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之子藏身灵璧

献　华

清朝同治年间，这一天骄阳似火，照在灵璧县城窄窄的青石板街道上。县城中心名曰“隅顶口”的地方，“十”字形大街向四个方向伸展，在大街的东南角，第一家商铺门上悬着一块红色牌匾，上面写着“聚泰糕饼店”。这天后晌，糕饼店的孙文清老板忙完一上午生意，刚坐下来想眯着眼打个盹，就见从门外匆匆走进一个人，肩上背着一只粗布口袋，里面装的鼓鼓的。一进门他就把肩上的口袋放在地上，右手扯着蓝布对襟褂角扇着风，拉开嗓门与孙老板打起了招呼。孙老板一看来客不是外人，原来是经常从苏州来此地，给孙记糕饼店送糕点原料的客商。以前每次送料都是由孙老板亲自把关，因为要加工出上好的糕点，原材料可是马虎不得的事。于是，时间久了，客商与孙老板就建立了良好的信誉，这次送货上门，孙老板竟破例没有亲自检查，而是让他把口袋直接背到后堂，让做糕点的王师傅看过再收下。

王师傅是一个年近三十的汉子，浓眉大眼，粗壮的身板，高高的个头，虽然系着围裙，身上油渍渍的，可抬眼一看，骨子里的轩昂，仍不失一股英武之气。苏州客商一看先是一惊，良久，才像是从遥远的记忆中醒来般，一把拉住王师傅的左手，只见王师傅粗壮的手心里斜刺出一条宽宽的红色疤痕。客商紧紧握住王师傅的手就势“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他的脚下，大声哭着说：“侍王爷，我的恩人呀！我总算找到你了。”这时，前厅的孙老板和柜台前的伙计们，听到哭声也急忙跑了进来。王师傅大惊失色，想拉起跪在地上的客商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他一边哭一边诉：“侍王爷，你认不出我了吧？有一年春天，我在苏州做生意，在城外遇见了太平军，他们认为我是清政府派来的暗哨，不由分说就把我抓了去。把我吊在一棵大树上，用鞭子抽，硬逼着我说出实情来。当时我就想这下完了，可能活不成了。就在这时你骑着一匹白马路过那里，下了马问清缘由，就把我放了。我想这辈子能活下来，一定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就在心里把你的模样死死地记住。临别时天下着小雨，我从蓝布包里抽出红纸伞撑开，哪想到一下子把你的马给惊了，马腾起四蹄嘶叫，你死死拽着缰绳，后来缰绳竟把你手心上的肉扯掉一条，吓得我不知所措，待马静下来一看，地上流了一滩血。你用另一只手向外扬扬，示意让我走，我急忙离开太平军，直奔苏州城里，到城里才听说，原来你是太平军首领洪秀全的皇儿干殿下，是左军主将侍王。没想到老天开眼竟让我碰到了，是你救了小的一命啊。”听了客商一番话，王师傅眉宇间霎时聚起一团愁云，心里不停地打颤，手心里已攥出一把冷汗来。站在一旁的孙老板像罩在云雾里似的，不知如何是好，急忙递过板凳让两人坐下，王师傅深深叹了一口气，他隐姓埋名藏身灵璧这么多年，就是怕暴露身份，没想到：“十年了，到底还是有人认出来了！”

那是1851年，洪秀全在广西桂平金田村率众起义，建号太平天国，气势磅礴的太平天国农民战争从此开始了。9月攻占永安州，洪秀全正式称“天王”，并颁布封王诏令：封杨秀清为东王。这一天，掌管太平天国军政大权的杨秀清，打马驰入永安镇，虽然刚刚经过战火洗礼的小镇满目疮痍，但有几处仍不失热闹，只见大街两边卖小吃、糖葫芦、捏面人，人声鼎沸。东王春风满面，边走边看，见不远处围着一圈人，外面的都踮着脚伸着脖子向里观望，走近一看原来是耍把戏的。只见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被一个男子推到场子中间，在男子的喝斥声里做着倒立、下腰、劈叉等动作，稍不到位就遭到男子的打骂。东王杨秀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下了马走到男子身边，递过银两，提出要收留这个小男孩，男子被东王的气势震住了，不敢得罪，只好收下钱，将这个自己从路边捡到的孩子卖给东王，这就是长大以后成为左军主将的侍王。

杨秀清收下孩子认他为义子，在东王府，专门为他请来习文、习武老师，侍王从小聪明伶俐、机智过人，很快练得文武双全、文韬武略。从永安突围、北上桂林，一直到攻克武汉三镇，他一直跟在义父杨秀清身边。那时太平军处于全盛时期，刚刚击破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所到之处，声威浩大。1853年，太平天国颁布了《天朝田亩制度》，提出：“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这在侍王幼小的心灵里播下理想主义的种子，他有个强烈的愿望就是长大了要做一个像天王和义父一样的人。而正当太平军在战场上取得节节胜利时，义父杨秀清专横的倾向也日益表现出来，因掌握了大部分军政实权，他渐渐地威风张扬，不知自忌。终于在1856年，东王杨秀清逼着洪秀全到东王府封其为万岁，从而引发了一场“天京变乱”。在这场变乱中，义父全家被北王韦昌辉杀光，而年幼的侍王当时刚满十岁，长得俊美，聪明过人，就被天王洪秀全带到了天王府。在天王府里，天王并没因他曾是东王的义子而歧视他，相反洪秀全却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地呵护着他，并册封他为皇儿干殿下，随时带在自己身边，教他率兵、用兵之道，有时还与他同吃同住。

1858年，太平天国将领陈玉成、李秀成汇集各路将领，在安徽枞阳召开军事会议。洪秀全就将年轻的皇儿干殿下派往他们一起，同心协力解除清军对天京的围困，两军会师攻破浦口，再次击溃江北大营，歼敌万余人，并进占江浦，打通天京与江北的交通，解除了江北清军对天京的封锁。皇儿干殿下在战争中作战英勇、顽强，天王由衷感到欣慰。1861年，洪秀全在天京正式册封皇儿干殿下为侍王，总领护城军兼督苏、杭防务，从此侍王进驻天王府统领兵权，亲自率兵保护天王和天京的安全。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外国侵略者同清政府相互勾结，共同镇压太平天国，侍王和太平军其他将领一起，率军坚决地同侵略者进行英勇斗争，并先后重创曾国藩的“常胜军”、“常安军”、“常捷军”，给侵略者以沉重打击。安庆失陷以后，次年5月，陈玉成败走寿州，被俘就义。此时西线已陷入无法挽救的危境，只剩天京及周围小地区，侍王率护城军与李秀成部浴血奋战，坚守城池数月，但此时天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形势日益危急。李秀成提出“让城别走，另作良图”的主张，却被洪秀全拒绝了，他执意固守，使太平天国事业丧失最后一线希望。

1864年6月1日，天王病逝，由于内外情形交加，太平军首领恐其大乱，暂且对外隐瞒真相，秘不发丧。侍王继续率守城的刀牌兵与曾国藩的湘军顽强作战，湘军久攻不下，刀牌兵就在城外向城内挖地道，放进火药炸毁城墙，结果城墙被炸出两丈宽缺口，湘军蜂拥而至，与太平军展开激烈巷战，大部分太平军将士壮烈牺牲了。此时湘军攻入天王府只是转眼之间的事，紧要关头，侍王和李秀成以及天王的族弟洪仁玕商议，决定带领幼天王洪天贵福突围。17日晚，他们打开天府金库带足盘缠，率三支人马从北门杀出重围，由洪仁玕亲自保护幼主走在中间，侍王带领一队人马在前冲锋，李秀成断其后。由于突围时只顾拼杀，待渡过长江，侍王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卫士了，与此同时，与李秀成和洪仁玕他们也失去了联系。原来李秀成在天京突围时因为奋力保护幼主出城，不幸被俘，后被曾国藩杀害，而突围后的幼天王和洪仁玕虽远走江西，最终仍被俘，在南昌英勇就义。

侍王与他的一名卫士泅渡过江后，天已傍黑，两人悄悄走进一个村庄，用随身携带的碎银向老乡买了两身粗布衣衫换上，两人不敢停留，摸黑继续向北走，途中侍王到路边小解，便将装着金银的布袋搭在卫士肩上，回来时发现卫士已带着布袋逃跑了。无奈之余，侍王只好独自一人继续赶路，所幸他贴身还藏着四十根金条，为防途中遭遇抢匪，侍王就将这四十根金条藏匿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做上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号，然后一口气从当时的濠城集（现固镇）跑到灵璧县。为了不被清政府捉到，侍王从此改名换姓王，名道仁。凭着一表人才和勤劳的双手，他在灵璧县孙记糕饼店过起了和老百姓一样平平淡淡的生活。

光阴荏苒，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侍王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似乎已经荡去了往日的印记。他已由初到店里的帮工学徒，成为今天有名的制作糕点大师傅，每天起早贪黑、埋头苦干，就是想忘掉过去，让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来历。因为一旦身份暴露，清政府追查下来，那他就性命难保了，没想到时隔十年，无意间，竟被自己曾救过的一个人认了出来，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吧！事已至此，是祸是福都已是躲不过的事了，索性就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以便让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给予自己关照的孙老板一个交代。孙文清是灵璧县城有名的儒商，为人谦逊，品行高尚，当他知道王道仁师傅的经历后，不但没有怪罪，反而更加敬重他的处事为人。送走苏州客商，孙老板一边详细地安排店里的伙计要把好口风，不要到处乱讲，一边安慰王师傅继续留下。就这样过了几年，一切相安无事，王道仁的心才算静了下来。在一个雨天，他独自一人前往濠城，取回十年前埋在地下的金条，在孙老板的帮助下，在灵璧县老文化馆后院置了一块地皮，建起三间瓦房，娶了妻子，一年后喜得贵子，起名王秀春。

如今，侍王在灵璧县的王氏家族子孙兴旺，荣光耀祖；第四代重孙王治平，目前是灵璧县第三中学的历史老师，几十年如一日耕耘在教育岗位上，提起他的祖辈，王治平老师总是自豪地说：他的太爷爷，那可是太平天国赫赫有名的侍王爷呀！

据考证：侍王生于清道光二十五年，卒于清光绪二十四年，享年53岁。

〔责任编辑 王 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