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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换留学的日子

2009-02-25

美文 2009年4期
关键词:杰西大叔博士

晓 秋

晓秋,2001-2002年作为交换学生在日本关西学院大学留学。

谨以此文献给最爱我的爷爷和天国里的亮亮,我相信你们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这个世界!

九月:我来啦

那天是爸爸、爷爷和BF送我去的机场。爷爷已是耄耋之年,平常几乎不怎么出门。这次为了我,硬是坐了三四个小时的汽车来送机。下午两点的飞机,中午十二点就到了。可惜浦东机场里面动辄几十块一碗面的价格让人望而却步。爸爸说幸好带了面包,可我却觉得不忍,突然觉得机场似乎将人们隔成了很多个世界。送到边检就不能再往里送了,我不敢再看家人不舍的眼神,背冲着后面,高高地挥了挥手。这个略带潇洒的动作后来回去被爷爷形容成了极其凄凉悲壮的一幕,大有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感觉,搞得奶奶也泪水涟涟。

有句话叫无知者无畏,用在五年前的我身上应该是再恰当不过了。第一次坐飞机就飞出了国门,怀揣着区区几万日元,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日语,我懵懵懂懂地开始了留学历程。

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日本和中国的地理关系,那就是一衣带水。确实近得可以,上了飞机,晕机的感觉还没出来,就已经快降落了。学校在日本关西地区,透过玄窗,看到填海造出来的关西国际机场。我当时很疑惑,不是说日本多山多丘陵吗,怎么会有这么一马平川的地方呢?几年后看到一部Discovery关于建造关西国际空港的纪录片才明白,原来是人工填海的杰作啊!飞机降落的时候已是傍晚了,从飞机上看下去,星光点点,突然有点想家的感觉。

出了机舱就开始晕方向了。我紧张兮兮地跟着同机的人一道往外走,关西国际空港大得里面竟然要坐有轨电车倒来倒去(后来才知道,大凡国际空港里面各个航站楼之间的距离都很可观,不乘电车是要跑死人的),若不是跟着大部队,老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一路跌跌撞撞,总算出了关。

接机的小伙子叫杰西,是个美国小帅哥,据说是上上届的交换留学生,来日本以后被这里的风情深深吸引,毕业后就申请过来做教员了。他高高地举着牌子,我一看到那个熟悉的校名儿,就像找到亲人一样扑过去了——总算找到组织了!

杰西的日文说得不错,可惜我基本上听不懂。等他发现我的日语和他的中文一样滥时,他开始放弃了,于是我们就用英文热烈地聊了起来。在这里要感谢我的初中英语老师,要不是您那个时候死拉硬拽地让我们背英语课文和对话,这会儿我和杰西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杰西说,他还要等下一个航班,接到两个香港中文大学来的小女生后,今天的任务才算结束,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和他一起接机,这样就能一块儿坐机场大巴回去了。我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一样,心想,人生地不熟的,你就是我的救命稻草,等多久都愿意啊。

过了大约两个多小时,香港的航班到了。只见两个长得像Twins的小妞儿从里面推着行李出来,一个叫Mandy,一个叫Yoki。到底是港妹,上来就是日文加英文如狂风暴雨般向我们袭来,刚刚从杰西那边树立起来的信心马上又被打蔫儿下去了。

坐上机场巴士,驶出空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来到一个巴士站,那里已经有两家Homestay在等小Twins了,而我将被送到学校专设的留学生公寓。

下了巴士,看到了讲授国际交流课的春树老师。之前他到我们学校来过,所以有过一面之交。他的中文说得很好,算是半个中国通,所以和他交流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小Twins被Homestay接走后,就剩下我、杰西和春树了。春树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春树开着车,杰西介绍说我的英文不错,可以让我参加为欧美交换生开设的英文交流课(中国交换生一直都是和越南交换生一起上日文课的)。我冲杰西直笑,看来刚才的闲扯竟然有了成效。不一会儿,车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家饭店门口。“太鼓”,到现在还记得这个名字,但是吃的什么却没了多大印象,大概就是天妇罗盖浇饭一类的。估计是饿过了头,反而吃不下,或者是不习惯日本清淡寡油的料理风格,总之剩了不少饭。看着杰西和春树把碗吃得干干净净,我第一次有了剩饭的羞耻感。

吃完饭,春树大叔说先去趟学校,把杰西送回去,然后带我去留学生寮(就是宿舍)。

这时候外面已经全黑了。很奇怪,在中国总觉得就算夜幕降临也不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可是到了日本却总觉得天一黑,就是漆黑漆黑的,有种让人窒息的神秘感觉。

学校在山上,是关西地区数一数二的私立学校。“关关同立”中的一个“关”就是说它了。学校好像没有大门儿一样,马路上一拐过去就进入教学区了。送走了杰西,春树大叔说,下面有个罗森便利店,你去买点明天的早饭吧。那个时候,上海已经有了罗森,相同的装饰风格、颜色,可是——价格至少后面多了两个零。看着价格牌,按照汇率算了半天,抖抖索索地拿了个面包,拿了瓶水,掏出一张一千日元的票子,换来了一堆零钱——日币里面最低面值的就是千元了,再下面就是五百的硬币了。从此以后,我开始了千元当五十用,万元当五百用的“奢侈”生活。

买完东西出来,春树大叔又很关照地递来一张电话卡,“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报个平安。”大叔真是个体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巨蟹座的,后悔当初没问清楚)。虽然才离家半天,却已经漂洋过海,相隔万里了。可能是因为对新环境的好奇压过了想家的念头,没心没肺地给爸爸报了平安后就爽快地挂了电话。毕竟是人家的卡,也不好意思多打。大叔可能看出来了,就把卡又递到我手上说,给你吧,以后想家了就打个电话(感激的泪水哗哗的)。到现在我还保存着这张NTT电话卡,上面是夕照药师寺的照片,后来每每看起来都能想起第一天来到日本的情景。

G学院(学校的简称)的留学生寮设在另外一座山上(终于体会到山多的感觉了),因为外面乌漆抹黑的,所以也看不清上山下山的路。正踌躇中,寮已经到了,是一栋三层小楼,原来是三菱银行职工宿舍,后来银行不景气,裁员了,就把楼卖给了有钱的G学院。楼已经半旧不新了,基本上是木结构的,进了玄关就要脱鞋。春树大叔在门口唤了一声,两个睡眼朦胧的欧巴桑和欧吉桑就从里面出来了,原来是宿舍管理员,一对可爱的老夫妇。这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大叔说:“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八点准时在门口集中,千万别迟到。”

欧巴桑领着我上到三楼,来到最西边一间,说:“就是这里了,一会儿给你拿床被褥来,浴室在对面,早点休息吧。”不一会儿,新被子送了过来。草草地洗了个澡后,困得不行的我连滚带爬地上了床,而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在日本的第一个清晨,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门外的欧吉桑拼命叫我:“快起来,要迟到了!”我猛地从床上滴溜起来,一看表,才七点半啊,还来得及嘛。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听欧吉桑一阵叽里咕噜,还没反应过来,L姐(也是住在寮里的中国留学生,我认识的第一个同学)已经冲过来说:“哎呀,你怎么才起来!已经八点半了,大家都在等你呢。”一阵眩晕,不是七点半吗?于是早餐都没来得及拿,我就匆匆随他们下了楼。春树大叔已经和另外一个蓝眼金发的洋妞妹妹在外面等我了。原来日本和中国有一个小时的时差,第一次出国的我根本没这个概念,难怪自己的手表才七点半,可怜春树大叔他们已经等了我半个小时了,看到还没下来就让欧吉桑来叫我。解释清楚,大叔也不好多生我的气,只说今天要快一点了,因为到学校要先下山,乘五站路的电车,然后再爬山,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我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又不好意思说要回去拿吃的,只能硬着头皮上路了。

生活在平原上的我,从没想过上学还要经历许多崎岖。山上的空气倒是很好,寮所在的山叫御殿山,是当地一个富人区,这从一路上经过的小洋楼就可以看出来:大部分是西式的,前有庭院,旁有车库,四周围绕着花草,很是赏心悦目。下山的路曲曲弯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电车站,这是一个支线的末站,只在上班高峰期有一班急行,由于我的迟到,我们只能随便乘了一趟车。一站又一站,车上的人渐渐满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我们要下的一站。本以为快到了,谁知道漫漫征途还等着我。

之前说过,G学院在一座山上。昨晚因为是坐车,并没有什么感觉,这次跟着春树大叔逆着山间溪水而上,走到最后,竟然有一个差不多45度角的斜坡要上去,此时没吃早饭的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等爬完这段山路,基本上已经眼冒金星了。

没想到,到了学校还有一场分班考试在等着我。笔试、口试,两个小时折腾下来,差不多要咽气了。乘着考完后等成绩公布,我连忙去昨晚的便利店买了点吃的。回来后,成绩已经公布了,一到五个层次,一班最差,基本上是没基础的,五班最高,但是谁也没考上,最高的就是三班了,一看我的成绩,语法一班,汉字三班,看来是拖了中文的福,难怪人说就算不会日文,中国人念日语也能猜个几分。

分完班,杰西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讲的内容却很搞笑:日本人的洗手间怎么用。原来大部分学生来自欧美,而西方国家的马桶都是坐式的,但在日本很多公共场合用的蹲式马桶,前面会有一个半圆的罩子,很多欧美学生搞不清怎么用,是朝后还是朝后站?可爱的杰西怕大家没有感性认识,还在黑板上画了个图,那些欧美学生总算搞懂了,于是在日本的第一堂课就在大家的哄笑中度过了。

Jack黄

台湾人,其实他有一个很琼瑶的中文名字,不过十几岁和哥哥去美国读书,住在Boston。 From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他人很好,笑嘻嘻的,烧得一手好菜(再赞一下巨蟹座的男生)。第一天杰西讲马桶的时候他就坐在我们后面,算是我除了L姐后认识的第一个同学。

Dan 丹尼尔

Dan和Jack是一个大学派来交换生。上课第一天,听到他能用流利的中文打招呼,我已经有点雷到了——太流利了!后来得知,他从中学开始就选修中文,在复旦大学留过学。因此,当Dan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的时候,我彻底被“霹雳”了,太油腔滑调了!当然,被雷倒的同时,也对他多了一份亲切感。Dan 这个人结合了美国人的开放,中国人的含蓄,上海人的精明,日本人的“变态”,实在是个怪胎。不过在国外,会看到很多个性鲜明的老外,所以到了后面也见怪不怪了。Dan最可爱之处就是成天穿着一件复旦的校T恤招摇过市,冲着这点,说明他对中国还是有感情的。我曾经问过他一个很傻的问题,你是喜欢日本多一点还是中国多一点,他说我喜欢上海多一点。据说Dan现在在上海工作,好像是教英语。看来他真的是喜欢上海多一点呐。

J博士

J博士,访问学者,湖南人,瘦高个儿,卷头发,乍看起来像大力水手里面的奥利弗,只会讲两句日文——阿里嘎多和斯密马胜,也算是通用天下了,实在搞不定的时候就加英文,把日本人唬得一愣一愣的。J博士很可爱,对人热情真诚。留学生寮里面虽然住满了人,但很多基本上都在外打工,很难照到面儿,偶尔一两次也只是点头之交。而J博士基本上和我们作息时间一致,所以交流的机会比较多。他操着一口“湖南牌”普通话,抑扬顿挫,娓娓道来,感觉像唱歌一样。

J博士很节省,几乎没有什么消费。有一次,看到我们吃水果,他说:“日本的水果多贵啊!我才不买呢,买一个苹果的钱到国内可以买一筐!我到日本这么久,一个水果也没吃……”

最感谢J博士的是他陪我和L姐去很远的地方买菜。在家里时,我基本上是扶手不动的人,但出国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很多事情就要开始学着做,做饭乃必修课之一。春树大叔借了一个电饭锅和一个炒锅给我,其他的用具到百元店配齐全后,小灶正式开张。可是第一天就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没米、没油,基本生活资料不具备啊!J博士见状,很英勇地冲出来说:“我带你去一个叫乐市的便宜超市吧,附近的留学生都在那儿买东西。”看到“骑士”主动要求担任护花使者,我喜不自禁地拉上L姐,一行三人踏上征程。

一路上,J博士不停地催我们:快点快点,不然要来不及的。我心生疑惑,什么来不及啊?才几点呢。不过还是加快了步伐。一路上风景不错。山上有个寺庙,一条小溪顺山而下,流水潺潺的,我们就顺着溪水下了山。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些商户,我估摸着快到了,谁知J博士说:“哪儿跟哪儿啊,还早着呢!”不一会儿,又远远看到一个小超市,我想是不是到了?不算远啊,干嘛催促得这么急。谁知J博士又说:“这家没有乐市大,东西比乐市贵。”可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凭着残存的力气“爬”进超市,想在这里干脆一次性买好所有东西,管它什么“乐市”、“悲市”。人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逛超市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我一跨进小店,开始就两眼放光,L姐看到我这样,就知道不好,连忙把我拉出来,说再走几步就到乐市了,别再这儿看,赶紧吧。L姐用她一贯的冷静、果断、批判一切的作风把我从美食幻想中拉了回来,继续踏上前往乐市的道路。

越过高山,越过丛林,越过小学,越过网球场,越过居民区,越过一个又一个小超市,越过一条又一条电车轨道线,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乐市”。一进去看到标价牌,我的眼睛就开始烁烁放光了,终于找到一个后面不是全部都两个零的地方了——生炒面10块,大根50,大白菜50……疲惫一扫而光,下手吧!一阵风卷残云,三个人大包小包地出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好歹也得把一星期的口粮备足吧。

满载而归的我们,一路上享受着血拼带来的兴奋感。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过了电车轨道,越过了小超市,穿过了居民区,越过了网球场和小学校,来到了大山前。疲惫终于在血拼带来的兴奋感消失后又义无反顾地袭击而来。J博士很Man地说:“来吧,给我一个袋子,我帮你拎。”

山路艰难,腿脚无力的我基本上已经从挪改成了爬。正在此时,旁边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日本MM。这么陡的坡骑得跟平地一样,太佩服她了。在MM的精神感召下,我一鼓作气,猛冲几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原来从那条山路上来,能看到整个山坡上的景象。此时已是晚上六点多,天空上繁星点点,山坡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顿时有一种天上人间的感觉,步伐也轻了很多。人的一生当中会有很多场景是永生难忘的,如果问我在日本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时刻,我想就是看到那些漫天繁星的时候。那种视觉上的冲击通感到心里,留学的辛苦,想家的念头,一起涌上心头,百感交集。后来,每次去乐市买菜,走不动的时候,我就会鼓励自己,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能看到那天上人间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在每天的适应和忙碌中度过,吃饭问题得到了很大解决。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心理障碍,那就是蟑螂。

日本是一个“蟑螂”社会,普及程度远胜于中国,而且蟑螂品种齐全,从小得像蚂蚁到大的像知了。寮里面的餐厅不仅是留学生的聚会场所,也是蟑螂们温柔可爱的家。蟑螂会选择住在满满的储物柜里,宽敞的水槽里,凉爽的冰箱里,温暖的烤箱里以及辐射肆意的微波炉里,正所谓惊喜无处不在,只要进到餐厅,小强同志会随时随地给你来个Surprise。经常是一开储物柜,十几只小强列队欢迎,打开冰箱,两三只懒散的小强正躺在你要取的食物上等着收买路钱。最恐怖的一次是从气压水壶里面等热水,结果等来了一只苦命的小强在我的茶杯中垂死挣扎。听一个留学生说,有一天晚上十二点,他放工回宿舍,进了餐厅后惊奇地发现,餐桌怎么变成黑色的了?走过去一开,原来是一桌子的小强在开人代会呢,数量之多,种类之全,创历史记录,估计是五年一次的换届,所以搞得特别隆重。从此小强的阴影深深笼罩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每次打开储物柜之前都要进行一番痛苦的心理挣扎,而餐厅熄灯以后,我也绝对不敢再贸然进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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