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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梦与野性的歌

2009-02-21

草地 2009年6期
关键词:羌族砚台文友

雷 子

昨夜我又做梦了,我梦见自己与一群国内有名的作家同坐一辆大客车到一个地方去旅行,但汽车却在一个古老的碉堡前停下来,所有人都进去参观,而我迷路了。当我从古碉楼里出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开远。我心中暗想:“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打一个电话,就把我丢在这里了?”我的手机居然拨不出一个号码。我骑着一匹漂亮的小马去追他们,巨大的山体垮下来淹没了公路,我坐在马上拉紧缰绳,扶着河边嶙峋的巨石沿着浑浊的河水小心翼翼的趟过去,那是一条逆流而上的路,从河滩到崎岖的山路我一路艰辛的追逐,灵性的马驮着我翻越了一匹又一匹高山,山上的岩石很坚硬,岩石下清泉流淌,马蹄的足音敲出了美妙的音韵。当我抵达山腰的一个平坝时,一群满身尘埃的孩子们从土屋里跑出来,他们热烈地欢迎着我……

突然我的身体一阵痉挛,床又开始摇晃,我失声地大喊:“啊!地震了”。“5.12”地震已过去七个月,可是那一百多秒大地的震颤和我心灵被撕裂的阴影居然还悄悄地埋在我的梦底,我一直在黑夜里这样惊悸着。

何以会做这样一个梦?我从贵阳领回的文学骏马居然在梦中复活了,它温顺而执著地在梦中陪我经历了一次孤独的、焦灼的、掉队的笔会。也许在潜意识中,我的内心隐藏着无数的迷茫与忧伤、孤单与自卑,所以骑着马儿我在奔跑。

童年时代的梦是天真而又神奇的,至今仿佛我都不曾真正地长大过。梦底的水鸟是我,在碧水如翡的江上自由飞翔;海底的鱼儿是我游弋幻化而成的花朵;更多的时候我在清凉的河底捞到一块块美丽的砚台和奇石,这些梦曾经真实得让我狂喜!直至2005年的春天,我与汶川的一群文友在汶川县雁门乡的一个唐代古城墙上欣赏春景的时候,文友们在前面匆忙走过,我的眼睛却被一块石头吸引住,我蹲下身去拾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块沉甸甸用乌石琢出的端砚,砚台边角虽有一点破损,但其整体却被打磨得很光生,砚心光滑若镜,砚台搁笔处是凹下的两朵盛开的莲花。这是一块没有琢砚人的名字和年代的民间砚台,但其沉静的气质和厚重的质量足以让我们想象其至少诞生在唐代。当我用水沟里的清水洗去砚台上的尘埃时,涤去的黑墨下面居然是一层无法抠去的泥沙,所以我们断定:使用过它的主人不仅仅是一人。我们猜想着它最初的由来一定与一个文人有关。我们猜想它辗转的身世一定是在某个冷兵器时代,有人曾用它研墨写下过军令状或者招兵告示之类的文字。

让我在2005年的春天与一块民间的古砚邂逅,那定是来自天地间梦的指引或者是某种力量引领我走向文字更坚定的信心和暗示吧!在文友们非常羡慕的目光中,一个文友说:“雷子,砚台太沉了,我帮你拿着吧!”直到分手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把这块黑色的砚台归还给我,文友手心里的汗水已浸进了这块古朴苍凉的砚台中。回家后,我把它放在我的电脑桌旁,它目睹了2006年我孕育诗集的甜蜜与煎熬,直至一场大地震的来袭。

2008年漫长而又匆忙,恍如隔世一般。我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从失魂落魄的寻找亲戚和朋友,到得知我的诗集荣获第九届文学骏马奖的消息时,我的心如海啸般升腾到快乐的顶点,却又以最快的速度回落到冰点,因为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获奖,我是焦灼和敏感的,我的同胞们是兴奋而又感叹的。外面的世界喧哗着我,我的内心却如月一般宁静,这种变化我始料未及。我常想:“我应该为那些失去了生命的人们做些什么?”至今,我没有为逝者写过一篇好的祭文,但再好的祭文能唤回那些消逝的生命吗?思念的痛楚是如此空旷,一如苍白的风雪挟裹着我沉浸于彻底的悲凉,我想用文字为曾经鲜活的生命画像;我想用爱心抚慰他们活着的亲人和朋友留下的遗孤;我想再也不要贪恋闲暇享乐的时光。我有太多好书没有认真去读;我有太多精彩的故事没有整理和记录。虽然有一天,我也会到那边去,倒计时的光影里正撕毁着我挥霍的每一寸美丽的时光。

七个月以来,我一共搬了六次“家”,从地下简单的纸板通铺到农家的田地里搭起的彩条帐篷;从八平方米的篾浆板屋到农村朋友的核桃树下的规范的援助帐篷;再从幸福的简易板房到今天已维修好的最初的家;每一次迁徙时我都希望自己是洒脱的袋鼠,从前的贪婪制造了太多无用的“鸡肋”。其实生存只需一张床、几件衣服、一支笔、一个本子和简单的厨房就足够,为什么许多人和我一样在攀比的欲望中把自己膨胀为种种物欲的奴隶?当真正的危机到来时,才会发现自己需要的不过是一口清凉的水和一个实在的馒头。人类的贪婪消耗了地球上太多能源,人类的贪婪制造了太多的垃圾,从天空到土地,我们生存的空间面临着各种危机,人与自然应该如何和谐相处,不应仅仅是专家言论的命题,人类的灵魂在经历大灾之后是否得了最深刻的救赎?

所幸我生长在阿坝州这块神奇而又美丽的土地上,这是一个藏、羌、回、汉四个民族共同生息了千年的土地。这里不仅有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的九寨沟和黄龙,而且是大禹的故里、熊猫的乐园。从雄伟的四姑娘山到神山莲宝叶则;从幽远的金川东女国古碉王到神秘的嘉绒土司文化;从考古史上的奇迹——营盘山文化到天上的街市——古羌王的遗都,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红色文化;无论是民族文化还是多元文化都在这块土地上茂盛地生长着,所以这里走出了《尘埃落定》的藏族作家阿来,羌族作家谷运龙、《神奇的九寨》的词作者、诗人杨国庆,《人文羌地》的作者梦非等一大批优秀的作家和诗人。

从小我接受的是多元化文化的熏陶,对每个民族的节日都过得兴致勃勃、对每个民族的习俗与传统都司空见惯。按理说有着如此深厚、丰富的地域和文化资源,我应该如同我生长的土地一样厚重,但我的诗飘逸的笔触在民族性、地域性的表现上是弱式的,在开掘羌民族文化的力道上我的笔是不够深刻的,在彰显地域人文的分量上钙劲不足,这是未来应该弥补的方向。另外,一个羌族诗人就一定要写羌族文化?我很迷茫。在这纷繁斑斓、精彩变幻的时代,网络文学和主流文化对弱势文化和边缘文化冲击的同时,我敲击键盘的手僵硬了,我的头脑缺氧一般窒息。

在周末和假期,我会约我的朋友远离被文明和欲望侵蚀的县城到高山的羌寨里穿行,我唱着野性的山歌让思绪如云朵般自由飞翔。在古老的碉堡里我回望古羌辉煌的历史,心中充满了莫名的痛楚,听一曲羌笛《思念如潮》,我眼泪如月色一般清凉。淳朴的羌民们在特定的日子里依然年年举行虔诚的祭祀,那是对自然界最朴素的感恩。羌族汉子们模拟战争的铠甲舞就如此苍劲地跳了千年;火塘里的万年火种固执地燃烧着、沉默到今天;神秘的释比文化在古道的迁徙中哽咽,咒语和经书几近失传。

作为我,一个不纯粹的羌族诗人,仅用诗性表达对生命、人生和社会的思考是无法承载我的全部情感的,我如何成功转型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难题。目前,我仍然利用所有业余时间看书、写作。我无法给自己定下一个谎言式的目标,以后我是否能写出有分量的东西我不能确定,信心与勤奋只是成功的因素之一吧!如果说写小说要很高的天分,那截至目前为止,我还不知自己是否有这方面的天资,我对自己能说的仅仅是:“阿雷,加油吧!”,今生就这样无怨无悔地热爱着文学,不求她给我任何回报。也许有一天当我有机会去鲁院学习时,或者突然听到某位名家、大师的指点后,我会如醍醐贯顶一般开窍。也许多年之后,世界一转身就会听见我天真的梦里依然唱着那首野性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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