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医生》:一个“弱的天才”的悲哀
2009-02-26刘际平
关键词:乡村医生 “弱的天才” 理性
摘 要:卡夫卡是一个智者,然而卡夫卡的智慧总是让他处于一种悖论之中,并且他对这种悖论处境有着更加深刻的认识,因而这种智慧总是让他感到绝望和悲哀,所以,有人说,卡夫卡是一个“弱的天才”,他虽能发现社会和人类的疾病,但不能医治他们的疾病。卡夫卡在他的短篇小说《乡村医生》中就处处显示出了这样的一个“弱的天才”的悲哀。
卡夫卡是一个智者,是一个对人类生存处境有着深刻认识和体验的“出色的观察家”。然而,作为一个“出色的观察家”,卡夫卡那“洞察圣灵”的能力不仅没有使他获得足以抗击他所生存的周围“异化”环境的精神能量,反而使他更加痛切心扉地感受到了“人性的普遍弱点”。人本来是有理性的,是创造的主体,是有崇高的目的的,然而,面对具有不可战胜的权威的客观生存环境,人的理性和目的却又变得不堪一击,一败涂地,人类生存环境是荒谬的,人类命运也是悲哀的。因此,对于卡夫卡来说,他的智慧不仅给他提供了攻击敌对势力的矛,同时也给自己的敌对势力提供了用以抵御自己进攻的盾,卡夫卡的智慧总是让他处于一种悖论之中。其智慧让他对人类的生存处境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因而也更加的绝望和悲哀,所以,有人说,卡夫卡是一个“弱的天才”。他虽能发现社会和人类的疾病,但不能医治他们的疾病。卡夫卡在他的短篇小说《乡村医生》中就处处显示出了这样的一个“弱的天才”的悲哀。
1.“弱的天才”理性所引发的悖论处境之悲哀
《乡村医生》描述的是一个乡村医生外出就诊的故事,乡村医生是故事的主角。医生的职责是诊断疾病和治疗疾病的,而诊断疾病和治疗疾病都是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和技术,即一定的理性的,所以乡村医生是一个超越世俗的理性的象征。对于人类来说,理性就是一种智慧,是在这个世界拥有主动权和一定的统治地位的一种主要依据。然而,在《乡村医生》中,卡夫卡却并没有让乡村医生以他的智慧获得这种权利和地位,相反的总是让他处于一个与周围环境相对立的境况中:作为一个乡村医生,他需要到一个十里之外的地方去给病人看病,但大雪阻塞;因此,他需要一辆很适合在乡间道路上行驶的马车,然而他的马已疲劳过度而死,女仆罗莎又借不到马。这时,有一个马夫出来解救他,但条件是用马来换女仆,随即,他面临两难选择,是保卫罗莎还是拯救病人。乡村医生从心里是不答应马夫的,因为他既想拯救病人又想保卫罗莎,可这是悖论,他根本做不到。乡村医生的最终行动是牺牲了罗莎,选择了救病人,这样无论选择谁都不是他的理智需要,可以说他什么也没有选择,确切来说也根本不由他选择。乡村医生要马车去给病人出诊,却要以罗莎为代价;他要救罗莎,马车便疾驰而去;他忠于职守,甚至有些过分,可村子里却没有人借马给他去给人看病;人们老是晚上按他的门铃,使他深受折磨,老是要求他做些他不能做到的事;他想医治病人,而病人见到他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医生,让我死吧。在乡村医生的处境里,他的理性和他的处境总是处于一种完全的悖论之中。医生本来是有天赋的权利的,然而善良的急诊医生越是想完成自己的使命,就越是遇到更加无法预料的窘境和困难,最后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作为一个乡村医生,他的处境总是对他的医生使命疯狂地进行嘲弄、压迫和剥夺。因此说,乡村医生的理性和智慧不仅没有给他带来行使自己天职,为人类医治疾病的快乐,却反而阻碍了他的生命之流,给他的生命意识层层受阻的阵痛。卡夫卡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这就是一个“弱的天才”的痛苦和悲哀。因为,对于卡夫卡来说,他的每一篇文章的主人公都是他自己,《乡村医生》中的主人公是乡村医生,而乡村医生就是他自己,乡村医生的困境也就是他的困境。事实上,卡夫卡本人在现实中也确实如同乡村医生一样身处困境,孤独无助,感到世界是如此的荒诞和痛苦。作为一个20世纪初期西方社会的一个小公务员,卡夫卡那异常锋利的思维总是在他的常规生活之下,让他极其敏锐地感受到了奥匈帝国的黑暗和现代生存处境的异化,并让他在内心深处深切地体验着现代人的焦虑、恐惧、孤独等,这一切都形成了他内心挥之不去的困境,在现代格局中他和他周围的人们不知不觉地被“异化”了。于是,敏感而又善于思考的卡夫卡认识到了这一现状,并极力地想改变这一现状,他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了他自认为能拯救这一切的写作中去,然而写作却又让他更加远离现实,逃离现实,让他跌入更深的悖论。他越想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就越完不成自己的使命。他仍然不能拯救现实和他自己,这使他更加悲哀。因此,在他的一生中,他看似什么都在自己选择,其实他什么也没能选择。在短短的几年中,他曾订过三次婚,又解除了三次;他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小镇,也许幻想逃过,但没有一次成功地脱离布拉格的围城。因此,对于卡夫卡来说,他的理性力量也许是强大的,然而,在具有更加强大的权威的现实面前,他和他当时所身处的社会现实总是相脱节而丧失主动权的,他又是无奈的和软弱的,像乡村医生一样,也是一个“弱的天才”,而“弱的天才”的乡村医生的悲哀,其实也就是卡夫卡的悲哀。
2.“弱的天才”对悖论处境深刻而清醒的理性认识之悲哀
有人说《乡村医生》是一篇非理性的小说,然而这仅仅是一种表面现象,其实,在这种非理性的外衣之下所隐藏的却是一种更加刻骨铭心的一个“弱的天才”的理性的悲哀。在小说中,小说的故事情节本来是荒诞的,是非理性而不合逻辑性的:“我”必须去十英里之外的村子看急诊,“我”有一辆双轮马车,马却病死了;“我”偶然踢了一脚猪圈,跃出了两匹大马;蓝眼睛的马夫说,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家里还会有什么东西;“我”刚要离开家门,马夫却抱住了家里的佣人姑娘罗莎;“我”要下车保护她,马车却呼啸着把“我”带到了目的地;屋子里,病人的家属七嘴八舌“我”却听不清;病了的孩子悄声对“我”说:“医生,让我死吧。”这个孩子其实是健康的,只是喝多了咖啡,血液循环有些小毛病;我又白跑了一趟,“我”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这孩子身上有致命的伤口;村里的老师领着学生合唱队站在屋外唱:“脱掉他的衣服,他就能治愈我们,如果他医治不好,就把他处死”,“我”对病孩子说:“你的伤口不算太严重,你安心地带着一个公家医生的荣誉担保的话,去吧”,于是孩子安息了;“我”飞身上马准备回去救人,但马晃晃悠悠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到达地方。小说中的一切故事情节都那么反常,不合逻辑,跟我们所掌握的急诊医生日常出诊的常识根本衔接不上。作品中的乡村医生好像完全出于幻觉之中,本来按职业使命去进行的一系列行为,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好像是牵线木偶,被种种离奇的偶然所羁绊所掌握,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非常窘迫。如果乡村医生完全被这偶然所催眠也就罢了,更痛心的是他还常常被这种偶然所惊醒,觉得不可思议,很生气很悲愤,想要挣脱这种羁绊,可是,到头来却又始终不能挣脱。一个“偶然”也许只是巧合,多个“偶然”组合的一连串反常却大有深意,乡村医生为什么有这样荒诞离奇的经历呢?著名的奥地利文艺批评家E.费歇尔对此曾做过分析,他说:“在《乡村医生》里社会的运转失灵被体现为个人的失败和无法确定的罪责。产业工人能够通过团结来对抗一种与个性无缘的职业活动所引起的失望;而尚未沉沦与麻木不仁,却仍在生活、仍在思考的小资产阶级面对这种虚空只能无可奈何。他们是社会的牺牲者,带着一颗负疚的心,在一个社会猪圈里做一位循规蹈矩的人,他们实际上是有罪的。乡村医生,就其本质而言是一个孤独者,在其广泛的交往圈子里是一个救助者。他陷入了啼笑皆非的思想矛盾而不能自拔,他所能使用的手段可怜而有限,他处处感到力不从心,而又无法摆脱成为一个救助者的想法,他绝不听天由命,他时刻准备着为其职业道德而牺牲他私人的生活;可是他不得不令人酸楚地觉察到,他的一切努力都归于徒然……”这就是说,原来这一切都是当时的社会和时代所造成的,这是时代的疾病,这是一个仍在思考的作者卡夫卡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进行深入观察和思索后所感受到的对人类生存处境的绝望、悲哀与无奈,是作者对当时社会现实理性认识的一种艺术变形。这是作者的智慧所在,是作者卡夫卡绝妙构思和小说的理性之所在。而且也正是这种智慧所在给作者卡夫卡带来了一生中挥之不去的使命感和这种使命无法完成的绝望和悲哀。中国作家徐星曾经说过:现代主义不是形式主义,而是生活方式问题,真正超脱的人实际是最痛苦的人。卡夫卡活着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品,写什么样的作品是生活方式决定的,是命中注定的。的确,卡夫卡的生活和写作都是独一无二的,二者合为一体,是不可模仿的。卡夫卡这位西方现代艺术的怪才和探险家,这位现代世界里的唯一的“精神裸体者”,他以痛苦走进世界,以绝望拥抱爱人,以惊恐触摸真实,以毁灭为自己加冕,他的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的创作,他的创作完成了他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徐星一句话便道出了卡夫卡生活和创作的本质,卡夫卡的创作就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最高的最本质的生活真实,因此,乡村医生的荒诞经历也就是卡夫卡对自己人生的荒诞经历的真实再现,乡村医生的被异化的人生状态也就是卡夫卡对自己及其周围生存困境的警醒和思考,而乡村医生认识到身处困境的绝望和痛苦也就是同样有着社会使命感和强烈的自我意识的卡夫卡对自身悖论处境认识的绝望和痛苦。卡夫卡因为智慧而身处悖论的处境而痛苦,卡夫卡也因为智慧而对悖论处境有着理性的自觉和清醒认识而更加绝望和悲哀,因为在那个强大的社会面前,卡夫卡永远只能是一个弱的天才。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刘际平,河南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汉语言文学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