子:“咱不能让他人牵着咱鼻子走!报警!”
警察很快就来到了颜家,为首的刘队长一边指挥着其他警察忙碌着接线和布控,一边问颜建国一些情况,同时安慰两个愁眉不展的女人:“你们报警是做对了。放心,我们会把你们的女儿救出来的。”电话铃又响了,颜建国的手刚伸向电话,刘队长就在他耳朵边说:“要讨价还价,尽量延长时间。”颜建国心领神会在电话上与对方展开了艰苦的谈判:“如今生意这么难做,我哪有50万呀,30万吧。你可不能动这两个女孩的一根头发,否则我跟你没完。求求你了,你先放了她们吧,明天我一定给你凑足钱……”颜建国施展出了在商场磨练的全套功夫。刘队长在旁边颔首微笑。电话那头不耐烦了:“就50万一口价,再来电话你还没准备好就撕票,你可别后悔。”电话“啪”地又挂断了。
旁边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警察向队长道:“搞定,城西拆迁工地。”刘队长抓过话筒就是一番紧急的命令,然后笑着说:“老颜,你还真有点表演的天分,现在已经锁定了罪犯的踪迹,为了两个姑娘的安全,你准备好钱,咱们去会会这罪犯。”说着手不由自主地按向腰间的手枪。
可是电话再也不响了。四位家长枯坐在沙发上,盯着移到茶几上的电话机愁眉不展,两个女人时不时地用手帕擦着泪,刘队长的眼睛也不时地扫向墙上的挂钟。夜已经深了,电话铃终于打破了寂静,颜建国迫不及待地抓起耳机,听筒里还是那个声音传来:“钱准备好了吗?”颜建国连忙说:“刚刚凑齐,到哪儿交款?你可要说话算话,接钱放人呀。”“放心我们要钱不要人,你把车开向……”
刘队长派了手下一个警察充当了他们的司机。汽车驶向了城西,亮亮的车灯划破了黑暗。车子接近了城西的拆迁工地下了公路,按着对方手机的指示驶向了一座黑洞洞的房屋。颜建国和万和平就要下车了,车中的警察对他们说道:“顺着车灯走过去,离屋远些停住步,千万别进去。”颜建国和万和平在小车的灯光中站在了离黑屋十来米的地方不走了,万和平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黑皮包。车灯下废墟屋门口走出了华青和小敏,她们身后是一个蒙面的汉子,汉子的刀架在华青的脖子上,向他们叫道:“把包打开,别想蒙老子!”万和平打开皮包,包里整整齐齐摆满了钱币。蒙面汉子又发布了命令,“把包放下,你们开车上公路等人,我验了钱就放人。”颜建国和万和平放下了皮包走回了车内,汽车掉头开上了公路。
蒙面人的刀离开了华青的脖子,华青和小敏像脱兔般扑向了皮包。周围突然出现大批人影:“我们是警察,举起手来!”抱住了皮包的华青和小敏呆愣住了,蒙面人吓得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一年前
老颜家今天热闹非凡,客厅里颜建国与妻兄万和平下着围棋,两人不时为着一子的落盘又悔而争吵不休。万和平的女儿小敏在楼上表姐的屋中,她坐在表姐的电脑前大呼小叫地打着游戏。厨房里叮叮当当响着锅铲的交响曲。两家今天聚在一起的原因,是颜建国在省城财院上学的独生女颜华青前天来了电话,今天要回家。虽然华青每个假期都回家,但这次闺女回家却和以往不同,闺女这次是学成归来,老颜和老伴万淑芳早盼着闺女回来了,他们还有一个想法要告知闺女。
老颜住在信州城东竹苑小区。信州是个古城,依山傍水,一条弯弯曲曲从大山深处流出来的清水河,顺着信州的老城墙边流过,更给小城平添了几分秀美。老城墙下有个驳岸,供清水河过往船只停船系缆。也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人流的涌动使驳岸成了信州城的一个市场。
万淑芳昨天就给哥哥万和平打电话,邀请哥哥一家今天前来赴宴。淑芳是个风风火火敢打敢拼的女人,当年知青下乡时就是公社有名的铁姑娘,但她对做饭却不在行。颜建国就多次拧着眉头强咽下妻子做的饭菜,唠叨道:“我说华青她妈,你这个菜能不能少放点盐,那个汤里多加点盐和味精呀?”不会做饭的万淑芳,每到家中需要请客开私人宴席时,她总要请哥哥一家赴宴。她的嫂子王媛媛是个做菜的高手,不论什么菜肴经过她的手,那味道绝对不同,不说是五星级酒店的味道,也绝不亚于三星。天一亮,万淑芳就去了驳岸赶早市,她买回了闺女最爱吃的鲜虾河蟹。哥哥一家进了家门,王媛媛就挽起袖子下了厨房,淑芳给嫂子打下手,卡着时间很快就做了满满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只等着闺女进家门了。
颜建国和万淑芳早年都是知青下过乡,后来返城在东方红服装厂当工人。东方红服装厂是个有百十台机器的小厂,虽然是小厂也是国营厂,他们一个干的是维修工,一个当的是缝纫工。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大潮波及信州小城。不安分的颜建国坐不住了,他悄悄跟妻子商量:“邓小平搞的改革开放好,富国富民,特别是对咱们这些没背景的人来说,我看就是一个机遇,咱要不抓住机遇那就永远是最下层。”万淑芳也有同感,看厂里坐办公室喝着茶看着报的同龄人,哪个不是有点背景的。自己和建国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就是评个先进,永远都是底层。万淑芳点头同意,但还是有点担心:“建国,如果我们办停薪留职,万一做生意赔本混不下去,厂里再不接收我们怎么办?”建国一挽袖子剑眉上挑,拍案而起:“咱是谁?咱是有手艺有头脑的人,贫穷不属于我们。明天我就辞职,背水一战,现在都说南方天地宽,我先到南方闯一闯看一看,不信咱就趟不出一条生路来。”万淑芳还是有点担心:“不都
说摸着石头过河吗?咱也下一半留一半的好。”夫妻二人商量来商量去,结果是建国先下海,淑芳留在岸上成为家庭的一根保险绳。
颜建国办好离职的手续,就拎着几个编织袋登上了南行的列车,他一次次从南方倒运来新潮服装,在信州城摆摊叫卖。也算是误打误撞,占了服装市场的先机,鲜亮的服装给信州人带来了新奇,他们的生意出奇地好,每件都能赚个几十元钱。旗开得胜的建国于是叫妻子干脆也辞了职正经八百地开铺做了老板娘。淑芳看出南方来的衣服式样虽然新颖,但不难做。于是她比葫芦画瓢剪裁了几件挂上货架,竟也当成南方的产品卖了出去。这以后,颜建国再从南方回来带的就不是成包的衣服了,只是几件新颖的样品。淑芳比着样品裁裁剪剪,有时还要加上自己的创意,略作改动也都当成南方进的服装挂在了自己的小铺面上,经过改造的衣服更是别的铺面上所没有的独家货,销路也越发好了,不到一年他们就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资金。
靠着开铺叫卖赚来的第一桶金,又看着市场的需求所带来的商机,夫妻二人商量着开始雇人添机器设备。几年辛苦下来,汗水没白流,资金越滚越大,成为信州市服装行业的巨头。后来他们又购买了濒临破产的东方红服装厂,成立了颜芳服装公司,资产超过千万。上阵亲兄弟,万淑芳又把哥哥万和平聘进了公司,成了公司副总兼销售部经理。
华青是他们的独生女,建国和淑芳虽视她为掌上明珠,但并不娇惯她。他们常常向华青述说他们当年下乡时的艰苦岁月。于是华青也并不像一些富家子女那样,尽情享受由金钱编织的奢侈生活,而是从小就懂得自立。进人大学后,华青经常利用业余时间做家教,挣零用钱,每次父母主动给她钱,如果不是特别需要,她都会拒绝。建国为此很为自己的闺女感到骄傲。
颜华青四年大学学的是财会管理,这还是当年考大学时颜建国替闺女选的专业。他早就想好了,闺女学财会管理毕业后,先让闺女在公司的财务部门实习一年半载,等闺女熟悉了业务就接手整个公司的财务,成为自己的左右手。自己年纪也越来越老了,将来公司交给闺女去打拼,自己和老伴也就可以安享晚年了。人啊,劳累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是享点清福,少操心。有闲时看看变幻莫测的流云,记忆那年少时轻狂的往事。
整治好饭菜的王媛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对着屋中着迷电脑的女儿叫道:“我说万大小姐,你能不能停停你那永远打不完的战争,去接接你表姐呀?”屋外脆生生的一个声音传进了屋:“不用接了,格格驾到!”随着话音华青拉着她的拉杆箱进了家。楼上蹦下猴似的小敏拥抱住华青,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随即响彻在大厅。万和平盯着棋盘说:“三个女子一台戏,这俩女子也热闹得无法下棋了,不过你大势已去,我是赢定了。”颜建国也笑道:“逐鹿中原正酣时,胜负未定。封盘,封盘。吃了再战!”扭脸招呼两个闺女,“快入座吧,就等着你们两个讨厌鬼回来开席呢。”“哇噻!这么多好吃的呀,我半年多都没有沾荤腥了,今天可要开斋啦。”华青还没落座,手已伸向盘中抄起一只大闸蟹抠开蟹盖,掏出里面的蟹黄就往嘴里塞,万淑芳在一边皱眉呵斥道:“坐下慢慢吃,哪个还跟你抢不成。”万和平却笑道:“豪爽!有男子气魄,咱们公司不就缺少这股闯劲吗?”跟在后边的小敏大声叫道:“原来你们喜欢这样的,好,看我的!”说着也伸手拿起一只大闸蟹揭开蟹盖,和平的妻子王媛媛忙夺过女儿手中的蟹说:“坐下吃吧,你看你哪还有个女孩样?”颜建国哈哈笑道:“自家宴席,哪有那么多规矩?随意,随意。”说着疼爱地给两个女孩子盘里夹虾布菜,淑芳不满地瞪了一眼丈夫:“都是你娇惯的,看她将来能成个什么气候?”
和平看着两个姑娘坐了下来,举杯道:“今天是华青的接风酒,为华青走向新生活干杯。”几杯酒下肚颜建国对着闺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华青没听完就打断了父亲的话语:“我已是大人了,我的路我要自己走。”建国眯缝着眼睛看着闺女问道:“青儿,你想怎么走呢?”华青笑道:“当年你不是独闯南方创下了这份家业吗?我也要到南方去闯一闯。”“好!”颜建国叫出了声,“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家小女不让须眉。你出去闯闯,也学点人家的真经,回来这个岗位还是你的。”小敏激动地看着表姐说:“姐去打天下,我将来毕业就投奔你了!”说着两姐妹共举双手,一声“耶——”拍在了一起,王媛媛瞪了自己姑娘一眼:“你就作妖吧!”
两个女孩风卷残云很快填饱了肚子,上楼去了华青的房间畅谈起未来美好的计划。
万淑芳却不满意地盯了一眼自己的老公,埋怨道:“姑娘年轻人心血来潮,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建国看着自己的妻子笑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充满了幻想,她听谁的?如今的南方也不是我们闯南方时的那个年代了,没有遍地黄金任她捡。让她去闯,碰个头破血流才知父母最可亲。”和平也笑道:“还是建国看得远,你们那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王媛媛不满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谁见识短啊?”
楼上传来叽叽嘎嘎的笑声,楼下四个人相互看了看,摇摇头也笑出了声。
打工的生涯
颜华青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进父母的公司工作,而是南下广州去寻梦。早在大学时期她同宿舍有一位农村来的同学何秀莲,她袋里只装着几百块钱走进大学的校门,靠着自己做家教和打工完成了学业。秀莲毕业后目标明确地奔向了南方,她要为自己开拓一片新天地。华青羡慕和佩服何秀莲独立、自强、务实的那股劲头,在校时她就跟着秀莲共同做家教打小工挣个零花钱。花着自己挣来的钱华青感到格外自豪。毕业了,秀莲奔向了南方,华青也决定不在父母身边,立志要凭自己的能力生存创业,父辈能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
在广州东奔西忙地奔波了一个多月,华青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广州的这些天,妈妈三天两头地打来电话,询问华青找工作的进展情况。烦得华青每次打开手机还没听到声音就埋怨她妈:“我正在找啊,我可是白手起家。总要有个过程嘛!”
这天她的手机又响了,她不耐烦地打开手机就是一串抱怨:“烦不烦呀,找到活儿我会第一个向你汇报的!”电话那头咯咯笑出了声:“这是谁家的大小姐?牢骚话这么多呀。”“莲子,是你呀!我还以为是我老娘又来烦我呢。你在哪儿?你找到工作了吗?”何秀莲在电话那头兴冲冲地说道:“我在东莞找到活干了,还有个职位你快来。”
华青接完电话,立马退掉房间拉上她的箱包直奔汽车站,坐上车一路风尘赶向了东莞。莲子所在的服装厂属于私营小企业,在离东莞市还有三四个小时车程的一个小镇上。莲子在厂门口迎到了华青,两个女孩像久别重逢的战友搂抱在了一起。莲子眼眶含着泪水说:“这下我有个伴了。”华青搂着莲子的肩也笑道:“姐们儿,你帮我找到了工作,让我那远在天边的爹娘知道,离开他们我也饿不死。”
莲子领华青去见老板。老板是当地人,一位精瘦的中年人。老板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上
下打量一番华青,笑道:“既然是莲子的朋友,那我是一定留下的啦。这样好啦,莲子你带她到生产科老胡那里报个到吧。”
出了厂长办公室的门,华青笑道:“莲子,你真行啊!你这才干了几个月,就这么受重视。你看那个老板对你多器重,只要是你的朋友他都接收。别是他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吧。”秀莲捶了华青一拳,道:“你个小蹄子,咋竟想些歪的斜的。咱凭知识打工挣钱,只要认真干,还怕干不出点名堂不受重视?”姐妹俩笑闹着,莲子领着华青进了生产科。
沙发上一个正在打盹的男人被开门声惊醒,看清了进屋的人忙站起来,殷勤地招呼道:“何出纳来了,快请坐。”华青看到站起的男人微微有些佝偻腰,年纪在五十上下。何秀莲悄悄地附耳对华青说:“这个胡科长是老板的堂叔,这个厂是私人企业,重要岗位都是老板的亲戚。”何秀莲没有坐下,对着有些谄媚的老男人吩咐道:“胡科长,这是我妹子叫颜华青,老板让你给她安排个活儿。”胡科长“哦”的一声把脸转向华青,打量一番,说:“何出纳的妹子,还用老板吩咐,你说一声就行了。”说着热情地接过华青手中的拉杆箱,“何出纳,你忙你的吧,我安排颜小姐先住下。”
胡科长领着华青出了屋,向着厂区边缘的一栋楼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哦,颜小姐你是何出纳推荐的啦,你就负责车间的统计工作吧。今天安顿一下啦,明天你就上班吧。你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员工出勤和工作量的统计。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啦,薪水嘛就1000元啦。当然在待遇上你眼下不能跟你姐何出纳比啦,她那是核心部门啦。”因为华青属于普通员工不能分到单身宿舍,而是跟厂里其他部门的几个女职员住在一起。华青还是感到满意的,毕竟比大学宿舍还是强多了。
晚上,何秀莲领着华青到自己的宿舍认认门。到底她是厂里核心部门的员工,分配住的是单问。女孩子天生都爱美,小屋子收拾得很温馨。华青坐在小小的单人床上使劲地颠了几颠:“呀!还是个席梦丝呢。你可比我那六人房间强多了,你这可是咱打工者的天堂呀。”想着大学时何秀莲偶尔接不上顿,还是靠她来接济,如今自己倒成了丑小鸭了,声音中不免带出了些许嫉妒。何秀莲抱起她新买的一个毛毛熊,斜睨了一眼华青,说:“谁叫你不当大小姐,来当打工女。”华青故做懊恼地说:“还不都是你惹的祸,逗得我来到了这人间地狱。”秀莲把毛毛熊砸向华青:“你个小油嘴,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假借闹自立到南方闯江山,其实你是想偷学本领。”华青躲开飞来的毛毛熊,扑向秀莲,两个女孩打闹成一团。
第二天胡科长领着华青去了车间,车间其实就是一间间低矮的大屋子。胡科长领着华青走进了二车间,屋子中密布着~排排的缝纫机,有上百部之多。缝纫机后是清一色的年轻姑娘,她们头顶上亮着成排的日光灯,女孩子们全都埋着头忙碌着,机器的哒哒声,姑娘们灵巧的手指转动着布料,缝纫的缝纫、绣花的绣花。上百部的机器转动使屋中回荡着嗡嗡的轰鸣声,使得对面说话都听不真切。胡科长指着一摞摞的成品,大声对华青说:“你的活儿就是把二车间这些成品点清并检查质量登记好工号,然后汇总报到科里。明白吗?你点错或质量检验不准,是要扣工资的啦。”华青也大声地回答:“明白!”心想,这简单得连小学生都会干的活儿,用得着这么认真吗?胡科长交代完就走了,华青正式开始上班了。
一天下来,华青还是感到筋疲力尽,回到宿舍把自己扔到床上就不想再动了,但两耳仍然响着机器嗡嗡的轰鸣声。那车间出来的成品堆起来也是一座小山,点数点得华青手指头疼,看服装质量看得眼眶酸。门被推开了,进屋的何秀莲手中端着一个饭盒嚷道:“颜家小格格,不吃饭就睡,把姐姐心疼死了。只好亲自给你送饭,快起来吃吧。”华青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代:“还是莲子知道心疼我。”说着华青坐了起来接过饭盒,狼吞虎咽瞬间就消灭掉了一盒饭菜,“莲子,这活干着真累。我的骨头都散架了,这哪是人干的活呀。”“你呀,到底是小姐。这算啥呀,你看那些车衣姑娘,她们更辛苦。但她们说什么了没有?没有!因为她们是农村人,她们知道她们是出来挣钱的,她们家中需要她们寄钱。”说着何秀莲眼眶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泪花。华青看着朋友的神情,知道惹莲子伤感了,莲子也是农村人,她家也需要她寄钱回去。
华青挺过了一个星期,慢慢开始适应了这嘈杂的声音和繁琐的工作。她不打算就这样回家,她的理想是干好这个活,争取像莲子那样走进厂部,探索这南方工厂管理的奥秘。
两个月过去了,她和工友们熟悉起来,同小姐妹们嬉闹成一片。一天,一个剪娃娃头的女孩对她说道:“颜姐,你和老板熟,给老板说说把我去年的工资给发了吧,我妈妈在家住院了,急需钱用。”华青惊讶地问:“怎么去年的工资你还没领到?好,我这就向科长汇报。”
胡科长最近频繁地到二车间巡视,华青见胡科长又来车间,想起了娃娃头姑娘的恳求,就走到胡科长跟前:“科长,我都来两个月了,怎么还不发工资?”胡科长眼怪怪地看了一眼华青,说:“厂里要加大投资力度,资金用在厂区的扩大改造上了。工资年底统一发放。”胡科长看着华青青春靓丽的脸庞,笑着说:“颜小姐,你要是真缺钱我可以借给你些,千万别提工资的事。”说着拿着一件衣服举到华青脸前,指点着缝纫的缺陷,胳膊肘看似无意地蹭在了华青高耸的胸部。华青恼怒地瞪了一眼这个老男人,后退一步说:“请你自重些!”胡科长讪讪地笑了笑:“到底有人啊。”华青复又指着远处的娃娃头姑娘,说:“那个小姑娘家中母亲病了急用钱,能不能把她去年的工资发给她?”胡科长冲着娃娃头招了招手,小姑娘停下机器怯怯地走过来,胡科长大声地对姑娘喊道:“你现在要结账吗?”小姑娘慌忙摇头:“老板,我不结账,我去干活了。”说着像被鬼撵似的匆匆回到自己机器前埋头车衣,一直没有再抬头。
下班时,华青走到小姑娘跟前问:“你不要钱了?”小姑娘低下头,两个脚尖互相碰着,喃喃说道:“颜姐,我更需要这份活儿干。”
转眼她就在这个厂待了半年,半年的打工生活,让她体验到这些来自农村的打工者生活是多么艰辛,她对她们充满了同情。
这天胡科长又走进了车间,对着华青洋洋得意大声地说:“你那个同学何秀莲放着好好的出纳不干,不顺从厂长,厂长把她下放到三车间干活了。哼!不听话的女人能有好果子吃?”说着胡科长的眼睛又盯在了华青高耸的胸部,咽了一下口水:“颜小姐,企业就是这样,在厂部就要听厂长的话,在车间就要听我这生产科长的话。听话的女人才能在这里待下去。”华青瞪了这个老男人一眼,跑出了车间。她径直去了三车间,她看见车间的角落里一台机器旁坐着莲子,莲子正在埋着头车衣,面前也堆着小山似的布料。三车间的总管过来拦住了华青:“你不是这车间的,上班时间不能进去。”华青咬了咬嘴唇,扭身出去了。
下班铃声刚响起,华青就丢下手中的工作
奔出了车间。她没有冲洗就去了莲子的宿舍,开门的不是莲子,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姑娘,姑娘说:“我是新来的,听老板说何出纳搬到二号楼了。”华青转身奔向二号搂,那是工人们的宿舍,华青还从来没去过。华青推门进去,一股汗味扑面而来,呛得华青一阵恶心。房间靠墙两排通铺,中间只有一个窄窄的通道,通铺上一个挨着一个排着铺盖卷。姑娘们也都是刚下班,有拿着脸盆往洗衣房走的,有拿着饭盒去食堂的。华青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莲子在最里边的床上忙碌。她挤过人群,来到了莲子身边,正在收拾床的莲子抬脸看见她的到来,忙起身拉她坐在了床边。
“怎么回事,工作出了啥纰漏?”莲子抚摩着床单,平静地回答:“老板要我陪他睡,我没答应,老板就把我贬到了车间。”说着对华青苦笑一下。华青一拍莲子的肩膀,说:“咱姐们儿有志气,决不干下三滥的事。”继而又愤怒地说,“这个色狼厂长,我找他理论去。”莲子一把没拉住,华青一气跑出了女工宿舍。
华青不管不顾的脾气上来了,她噔噔噔地一溜小跑去厂部,她要为好友打抱不平。走在路上,华青正好与厂长碰了个对头。这个两眼炯炯的中年男子看着匆匆奔过来的华青停住了脚步:“哎,颜小姐啦,我正要找你,你劝劝秀莲姑娘。财务科的那个岗位我还给她留着啦,她想啥时回来说一句话。”急速喘气胸脯起伏的华青瞪了一眼厂长:“陪睡也是工作吗?”厂长笑了:“不就是那点事吗,是女人早晚都要经过这一关的。你那朋友跟着我,我是不会让她吃亏的啦,我可以给她房给她车。”华青再也忍不住了,冲着老板高声嚷道:“你还是人吗?我们姐妹是给你打工,可不是卖身给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办不到。”从来没有在厂区遭受顶撞的厂长恼怒了:“你以为你是谁,像你这样读过几年书的,我一抓一大把。你不想干,可以滚出我的厂。”华青也恼怒了:“就你这破烂厂,就是留我我也不干了。”说着甩下有点发愣的厂长,扭身走了。呆愣的厂长捋了捋头发看着远去的华青,摇着头嘟囔道:“这个小妞倒还是蛮有点味道的啦。这些内地来的土包子,可惜太不开化啦。挣钱享受才是硬道理的啦。”
月色如水。厂区楼房的阴影下,华青搂着莲子说:“我们走吧,不给这些黑心的色鬼老板打工了。”莲子推开华青:“我跟你不能比,我家中还有弟弟等着我的钱上学啊。”“你可以到我父亲的工厂里干活。”何秀莲脸色透出一种坚毅:“华青妹子,你的情我领了。你也知道我的个性,在学校我就不求人,我不会靠别人的怜悯过日子,我的路我自己会走出来的。”一片云遮住了弯弯的月,没有了光影,一切都融入黑夜之中。
绑架前四个月的故事
华青离开了东莞的那家小厂,返回了广州继续她的求职之路。没过几天母亲来电问出她的窘境,当天她就接到父亲从家乡打来的电话:“青儿,忙啥呢?你老妈最近老出岔,账老是算错。青儿你回来吧,帮我管管账。”华青想起上次分别时父亲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她犹豫了,几天来的走投无路还有为父亲分忧的心思,使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家。一个月后,华青回到了故乡的小城,进了父亲公司的财务部。颜建国直接就任命华青为财务部副部长,部长就是老妈万淑芳。父亲还给她配了一辆现代牌的小汽车。近一年的打工生活,让华青变得成熟起来。尽管寻梦受挫,但她也收获了一笔人生财富,华青对这段打工生活格外珍惜。
老妈重视华青,工作逐步向华青手里转移。慢慢熟悉了公司的财务后,华青吃惊地发现,从前年开始,公司就开始拖欠工人的工资,到今年6月,父亲竟然欠下50多名工人的工资将近50万元!这个发现让华青感到异常困惑,在她的印象里老爸老妈是一向守法经营的,公司所产的服装销路一直也不错,怎么会拖欠工人这么多的工资呢?
中午一家三口都是在公司吃饭,这天的中午当万淑芳提着一个饭盒走进了办公室,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还在对着电脑工作,不禁心疼道:“青儿,快吃饭吧。看你老爸把这副担子压在你肩上,都把你压趴下了。快别干了,剩下的活儿交给我就行了。”说着打开饭盒,米饭上浇着热气腾腾的糖醋瓦块鱼呈现在华青眼前。华青看着平常爱吃的糖醋鱼,一点食欲也没有。而是将自己的困惑向母亲叙说出来,万淑芳瞧了下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悄悄告诉她:“傻青儿,你爸爸又在城南十八里乡新开了一个手袋厂,将公司里赚的钱都投到那里去了。欠薪是暂时的,等那边生意赚了钱就将工钱补给工人们。”母亲看着迷惑的她,叮咛道:“小孩子家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别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华青想到在东莞打工时,那精明的瘦老板压下工人的工资不给,那家中有急难的小姐妹找老板要工钱时的窘态。万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啥时候也成了这样的老板,将工人们的辛苦钱用来为自己投资。打过工的华青将心比心,自己如果在这个公司打工、辛苦付出的劳动换来的钱不能及时领到,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所有做老板的都是这样吗?华青困惑极了。
一天,华青跟随母亲去到郊外厂区核对这个季度的产量,这是华青真正地走进父亲的工厂。工厂在远郊的一个乡镇,几排简易房就是厂区,那里有她熟悉的一排排机器的轰鸣声,机器后同样是埋头车衣的女工。她趁着母亲与厂里的会计对账时偷偷溜了出来,推开一间女工们住的宿舍。里面同样是通铺,而且通铺是用碎砖砌就,上面放着铺板,一个铺板挨着一个铺板形成的大通铺,通铺顺着墙转了一个圈,一缕光线从仅有的两个小窗中射进来,使暗暗的房间里有了两束光。一股潮湿的霉气把她熏了出来,她在外面继续转悠着。食堂是紧靠着厂房搭建起来的一个简易的毛竹棚,棚子里面有大锅灶和菜案,棚子门口卖饭菜。同样是碎砖垒的支柱上并排放着两张床板,一张床板上叠着大摞的粗瓷大碗和盛筷子的篾箩,另一张床是三只大铁皮桶。打过工的华青知道那一只是用来盛饭,一只盛汤,一只盛每餐的主菜。她想起她打工的日子,交份钱大师傅就会给她舀上一勺主菜,然后自己去饭桶打饭,再去汤桶里舀上一大碗汤。父亲的公司和那个小厂多么相像。她又看到简陋的冲凉房和蛆虫满地的厕所。她感到有些心凉,这就是她未来的公司工厂吗?还不如东莞那家小厂。看着如此恶劣的打工环境,华青心底泛起怜悯,别说还欠着工人的薪金,就算工资及时发放,这对工人也太苛刻了。父亲这是在昧着良心赚钱呀!华青无法想象,工人们是怎样度过的?她有了在南方打工的经历,她太理解打工者的生活了。她心里埋下一个想法,她要改变这种状况,把她父母也是她的公司建成一个文明、高效、现代的公司。
阳光灿烂中她开始了她的第一步计划,她要游说她的父亲向着现代企业的老板迈进。每天吃完中午饭,她就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借口看报,并不时地向父亲灌输新的经营理念。颜建国总是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女儿的唠叨,并不时哼啊哈地应付着华青,有时又是呼噜连天,他看不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皱眉噘嘴。
这天华青又拿着报纸说起了国外某大企业的发展史,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华青抬眼看,一个中年的女人萎萎缩缩地进了办公室,女人站在门旁两手绞在一起,乔吞吐吐地说道:“颜总,我儿子病了,住院急需要用钱,能不能把我去年的工资发给我?”颜建国忙站起来,殷勤地把女工按坐在沙发上,同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说:“刘姐,你是公司的老人了,你应与公司共患难啊。如今公司遇到了资金周转的难题,你可要起表率作用。”说着掏出皮夹取出三张票子塞到女人手里,“这是三百块钱,你先拿去用,别叫别人知道啊。我这当老板的也不容易。”刘姐带着哭腔说:“颜总,医院让我先交三千元的住院费才让住院。”颜建国唉声叹口气又从皮夹里抽出两张票子递给女人:“拿着吧,我只能帮你这些了。你先从亲戚那借点,公司资金只要稍有好转就会先发给你工资。”刘姐木然地点点头起身出了门,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华青心里一阵难受。她扭脸看着父亲微笑的脸,她觉得父亲真虚伪,她真想质问父亲为什么如此没有人情味,可碍于走廊上不时有人路过,她没有做声。
隔天她抽空开着她的小现代车去了工厂,正赶上女工们在吃午饭,唧唧喳喳地笑闹着的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食堂门口蹲着吃饭,吃一口热气腾腾的饭菜,又喝一口豆腐汤,姑娘们被阳光照耀得灿烂一片。华青知道这是打工者最惬意的一段时光,没有工作的压力,随意地无拘无束笑闹是姐妹们解除疲劳的良方。她在远离人群的边缘看见了那位刘姐。她走过去,刘姐也在吃饭,她没有买食堂的饭菜,而是用一个大饭盒泡着一包泡面在吃。华青看到地上是一个五联装的最便宜的方便面袋。
刘姐见老板的女儿来了,赶忙要站起来,华青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地说:“你和我父母年纪相仿,我应该叫你刘姨。你别当我是老板的女儿,我也曾打过工,体验过打工的苦日子,我想和你聊聊天。”
华青贴心的话语,使刘姨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刘姨唠叨起往事,她说:“你爸妈刚创业时我就进了厂里做工,有十几年了。那时还只有十几台脚踏机器,你妈也是踩着一台机器和我们一样车衣服。那时厂子虽小,工资发放很准时的。可是这两三年来,你爸老说生意亏了,要大家多理解,等生意好起来后工资一起发。我们每个月只能领到200元零花钱,可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呀!从去年到现在工资一直没有发放,到这个月为止,都欠我有1万多元工钱了。”她停了停,接着说,“我们不敢乱用钱,每月领到的那点钱,我都拿回家了。我老公有病,干不了活了,家里有个儿子上学,眼下也病了,也需要钱,那点钱哪够家里开支呀!闺女你能不能给你爸说说,把欠我们的工资发给我们吧……”
哨声吹响了,吃完饭的姑娘们纷纷站起来走向工棚。刘姨也慌忙站起来要往工棚里去。华青掏出一沓钱塞给她:“拿着吧,我只有这点钱,先给孩子看病用。”刘姨忙把钱卷起塞进衣袋里:“闺女放心,发了工资我一定还你。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千恩万谢后,喜滋滋地进了工棚。机器的轰鸣声瞬间又震响起来,传出老远老远。
华青不明白,父母怎么就不设身处地替打工者想一想呢?父母也曾下过乡,也曾当过工人。他们还常向她提起当年他们吃的苦来教育她,怎么他们现在就没有同情心了呢?她决定再劝说父亲,改善工人们的居住环境,将欠薪发给工人。
眼看离发薪的日子越来越近,按规定每月5日为公司的发薪日,华青决定劝说父亲将那笔欠薪发放给工人。晚上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的时候,华青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老爸。哪知,她刚把话讲完,颜建国就不高兴了:“按以前的标准发,还是200元。能压一个月是一个月。你知道不知道,压一个月工资我就可以挪出数万元,这笔资金在商场流通,可以赚多少钱?你读了那么多书,连这点账都不会算吗?居然提出将欠下的工资全部发放,我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华青简直不敢相信,平常仁慈的父亲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父亲在她眼里变得很陌生,变得成为只认钱的黑心老板。她压抑着内心的悲愤,平静地对父亲说:“爸,我是你的女儿,可能有些话还没有资格对你说,不过今天我不说出来心里难受。你……你不能再昧着良心赚钱!”“你……”颜建国气极了,他把手举到半空,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女儿脸上。见父女俩来了气,一边的万淑芳忙劝道:“这算啥事?你们父女俩还斗起来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嘛。”她转脸对女儿说道,“青儿,你刚从学校出来,很多事情你不懂。商场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对别人的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咱们家能有今天,多少大风大浪你爸妈没有经历过?拖欠工人的工资,也不止我们一家。别人能做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再说了,我们又不是不发工资,只是想利用这笔钱来赚钱。要不咱哪能住别墅,你哪能开小汽车呀?”
原来,爸爸妈妈的钱就是这样赚的,媒体报道的所谓黑心老板,自己的父母就是一个典型!工人为了省下两三元钱,天天吃泡面,支撑着身体为老板创造财富,应该得到的收入还不能有保障,这是多么悲哀!不行!绝不能让父母继续黑下去!华青决定替工人讨回那笔工钱。
月初了,颜建国在家中召开一个小型的会议。销售部经理万和平和生产部的王媛媛,还有就是财务部的万淑芳和颜华青。这既是公司的会议,又有点像家庭的会议。万和平先淡到最近的销路很好,王媛媛也讲到厂里生产形势不错。华青抓住时机,以财务部副部长的身份再次向父亲提出,要求父亲将欠薪发放,激励工人的热情。然而,她的要求被公司总经理的父亲再次拒绝了。华青感到很伤心,她质问父亲:“你的工人为了省钱替丈夫治病供儿子上学,天天吃几毛钱一包的泡面,你知道吗?你想象过那样生活的艰辛吗?做人得心存善念,对自己工人的疾苦不管不问,只是利用他们为你创造财富,这钱你赚得安心吗?”
颜建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居然会这样对自己说话,他气愤地说:“你要造反了不是?你这么说,我没有人性了?你吃好的穿好的,住洋房开名车,这一切是谁给你的?你居然替那些打工的说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女儿?”华青针锋相对:“不错,从小到大,我比起那些打工的姐妹们来说,可以说没过过一天苦日子,我应该对你们充满感激。但是,如果我知道你们是昧着良心赚钱,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生活!”
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颜建国气极了,手颤抖地点着华青对妻子说:“你看,你看,这哪还有点颜家姑娘的样子?!”万淑芳也对女儿的态度非常失望,走到丈夫跟前手抚摩着丈夫的胸口,不满地瞪了一眼女儿,劝着丈夫:“建国你消消气,跟自己的闺女生气不值。”万和平也劝着华青,道:“青儿,咱哪能胳膊肘往外拐啊?你看你把你父亲气的,还不给你父亲赔个不是。”华青甩手上了楼,万淑芳也把丈夫拉进了卧室,会议不欢而散。
第二天,表妹小敏悄悄来找华青:“青姐,
你咋气着姑夫了?”华青若有所思地说:“年轻时学历史,总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资本家是靠剥削工人而发的家,总觉得只有穷人才会革命造反,不理解有些富家子弟为什么也革命?现在我有些体会了,我这才明白当年周恩来、彭湃等富家子弟也闹革命的原因了。世道不公平,总会使有良知的人奋起。”华青把她南方打工的经历和公司的状况讲给小敏听。小敏泪流满面,小敏成了她的盟友,小敏不走了,就挤在华青床上,两个姑娘窃窃私语到半夜。
又到了5号,华青见父亲仍然只批给她1万元钱,让她按以前的标准给每个工人发放200元零用钱时,她再也忍不住了,质问父亲:“你还要将欠薪拖到什么时候?你怎么这么没良心?”颜建国也很生气,拍着桌子冲华青吼道:“你疯了?我是办公司开工厂,我就要想尽办法赚钱。你不想干可以拿着钱出去玩,少管公司的事!”
愤怒的华青摔门而去,看到父亲如此顽固,华青很想将父亲欠薪的黑幕向劳动部门揭发,又一想如果真的走了这条路,工人们的欠薪依然可以拿到,但这样肯定会激怒父母,说不定父母还会被追加罚款。血到底浓于水啊,她不忍心这么做。
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父亲主动将欠薪发放呢?华青约她的同党小敏来到了城外的清水河边,两人想来想去,小敏想出:“要不我请人摹仿姑夫的笔迹造个假批文,从姑妈那里领出50万,工人们的欠薪问题不就解决了?”华青杵了小敏额头一下:“太幼稚了,我那部长母亲将钱管得很严,这么大数额的支出,她都要面示我那老爸才会出钱。想从她那里诈到这笔钱肯定不可能。”小敏又出主意:“装病,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这不行,摇了摇头说,“可得个什么样的病,才能花这么多钱呢?”说着托腮望着缓缓向东流去的河水,不做声了。日头接近西边的远山,晚霞洒满长河,微风起处流动着一河碎金。华青在绚烂的晚霞中灵机一动,不禁为自己“绝妙”的主意叫好。小敏瞪着她的表姐一脸茫然,华青附在她耳旁小声嘀咕几句,两个姑娘都笑出了声。
天真的“阴谋”
华青和小敏开始着手方案的实施,兴奋的两个姑娘又发现了难题。关键的问题是谁愿意和她们合作当“帮凶”呢?工厂也许有人愿意,但那大多是些女孩儿,有少数几个男子,但父母肯定能听得出他们的声音,不行。更何况他们一定也害怕父母秋后算账,毕竟出来打工者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不那么容易,这个华青有着深深的体会。接连几天,华青脑海里都在想着一个问题,找谁配合演这出“良知戏”呢?
终于华青决定还是找老实憨厚的刘姨想想办法。快到下班的时候,华青开着她的小现代车载着她的盟友又去了乡下的工厂。她们截住了回家的刘姨,把她拉上车,汽车驶向了刘姨的家。进了刘姨的小院,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正在院中收拾成堆的纸盒子。刘姨冲着男人喊道:“老头子,快烧水沏茶,有贵客来了,这就是上次帮助咱的那个好心姑娘。”然后向姑娘们介绍道,“这是俺家掌柜的老吴。”
刘姨把两个姑娘请进屋落了座,老吴拐着一条伤残的腿为姑娘们沏好了茶端上了桌。老吴看着两个姑娘盯着自己的残腿看,咧着厚厚的嘴唇笑了笑:“唉,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的。”刘姨也眼红着说起了往事:“我们从农村出来我进了你父亲的缝纫厂,他去了建筑工地。那时我们的日子有多好啊,两口子都挣钱。可是他偏偏出了这个事,现在只能靠收破烂挣点小钱补贴家用。”刘姨说着就抹起了眼泪。吴叔拿出一块看不清布丝的手绢给妻子擦泪:“这不是挺好的吗?别当着外人面哭了,看吓着姑娘们。”吴叔又转向两个姑娘,很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们过的也挺好,要不是孩子生病,孩子他妈也不会去公司要钱。公司也有公司的难处,有钱了还会欠俺这几个小钱?嘿嘿,你说是不,孩子他娘?”
华青脸红了,她向面前这两个敦厚的中年男女说出了她们的计划。吴叔和刘姨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姑娘,他们不明白还有“绑架”自己向父母索要赎金的事。
刘姨盯着两个姑娘的脸,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不安地说:“闺女,找爹妈要钱,可不能来歪的斜的。”吴叔也是直摇头:“咱当了一辈子老实人,老了可不想进监狱。”小敏忙安慰说:“吴叔,你放心吧,这事成不成你我都不会坐牢,我们这是有良知的绑架。”华青再也忍不住:“公司有钱被我爸他们挪作他用了。吴叔,我们这样要钱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想给厂里的众工友们发工资。我爸妈还有小敏的爸妈疼爱我们,不会报警的。就算万一他们报警,你放心,警察知情后不仅不会处罚咱们,还会让我父亲将欠薪及时发放。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迫不得已。我实在不想因为欠薪的事闹到劳动局,事情搞大了我还是怕父母不认我。”
吴叔听见华青说公司有钱,不由得愤怒了。想到孩子生病时的窘境,想到老板欠了妻子一万多元的工资,不采取非常手段不知何时才能拿到手。而老板的女儿为了替工人讨薪,想出这么一个无奈的办法,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想到这儿,他对华青说:“闺女,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这天,天阴沉沉的,不见一丝月光。华青开始实施她的绑架计划。小城在扩展,城西的郊区又扒了一片旧宅。华青小敏和吴叔来到城西郊区这个废旧的工地上,躲在一间破房子里。华青拿出新买的手机卡,装到手机上拨通家里的电话后,立即将手机交给吴叔:“你一定要沉着冷静,按我说的办,尽量把声音变得凶狠些。”
见吴叔尽管说话说得狠,身子却不住地发抖,华青怕他露馅,也跟着紧张起来。吴叔终于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满脸的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闺女,我按你说的没说错吧。不知道你爸他们会不会报警?”华青安抚着吴叔:“大叔。他们一定不会报警的,我爸爸妈妈最疼我了。”小敏嘻嘻笑着拿出一块黑布将吴叔的脸蒙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又将一把演戏用的仿真匕首塞到他的手中,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吴叔,眼前憨厚的男人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江洋大盗,小敏得意地说:“嘿,瞧这两下子,吴叔立即就变成了一个绑匪恶徒了。吴叔,你记住,一旦他们给你打电话,就一定是将钱送来了。见了他们,你一定要躲在我们身后,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表情凶狠点,让他们放下钱走人。”吴叔点头同意,拿刀的手却不住地抖动。
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电话中的讨价还价、钱一时凑不齐、地点不好找,吴叔真的焦躁了,把那把道具刀拍得山响吼道:“再不交钱我就撕票了!”小敏笑着对华青说:“老吴头入戏了。”凌晨三点,远处的公路上亮起了两束灯光、近了,又近了,汽车到了废墟附近下了公路。果然是家里的小汽车,车灯中下来了颜建国和万和平,万和平手中紧紧抱着一个黑皮包。躲在暗处的小敏激动地说:“来了,来了,快按计划进行。”华青和小敏故意迈着迟疑的脚步出现在废墟屋门口,她们身后是蒙面的吴叔,吴叔的刀架在华青的脖子上。华青能感觉到刀子在她脖子上上下乱晃,她知道吴叔快崩
溃了。华青背在身后的手使劲地拽了拽吴叔的衣襟,吴叔咽下口水,终于叫出了声:“把包打开,别想蒙老子!”万和平打开皮包,包里整整齐齐摆满了钱币。“把包放下,你们开车上公路等人,我验了钱就放人!”颜建国和万和平放下了皮包走回了车内,汽车后退掉头开上了公路。
吴叔手软了,手中的刀不由得滑落下来,华青和小敏高兴得像脱兔般扑向了装钱的皮包。突然周围出现无数人影:“我们是警察,举起手来!”抱住了皮包的华青和小敏呆愣住了,蒙面的吴叔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这种被警察包围的阵势,吓得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几个警察拥了上来,将瘫倒在地的吴叔揪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戴上了手铐。吴叔“我、我……”语不成句地浑身抖成了一团。华青忙上前阻止,说:“不关吴叔的事,这一切都是我导演的戏,是我叫吴叔这么干的!”此言一出,警察大吃一惊,也惊呆了一旁的刑侦大队刘队长。
得知华青雇人绑架自己的苦衷后,刘队长和警察们都被这个善良的女孩所打动,但他们还是依法将吴叔和华青小敏带回去做笔录备案。
等吴叔和华青小敏离开公安局时,东方已露出了晨曦。站在楼上办公室窗口的刘队长,看着走出公安局的两个姑娘和一个瘸腿的汉子被晨曦镀上了一层金光,自言自语地叹道:“这一夜辛苦的是个鸟!这两个丫头真是太儿戏了!”忽又笑道,“这一夜辛苦也值,这两丫头还真有点那个二虎劲。”
“你吓死妈了!”两个姑娘刚进家门,就被符自的母亲抱住,“心肝啊,你们不要再这样胡闹了,妈的心脏受不了啊!”“你们为什么要报警?”绑架计划失败让华青心情很复杂,“你们就不怕我们被绑匪撕了票?”颜建国看着女儿平安归来,心里的五味瓶被打翻,酸、甜、苦、辣一时全涌上心头。颜建国知道昨夜的事情闹大了,他要赶紧堵住漏洞,他指着万淑芳说:“现在不是搂住你女儿亲热的时候,你快去公司立即筹备现金,抓紧给工人把拖欠的工资全发清。”说着又吩咐万和平和王媛媛,“你们也赶紧去下边工厂,关紧厂门,千万别让记者采访。”万淑芳和万和平夫妻匆匆地走了。颜建国恼怒地盯了自己女儿一眼,说:“早知你们耍阴谋,我就不报警了,不管你们的死活!”说完摔门而去,他电奔向了公司。
听到父亲要把拖欠的工资全发清,两个姑娘相视而笑。长辈们全都出门补救去了,两姐妹共举双手,一声“耶——”又拍在了一起。华青知道,父母的头脑里只有钱,要想让他们改变赚钱的观念,得需要时间。但再难也必须改变,一个没良知的老板在现代社会中是做不成大事的。
颜建国补救得及时,他的公司和工厂被相关部门罚了一些款,但没有被强迫停产,工厂公司都在继续地运转着。
道远水长
清水河仍然从西流向东,华青独自坐在河边,她手中拿着一封信,是远在东莞的何秀莲来的。前几天华青与莲子通了一次电话,邀请莲子加盟他们的公司,莲子在那边无语,半天她说:“我回头给你去封信,讲明不去的原因。”今天接到了信,华青看了信便满腹心事地来到了河边。
小敏找表姐也找到了河边,看到表姐一脸的心事,好奇地问道:“想男人了?”华青“呸”了一声,说:“天天竟想些啥?我那个东莞打工的莲子姐来信了。”说着把信递给了小敏。小敏展开一看不禁泪水也顺着腮边流了下来,信上写道:
……恭喜你们替咱打工的姐妹们争得了利益,可是天下打工的姐妹多了,你们照顾得过来吗?我也是打工者的一员,我必须靠自己来解决自己的困难。还记得那个厂长吗?其实他人也不是太坏,我同意了他的条件。不要笑我没志气,我弟弟也考上了大学急需用钱……
华青对着小敏说:“打工的人是一个弱势群体,你愿意和我一起继续帮助他们吗?”小敏没说话,只是更紧地贴在了表姐身边。她俩抬头看向清水河,清水河从遥远的山里流出来,哗哗吟唱着向东流淌。河上有打渔的小船,也有运货的大船,来来往往不见头尾。华青叹道:“希望有良知的人越来越多。”
责任编辑赵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