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烟
2009-02-23龚宝珠
龚宝珠
吃烟,只是一种形象的描述,其实就是“抽烟”的意思。
我在一家工厂的机关工作,确切地说,我的具体职务是综合办秘书,主要服务对象是厂党委书记。书记不怎么抽烟,说是闻到烟味就恶心。书记不抽烟,也不反对我抽烟,说是可以开阔思路,可以理解。厂里召开比较大的会议,需要写大量材料的时候,书记就会及时地给我发条招待烟。
我抽烟比较凶,一天至少得两盒,要是遇上加班写材料,还得加一盒。别人抽烟一般都是轻吸慢吐,很悠闲的样子,而我却不行,思路打不开的时候,我就一口夹住烟把,咬一股浓浓的烟雾,深深地咽下去。这样很好,一口烟雾挤进肺泡里,思路就激活了,稿子就顺畅了。
机关的人都知道,说你那不叫抽烟,简直就是——吃烟!
吃烟,与我长久养成的写作习惯有关。写作的时候,除了桌上要有烟之外,我对环境的要求比较苛刻:四周必须要安静,容不得丝毫的杂音。一旦有风吹草动,思维就短路,像系统中毒一样,得重新安装。
你可以眯上眼睛,打开你的想像:一个不到10平方米的小办公室,门窗紧闭,烟雾缭绕;昏黄的灯光下,一个人盯着电脑,敲击着键盘,偶尔移动一下鼠标;这个人烟不离手,一根接一根地“吃”,大量的尼古丁、烟碱等有害物质跟着就灌进了肺里。
不夸张地说,我的办公室基本没用过灭害灵、杀虫剂之类的东西。每次写完稿子,我睁大眼睛扫视一下地面,脚底下落的全是小飞虫。
在清晨起床或者某种特定的时刻,我常会一阵干呕。偶尔伴随的症状就是头晕得厉害,像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其实我是不喝酒的,革命的胃前几年就溃疡了,因为胃出血还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不喝酒一样醉。酒喝高了,有“醉酒”一说;烟吃多了,大概也有“醉烟”一说吧。
吃也好,醉也好,习惯养成了,想戒掉就难了。
我曾试图把这个习惯戒掉,但是不能。戒一时可以,很快就又续上了。毕竟是领导身边的人,很多时候会有很多人很若无其事地给送条烟。拿出去卖吧,不合适;送人吧,舍不得。权衡再三,我只好委屈自己消受了。
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理解了。
不理解的大约就老刀一人吧。老刀常和风细雨地劝我,说少抽点烟,适当的时候给领导提一提,换个岗位争取点进步啥的。老刀的话也不无道理。从主观上说,我也想找个清闲的单位,混个不管事的副科级算了,但毕竟为书记服务时间不太长,不合适。
我经常找一些借口搪塞老刀,理由无非就是工作的需要——这个题目很大,也很好。写材料是为了服务好领导,服务好领导就是服务好了广大的职工群众。沿着这个思路延伸,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意思。我能把吃烟提升到这个高度,老刀是万万想不到的。
桌上有烟,思路开阔,工作顺手,领导满意。这似乎是一个递进的关系。
领导满意是从一些细节上捕捉到的。稿子交给领导,领导一般不怎么斧正,还经常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最近,领导曾私下暗示我说,你还年轻,毕竟在这里工作才一年,等有机会就争取让你进步。
这话无疑加重了我反驳老刀的砝码。面对老刀的喋喋不休,我更加理直气壮地辩解。我把手一挥,说你看看,吃烟吃出成绩了,未来的形势一片大好嘛。老刀一撇嘴,狗屁!
两个月后,我出差回到厂里,突然得知一个不幸的消息:书记病了,退二线了。这怎么可能呢?我的心里弥漫着一种叫做“悲伤”的东西,我对老刀说,我要去看看我的领导。
躺在病床上的书记显得很憔悴,眼神黯淡了许多。
沉默了一会儿,书记说我虽然退下来了,但你的情况我已经推荐给新来的书记。我说领导你别说了,保重身体。书记说你可能也知道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是肺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声音莫名地抖动起来。
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对不住你啊!书记突然坐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愧疚和不安。喘了口气,书记说,年轻的时候我也吃烟,一天三盒啊!如今……我一直没提醒你,作为你的领导,我失职啊!
我认真地看着书记,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维彻底短路了。
走出病房,电话响了,老刀打来的。听说书记的病很不好,他才48岁吧,真是想不到啊!喂,你咋不说话?抽时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也不能太大意……说着,老刀好像哭出了声。
“老婆……”老刀是我老婆。
我突然忍不住,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