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人囊胚”背后的一地鸡毛

陈彦炜

一条“轰动全国”的科学新闻传播背后，是当地市民日子照过的生活；是本地媒体的热烈报道和外地媒体“质疑”的纷纷而至；是先高调接受采访而后三缄其口的当事人及医院

这下，“烟台制造”的科研成果可真的出名了。

2月3日，牛年新年上班的第三天，新华社一条发自烟台毓璜顶医院的电讯被全国多家媒体刊登：“继美国科研人员去年首次宣布由人体细胞成功克隆人体胚胎后，我国科研人员利用不同来源的人类成体细胞，成功克隆出5枚符合国际公认技术鉴定指标的人类囊胚。”

这则报道迅速扩散，尤其是经国内各大主流网站转载后，“烟台”、“毓璜顶医院”、“李建远”、“克隆人囊胚”等关键词的查找频率，在一些搜索引擎直线攀升；而从一些门户网站此条新闻的跟帖IP判断，尤以北京、上海等地的网民居多。

作为这则新闻的输出地——山东烟台，向来宁静的小城一切如故。尽管外界的炒作和吹嘘正甚嚣尘上，这里的百姓仍沉浸在浓郁年味中。“克隆人囊胚”是什么？对过日子有什么裨益或影响？大多数烟台人并不知晓，也不甚关注。

元宵佳节将至，家家户户正张罗着家宴的菜品，再买上点爆竹烟花。烟台市区最聚人气的沃尔玛、大润发等卖场里，元宵和新学期开学文具正在热卖。本刊记者在大润发随机询问了22位港城市民：您是否了解发生在家门口的“烟台专家研制成功克隆人囊胚”？得到的答案是22个“不”字。

关注度为0。

即使有过喜悦，这种欣喜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长，用当地老人的话说，“报纸看完了，高兴也就过去了”。

找不到“克隆人囊胚”影子的市民生活

烟台毓璜顶医院斜对面的毓璜顶公园里，一场盛况空前的庙会正如火如荼。从正月初九开始的庙会活动主题，是当地人十分重视的一项传统民俗——“赶山”。在如织的人流中，本刊记者与一些当地年轻人开始了攀谈。听明来意后，他们使劲拍打着记者的肩膀：“兄弟，这次好好宣传宣传咱烟台，让咱也牛气牛气！”

穿着HIP-HOP风格的卫衣、挑染着头发、哼唱着韩文劲歌的他们有啥说啥：“你知道吗？过去，咱烟台的名气来自于苹果、莱阳梨、大樱桃，这块儿是中国北方为数不多的水果产销胜地；还有那桌上吃的海参、鲍鱼、对虾、扇贝，咱是国内最重要的渔业基地之一；另外就是我们全国数一数二的黄金储量，还有很多名贵矿藏。”

这些昔日令祖祖辈辈的烟台人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新一代年轻人看来，却有些“土腥味”。他们打心眼里觉着“种水果、捞海货、挖矿藏”太“土”，不够洋气。而他们羡慕的，是与烟台隔海相望、坐船即可直达的另一座城市大连。同样是滨海、同样是地级市，“人家现在就发展高科技，高楼大厦多，外国人也多，整个城市都很时髦，不像俺这里。”

他们央求了记者五次：把烟台写好点、写洋气点，像写大连、青岛那样。

与青岛、大连等邻近城市相比，这个宁静的海滨小城鲜有喧嚣。一到晚上，街头的人流、车流便明显减少。当地人说，要想清楚最近港城百姓都在关心什么，“只要去泡泡澡堂子”。

烟台近年兴起了一种休闲方式——沐浴。几十块钱的花销，囊括了洗浴、自助餐、健身、棋牌、看电影等多个项目。在洗浴中心里呆一个晚上，时间会过得很快，休息大厅里的侃大山，也被视作当地民意心声的“晴雨表”。

在当地最大的“皇宫洗浴中心”，澡客们谈论的是哪里的“焖子”好吃、哪家的足疗舒服；是羡慕2月14日情人节谁家可以去省城济南看郭德纲相声专场，犹豫要不要买4月份刘德华烟台演唱会的高昂门票，这场烟台“有史以来第一场巨星演唱会”，让一些人热血沸腾。

还有人谈论“是否会被裁员”、“哪里有发财机会”，以及即将到来的当地公务员招考，还有的在思忖，怎么可以买到元宵节后去广州的火车票。

在年轻人和普通市民的生活里，几乎找不到“克隆人囊胚”的影子。

关注点迥然不同的本地、外地媒体

真正关心此事的，似乎更多是媒体。据不完全统计，全国共有300多家媒体报道或转载此事，当地的、省内的、省外的，甚至还有境外媒体。

仅2月3日一天，要求采访新闻当事人——毓璜顶医院李建远教授的媒体就达几十家，其中还包括了日本和法国记者。随后，涉及李建远的各种报道开始频现报端、电视、网络。

一位烟台本地记者感叹：这一次“克隆人囊胚”，让除了近10年前的“烟台东方电子倒台事件”外已很久没有大新闻进入全国民众视野的烟台，迅即扬名。

新闻发布会当天，烟台最具权威性的媒体——烟台日报传媒集团（YMG）派出多路记者，并不吝版面，在麾下《烟台日报》、《烟台晚报》、《今晨六点》、水母网等媒体刊发多条报道。报道的文本也大都极尽溢美之词。

《烟台日报》以如此导语开篇：“2009年2月2日，一个注定会永载世界医疗史的日子。”并在行文中多次出现如此措辞：“这是世界医疗陌生的领域”、“立即轰动了国内外医疗领域”。

烟台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新闻直通车》，在黄金时间播出这条“本市重要新闻”，主播的声调显得昂扬而激奋。

与烟台当地媒体大唱赞歌不同，外埠媒体大都带着“质疑”前来。李建远的前世今生，在人肉搜索下被完整呈现在世人面前。有关“成果是否系原创性突破”、“有无权威鉴定”、“发表论文的期刊是否正规可信”、“克隆人囊胚是否关乎道德”，甚至“李建远所获博士学位真假”等问题也相继被媒体抛出。

2月3日下午，李建远亲自开车送参加介绍会的两位国内专家——陈大元和田丁教授去烟台莱山机场的画面也被媒体全程拍下，文字细致到“李一直将陈、田两位专家送过安检口”。

先高调后低调的李建远和医院

关注此事的，自然还有李建远本人和其供职的毓璜顶医院。但是，事情仅仅过去几天，无论是李建远还是医院，他们的“关注”就发生了剧变：从高调降至低调，从乐见记者、谈笑风生，转为躲避媒体、三缄其口。

与大多数外人的设想相左，毓璜顶医院绝非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地级市医院。其建立于1890年，在烟台首屈一指，在整个山东都颇具声望。据资料称，早在1914年，这里便成为“胶东半岛上规模最大、名家荟萃的医院”。该医院面积为12.3万平米，据说是“全国最大的一体化医疗大楼”。

不难看出，毓璜顶医院是喜欢宣传自己的，这一点，通过翻阅近年来的烟台本地报纸，或利用网络检索便可得以印证。院方在大楼门诊部和住院部相连处，还特别建起一条长廊，将各种“荣誉”制成展板镶嵌在墙上，绵延百米，在展板文字中自诩为“中国小康社会城市医院的蓝本”。

李建远是毓璜顶医院的“院宝”，这一点得到了医院多位职工的证实。2003年1月15日《科技日报》头版一篇报道的放大件，被张贴在显要位置，标题为《“挖”来一个博士成“院宝”：一家地市级医院上演现代版“三顾茅庐”的幕后》，该报道的主角，正是今年名扬四海的李建远。2004年，李建远进入毓璜顶医院一年，他因“特殊贡献”获得该院“有史以来的个人最高奖”，奖金10万元。

这次由李建远领衔的“成功获得人类体细胞克隆胚胎介绍会”，自然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毓璜顶医院将会议地点选在了“山东省内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会展场馆”——烟台国际博览中心，并请来了“国内外数十位知名专家学者”和“多家知名媒体记者”。

面对聚光灯和麦克风，身着西装的李建远神采奕奕，侃侃而谈。随后，他兴致勃勃地带着记者们参观实验室，并不忘提醒“多拍拍我们医院漂亮的大楼”。

但是现在，李建远已不再接受媒体的采访了。他说，“自己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科研成果即将完成”，“到那时我一定给你们机会前来采访”。而面对媒体提出的各种质疑，李建远也从原先的有问必答，改为“我不愿多说什么”。

短短几天，李建远已迅速学会了如何应付记者。他彬彬有礼地对本刊记者说：“从这次的事情，我深深感觉到，媒体工作者太敬业了，让我很是感动。”

而毓璜顶医院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先叹气，然后笑了：“有些事情，我真没法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