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控制东方”的地方

●闻 一 ●本报驻俄罗斯特约记者 刘左元 孙 锋

大多数中国人对幅员辽阔的俄罗斯的了解通常只有两部分：西部的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东部的远东地区。对俄罗斯的腹地西西伯利亚平原反而相当陌生。无论在地理上还是历史上，远东都是中国与俄罗斯中心交往的过渡带。中俄两国政府的文件大多签署在莫斯科，但具体的执行甚至摩擦却经常发生在远东地区。远东地区的人口要远远少于俄罗斯西部，甚至被莫斯科人视为荒芜之地，但俄罗斯始终没有忽视这块领土，远东重镇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俄语含义就是“占领东方”。要了解俄罗斯，特别是其与东部邻居的态度以及对东北亚的外交心理，就必须了解莫斯科与远东之间的历史与心理联系。苏联曾有本红极一时的书叫《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说的就是远东的事，但现实中无论怎么看，远东一直都在莫斯科的视线中。

远东对莫斯科人来说意味着荒芜

1890年4月，俄罗斯作家契诃夫赴萨哈林岛（库页岛）做长途考察，他乘马车从莫斯科出发，走了整整82天才抵达目的地。即便是今天，乘坐火车从莫斯科出发，也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才能抵达远东。如果从莫斯科到比萨哈林岛更远、更靠东的堪察加半岛，要横跨9个时区，距离约1.2万公里，乘飞机往返一次相当于绕地球大半圈。上万公里的距离，似乎足以拉远俄罗斯中央政府对远东的心理距离，契诃夫在札记中用“莫斯科的伪善者们”来讽刺俄罗斯人对远东地区的无知和漠视。

俄罗斯文艺作品中讲远东的不是很多，最有名的是《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一书及同名电影。《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讲述的是卫国战争期间，一群苏联劳动者以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在远离莫斯科的西伯利亚大荒原上修建输油管道，并最终为战胜纳粹德国作出贡献。这部小说不仅感动过苏联时期的青年人，也对中国知识分子产生过影响。

在今天的俄罗斯，不同人对远东的认知也有很大差异。来自圣彼得堡的大学生吉尼斯从没到过莫斯科以东的地方。“那里靠近中国、日本，有俄罗斯的太平洋舰队。”吉尼斯能随口说出的远东城市只有哈巴罗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和雅库茨克，此外还有贝加尔湖，他说：“我从没想过要去远东工作，或许去中国旅游会路过那里。因为俄罗斯的欧洲部分更有吸引力。”吉尼斯开玩笑说，曾经担任远东地区楚科奇州州长的阿布拉莫维奇“可以把自己流放得更远。”

和吉尼斯不同，莫斯科大学退休教授科拉斯科夫对远东要熟悉得多，这是因为他曾经在远东工作过几年。科拉斯科夫认为，“在远东的日子，是不可多得的生活经历。那里环境恶劣，条件艰苦，生活和锻炼过很多人。”科拉斯科夫说，除了士兵、参加城市建设的共青团员和移民，苏联时期的流放犯也多被送到远东地区。“这都成为传统了，从被沙皇流放的十二月党人到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人们都知道西伯利亚意味着什么，那里人烟稀少、冰天雪地，荒芜和不开化。”

远东人自嘲是“三等公民”

《环球时报》记者在堪察加半岛采访时曾听当地人说：“如果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人是一等公民，我们只能算是三等公民。”圣彼得堡华人华侨协会副会长李鸣已经加入俄罗斯国籍，他告诉记者，俄罗斯人的地域观念很强，就拿圣彼得堡人来说，他们甚至看不起莫斯科人，觉得他们文化层次低，而远东对他们来说，总的感觉就是偏远、贫穷。李鸣在圣彼得堡一家俄罗斯诊所就职，诊所曾有一个来自哈巴罗夫斯克的姑娘，她大学是学医的，但在这家诊所只能给顾客做美容。她的月薪有2000美元左右，这样的收入在远东地区一般是挣不到的。远东城市居民的平均月收入大体在1万到1.2万卢布（1美元约合36卢布）；农民一个月才挣三四千卢布。在圣彼得堡，有很多来自远东地区的人从事建筑、修路等脏活、累活。

“在雅库茨克，杯子里冲的咖啡掉在地上都会摔碎。”来自西伯利亚腹地城市雅库茨克的大学生米沙开玩笑说，冬季当地最低零下60摄氏度的温度足以把人冻成冰棍。米沙说：“我希望以后也能留在莫斯科，雅库茨克发展的机会太少了。”据他讲，在远东一些小镇，大部分俄罗斯男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只有女人留守在家里。俄罗斯远东地区虽然资源丰富，“但绝对不适合人定居”。

整个远东，5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只有两座，除了远东最大的海港、俄罗斯太平洋舰队的驻扎地符拉迪沃斯托克，另一个就是远东的政治中心———哈巴罗夫斯克。卞科夫是哈巴罗夫斯克市的一名退役运动员，他有点抱怨地告诉记者：“苏联时期我们被号召来建设远东，我们在这里娶妻、生子，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乡了。莫斯科……那太遥远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各地上交的钱都被投入到莫斯科，我们却什么也得不到。”他还说，俄罗斯中央政府经常发出要开发远东的声音，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隔一段时间就会传出投入远东的资金被侵吞的丑闻。

在远东赤塔市，华商梁爽是一家名为伊斯托吉公司的总经理，他告诉记者：“赤塔州的财政收入不能自给自足，必须要克里姆林宫的财政补贴。当地大学生毕业后去莫斯科打工的比较多，但真正能在莫斯科扎根的还是少数，因为物价太高。”

俄罗斯远东处在被遗忘和乐观规划中

在俄罗斯，远东地区是相对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而言的，它包括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阿穆尔州、滨海边疆区、萨哈林州等多个行政单位，总面积约621万平方公里，为俄罗斯国土总面积的约35%，但人口只有700万左右，且很多地区这些年人口出现了负增长。

远东很多重镇的名词都带有历史发展的遗迹，如哈巴罗夫斯克，就是以俄国“开拓东部边疆的先锋”哈巴罗夫斯克命名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是“占领东方”意思。由于扼守太平洋，处于东北亚大战略圈中的俄罗斯远东地区不仅是俄罗斯太平洋舰队的驻扎地和防卫海域，也逐渐成为敏感的外交和政治舞台。甚至有人认为，俄罗斯人为了保护远东地区的利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历史上，在远东滨海的上空也曾出现过美国“U-2”飞机和韩国客机的被击落事件。纳霍德卡这样一个人口不足20万的远东港口城市，2月中旬以来就因为发生俄边防军击沉“新星”号货轮，以及中俄新签石油大单而频繁出现在两国媒体中。

由于交通闭塞，远东长时间成了俄罗斯“被遗忘的角落”。早在苏联时期，从1937年起就计划修建一条与西伯利亚大铁路平行的铁路，但直到1974年，勃列日涅夫政府才决定正式修建从贝加尔湖到阿穆尔的铁路———“贝阿大铁路”。因为动员了全国各地的共青团员参加建设，这项工程被称为“全苏共青团工程”。勃列日涅夫时期因油气大量输出、美元滚滚而进，经济中的“泡沫”使铁路修建不断出现问题，因此当时的笑话讽刺这项工程是“勃列日涅夫欺骗青年”（“贝阿大铁路”的俄文缩写与“勃列日涅夫欺骗青年”的缩写是一样的）。贝阿大铁路历经12年后建成，全长4324公里，它穿越11条大河，翻过7座山脊，开凿8座山洞隧道。最艰难的一条隧道———穆伊斯科隧道2003年才建成。

毕竟远东离莫斯科太远，那种在俄罗斯欧洲部分盛行的东正教信仰和东正教文化在这里要淡薄许多，被俄罗斯领导人认可并鼓励的“欧亚中心论”在这里的传播也遭遇到一系列阻隔。从历史上看，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远东地区有几个共和国曾先后出现过分离状态。“天高皇帝远”的概念在苏联解体后对远东地区再次产生影响，越是离莫斯科远的地区，越不听中央的号令。普京执政后，曾激烈批评地方与中央有争夺权力的现象，而远东是受指责最多的地区之一。时至今日，在远东滨海边疆区、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和阿穆尔州的舆论中还不时出现与中央政府意见和决策相左的声音。

为了加大对远东的建设，俄罗斯政府每年都会提出一些新规划，也在鼓励人口增长等方面给了远东地区一些特殊待遇。参与制定开发远东“东方计划”的远东学者克鲁伯努夫这样写道：“我们的远东早已不是国家遥远的边陲，已经成为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同样强大的中心。”他还很乐观地预测：“到2017年，俄罗斯远东将会是世界发展的中心。”但受金融危机影响，远东的建设规划如何落实也成了未知数。

远东羡慕中国偏远地区发展

俄罗斯运动员卞科夫经常与中国黑龙江省的一些中小城市有交流和比赛，他说：“绥芬河、牡丹江、佳木斯、黑河，那里才叫真正的发展，我每次去都要帮亲戚朋友采购大量商品。”他认为，远东地区在2000年以后虽有所发展，但和中国偏远地区的发展没法比。

据俄罗斯内务部公布的数据，在远东的中国人约有10万。在世界“寒极”雅库茨克，甚至都有中国人“顽强地”做着生意。由于中国人勤劳，加上中国产品的质量最近几年有了提高，有关“黄祸论”的说法在远东渐渐没了市场。华商梁爽说，赤塔州非常欢迎中国劳务，例如当地的一些木材公司都找中国劳工伐木材，他们认为“只有中国工人才能干好活儿”，能让他们多赚钱。去过中国的赤塔人不少，多数对中国持友善态度，他们认为中国发展得很不错。不过，卞科夫对当地的一些中国人有看法，他说：“有时他们不尊重我们的习俗，也许他们无意冒犯我们，但有些行为很难让我们接受。”

俄罗斯远东大学政治学教授亚历山大曾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远东要恢复苏联时期与俄罗斯欧洲部分的市场联系已不太可能，远东人口不多，自身市场也有限。因此，远东未来的大发展除需要俄政府支持，更要与中国等东北亚国家紧密合作。圣彼得堡“设计未来”分析小组专家博罗维科夫等专家认为，过去俄罗斯媒体一提到远东，就会周期性地出现“中国威胁论”，说中国正在缓慢侵吞俄远东地区，但实际上，中国远不会考虑俄罗斯的这些领土。相反，中国帮助俄罗斯复兴远东地区，是西方国家十分不愿看到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