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与深圳文学
2009-02-18杨宏海
杨宏海
深圳的文学事业,与这座城市共同成长,在中西文化的激荡中,深圳文学完成了近30年的积累创造,初步形成了自身的文学特色。集中表现了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和深圳社会生活本质,谱写了一曲曲时代主旋律的激越乐章,给中国文坛吹起了一股股新风,在广东乃至全国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一批文学作品进入全国文坛视野或荣获省级以上文学奖项,标志着深圳文学不断迈向新的台阶。
凡经济繁华之地,必是文化兴盛之邦。高度经济文明的地方同样能产生优秀的文学作品,这已在古今中外的文化与文学发展中得到证实。深圳文学28年来,以默默的耕耘,坚持反映现实,把握时代,弘扬时代精神,以现实关怀与人文关怀相结合为特质的创作路向,形成了独有的生命力和闪光点。
一、深圳文学在描写改革开放题材,展示、传输现代观念上,领先全国,最早呈现了现代化背景下的精神主体。
特区创办伊始,在大部分人还沉浸于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中时,深圳已产生了对改革开放强烈的呼唤。
本土作家刘学强的散文集《红尘新潮》着力弘扬“敢为天下先”、“应做就去做”、“无功就是过”等新观念,显示出这座新都市形成之初的文化诉求,亦是深圳作家对新的人文精神的张扬。
刘西鸿的短篇小说《你不可改变我》,以 “人应该展示并发挥自己的长处而及时发光”的宣言,表现出新移民全新的审美追求和价值观。
李兰妮的中篇小说《他们要干什么》是一曲高昂的“新移民奋斗之歌”,作品主人公在“不是强者莫到深圳来”的浓烈氛围中,不但在行动上,而且在思想感情上接受了竞争,小说不仅写出了竞争意识对社会进步的推动,也写出了新移民在新兴城市中成长的历程。
彭名燕的长篇《世纪贵族》,将特区改革波澜起伏的历史进程与人物复杂多变的心路历程有机交织,去展示都市人“非常生动的社会图画”。
杨黎光的《没有家园的灵魂》以细致入微的笔触,写主人公人性扭曲的过程及其情感世界和内心深处的搏斗,在伸张正义、鞭挞邪恶中让人们的灵魂受到震撼。
倪元辂策划,陈秉安、梁兆松、胡戈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深圳的斯芬克思之谜》,描绘了市场经济最早在深圳实践的宏观背景,浓缩地记录了20世纪末期发生在中国的一场大变革,从中可以倾听到改革开放的滚滚惊雷。
林雨纯、郭洪义的长篇报告文学《天地男儿》则以恢弘的气势和生动的形象,展现了南岭村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从而感触到当代农民从传统走向现代,从愚昧走向文明,从贫穷走向富裕的脚步声。
陈国凯的长篇小说《大风起兮》、朱崇山的《淡绿色的窗幔》、丹圣的《小姐同志》、杨群《酒店》等,揭示了改革开放的风云变幻和纷繁复杂的经济活动与人际关系。
吴启泰的《无言的结局》《美丽的谎言》等小说,燕子的“新都市风情系列”,展示了都市风情与俗世百态。
在全国各个时期的文学图谱上,深圳文学以其对改革开放过程中出现的“新的人物、新的世界”的及时反映而独树一帜,在当代文坛留下不可取代的鲜明足迹。
这种独特性有其普遍性,作家们自觉不自觉地记录着这座改革开放之城新的脉动,撰写着时代变革的精神史,成为建构新都市文学的先导和重镇。
二、深圳率先培育打工文学创作,为当代文学贡献了新的元素。
自1980年代中期以来,伴随市场经济发展,大批“外来工”涌入深圳,逐渐形成一个庞大的打工阶层,“打工文学”在深圳应运而生。从《大鹏湾》到《打工文学》周刊,以及四届“打工文学论坛”持续性举办和一系列作品的刊发、出版发行,“打工文学”已经逐步成为深圳的一个成熟的文学品牌。
《大鹏湾》是最早提出以反映“打工仔”生活为己任的杂志,此后,《花城》《广州文艺》《珠海》《佛山文艺》等刊物都陆续发表这类题材的作品。许多报纸和电台或开设“打工征文”专栏,或推出“打工天地”节目,由影视制作人创作拍摄的《特区打工妹》《外来妹》、由剧作家创作上演的舞剧《深圳故事·追求》等影视戏剧作品,用屏幕和舞台形象扩大了打工文学的影响,引起社会各阶层对打工一族的关注与思考。2005年举办首届“打工文学论坛”就取得社会的支持和广大打工者的拥护。随着打工文学的发展,《打工文学》周刊应运而生,得到了中国作协陈建功、张胜友以及雷达、贺绍俊、彭学明等许多理论家的指导和支持。深圳陆续出版了《打工文学论文集》《打工文学作品集·小说卷》《打工文学作品集·散文卷》《打工文学备忘录》等多部作品,陆续推出了张伟明、盛可以、王十月、戴斌、秦锦屏、曾楚桥、郭建勋、卫鸦、韩三省、叶耳等一大批打工文学作家。
打工文学展示了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城市文化对乡村文化的吸引,两种文化形态的对撞、交融,以及置身其中的人的呐喊与彷徨,写出了社会文化转型期进城农民工的生态与心态。“打工文学”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作者本人大都是打工的,他们对打工生活稔熟于心,素材丰富活泼,他们对这种情感有独到的体认,创作时信手拈来,无需为文造情去编排玲珑剔透、千回百转的故事。而且随着生活场景的转换,他们也在创造新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纵观这些作品,它们在真切地表现“精彩与无奈”中体现了城市想像、身份认同、以及性与政治的复杂感情等几个主题。
王十月的《出租屋里的磨刀声》,写出在经济高速发达的城市里,特别在外企中打工者碌碌于物质的追求,其精神需求受漠视造成心里失衡、人格分离、精神生活处于困境,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把笔触深入到打工者心灵的更深处、更隐秘角落,拓展了打工文学的视野。
打工文学的价值在于,它是作为处在社会边缘的弱势群体发出的“自我关怀”的真切诉求,它为市场经济挤迫之下的打工者提供了舒缓紧张压力的精神食粮。打工文学的兴起,表明文学创作不再是某些人的特权,不再是单纯的你启我蒙,你代我言,而是人民大众表达自我的一种文化权利,毫无疑问是一种时代的进步。
打工文学以其独特的语境、鲜活的故事情节,体现着对时代的认知,对大众的关怀,对社会的忧患,其价值实际上已超乎文学之上。时至今日,打工文学逐步走向它的尾声。当然,这并不就意味着它的消亡,只要伴随市场经济派生的“打工”现象依然存在,打工文学就有可能继续发展,在未来“打工一族”中仍有可能产生出代表自己时代的作家。我们不排除它可能转化到其它类型的写作中,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出现。就是说,对打工生活资源的持续的开发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还会是一个令人关注的领域。但早已不仅仅是“写什么”题材的问题了,“怎样写”的技术问题也随之浮出海面,而这又使得打工文学在向着不同的方向产生分化。我们在王十月、张伟明、曾楚桥、于怀岸等人的作品中,看到了这种分化和新的走向。
三、《花季雨季》开启“阳光写作”先河,推动了当代中国青春读物蓬勃兴起,丰富了深圳文学的立体构建。
深圳是一座年轻的城市,与这座城市一同成长的中小学生,在接受都市文明的洗礼中,涌现出一批校园文学的作者。以郁秀《花季·雨季》为代表,开启了“青春文学”先河。《花季·雨季》出版后,全国各地掀起一股中学生争写小说、全国几十家出版社争先出版青春小说的热潮。可以说,当代中国青春读物蓬勃兴起,深圳乃始作俑者。
郁秀《花季·雨季》被称为新时期的青春之歌。热情又迷惘的少年,生长在物质生活超前发达、价值体系受到猛烈冲击的深圳特区,有成长的烦恼,也有崭新的挑战和面临的两难处境,作者用一颗并不成熟却异常敏感的心,抓住一代新人的心灵特征——普遍的怀疑与执著的追求共存。几乎写出了青少年成长过程中所共有的困惑、思考和希望。继郁秀之后,深圳还涌现出妞妞、李梦、陈静、张悉妮、袁博等一批“青春文学”作者,他们的作品展示了深圳这座青春城市的别样风采。
与韩寒等内地小作者相比,郁秀等深圳小作者的作品展示出不同的精神风貌,有论者认为,韩寒们笔下大多是“坏孩子”形象,而郁秀们笔下是“好孩子”形象。有评论者认为,深圳为何多“好孩子”,是因为其是教育环境和氛围比较正统的城市,校园文学流行以叛逆和另类为主,所以深圳出不了韩寒这样的叛逆者。深圳作为移民城市,开放性宽容性和多元性文化性格已经进入城市肌体,第二代第三代移民从小就处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和教育氛围中,从小就培养形成一种健康的进取的宽容的文化精神。
四、《驶出欲望街》等作品实揭国内70后写作、女性写作帷幕,《水乳》等作品拓展了女性写作的空间。
缪永、文夕、盛可以是深圳女性写作的代表型作家。在卫慧、棉棉之前,缪永早就拿出一批颇有实力的都市女性小说。她的小说通过外地男女对南方都市的触摸,真切地表现当代青年的都市意识。同样写性,缪永比卫慧、棉棉更含蓄,有一点“朦胧美”;同样写欲望,缪永在承认欲望对社会发展的驱动的同时,也强调“要驾驶它,而不是让它证实主宰”。缪永写都市有较高精神诉求的知识女性,在打破旧的道德观之后,面对新的生存状态与个人的精神需要,艰难地建立起一种新的金钱伦理观。
盛可以《水乳》以颇具个人风格的笔法写出都市女性在婚姻围城内外折磨中的情感经历。其另一部长篇《北妹》被誉为“底层之花”。作品主人公的生存困顿与灵肉沧桑体现了都市女性坚不可摧的生命力及对情爱追求所坚守的价值和尊严。将视角投向底层女性,单刀直入地写她们的生存困境与灵肉沧桑,表现作家心怀忧患、渴求突围的心境。
盛琼的长篇《生命中的几个关键词》是与时尚小说完全不同的个性之作。作者通过“等待”、“妥协”、“欲望”、“孤独”、“梦幻”这五个关键词来搭建她心中的世界。作者以哲人的思考、散文的文笔、诗人的激情,去阐释“人其实是一种高贵而诗意的生物,这种高贵就是我们能在苦难中创造价值……”央歌的《来的都是客》写的是她钟爱的旅游题材,作品以激情铺垫故事,写当下女导游(知识女性)追求事业与情感独立的艰辛与痛苦,写世俗而不媚俗,表现了现代女性独立、自信的积极人生。作者坚持认为“写作还是应该基于内心的冲动,尊重个人品位,而不应该单纯迎合市场需要”。
五、深圳拥有一个庞大的青年作家群,城市文学以更大创作潜力与当代中国文学相融;形态多样的文学写作,形成了众语喧哗的文学景观。
在深圳这个青春城市里,近年来崛起一个青年作家群。这个群体到目前为止主要是地域意义上的。放在全国范围去看,深圳这个群体的实力也很突出。这批作家,他们绝大部分是从外地来到此地的。在这里,他们获得新的身份,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同时他们参与创造历史。这个城市文化的多样性和开放性,容纳了新移民对生活、对世界的各种大胆想像,它向着繁多的可能性敞开。
这是深圳的力量所在,这种力量一定会结出繁盛的文化果实。深圳青年作家群的出现、深圳这些作家的写作是有重大意义的。在深圳这个地方,可以更强烈、更尖锐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经验的混杂、冲突,感受到时代对人的自我意识的考验,以及经验、身份、自我意识和对世界的想像都经受着急剧变化,这些在深圳这个城市可以说是最集中、最富戏剧性地展现着,它没有一个底色去中和、缓解。这对文学写作来说是一个宝贵的资源。深圳的青年作家们已逐渐意识到它,力图找到抓住表达灵魂状况的语言和形式。
央歌、吴君、谢宏、宋唯唯、毕亮、谯楼、秦锦屏、厚圃、谷雪儿、刘阿芳、摩卡、刘莉、丁力、朱碧、彭希曦、王顺健、李季彬、吴亚丁的作品,在“都市叙事”中,都有不俗的表现。这些作品展示的都市生活与都市意识,较有亮色。既写都市的精彩,也写都市的无奈,既有对都市文明的批评,也有认同,着重在光怪陆离中寻找美,注入了一种理想主义色彩,是对传统的“乡村美、都市恶”审美范式的颠覆。
谢宏与梅毅都写都市白领,谢宏的《貌合神离》写都市白领看似闲适安逸的日常生活与内在精神焦虑的冲突,揭示物质君临精神之上给人们带来的困惑;梅毅的《阳光碎片》则写在市场化大潮浸润的城市里,“物的世界的增值和人的世界的贬值”给人带来的异化,提出关于都市人生存的哲学思考。
从移民文学到打工文学到青春文学及青年作家群的形成,可以大致看到深圳新都市文学的发展历程。深圳文学不是一个地域性、题材性、圈子性概念,像杨争光、乔雪竹、南翔、曹征路、千夫长、薛亿沩等很多作家的作品,就无法简单的进行归类。杨争光、乔雪竹属于全国性的作家,放在任何一座城市都难以用地域性圈定。但南翔长期以来坚持以小说形式对知识分子题材的挖掘和对人文精神的执著探寻,从《博士点》《硕士点》到《前尘往事》,延续了他一贯的思考;曹征路作为国内最坚决最具代表性的底层写作的作家,从《那儿》到《望苍茫》,坚持着他一贯的底层命运的考辨和追问;千夫长的小说对人性领域的认知和拓展,以及惊心的审美体验,形成孕育于蒙古草原的个性创作;薛亿沩被认为是非常坚定的形式主义先锋小说作家。深圳的诗歌创作,不能不提及王小妮。长期生活在深圳这个喧嚣的城市,王小妮却以恬静的心态,持久的勤奋,去抗拒浮燥、感受人生,从平凡的生活中提炼出温暖的诗意。她的写作被誉为“诗情能够与城市的脉搏和自己的生命状态水乳交融”。
实际上,深圳文学迄今为止没有形成一种相对单一的创作格局、一种相对狭窄的创作题材、一个相对封闭保守的文人圈子,与深圳都市发展的丰富性、作家选择的多样性以及其对文学的理解有关。再者,深圳作家来自全国各地,与内地某一区域的文学圈相比,他们的创作呈现出明显的差异性。这“其实正是深圳和它的文学的优势,应该珍视这种差异性”(李敬泽语)。毫无疑问,移民作家的杂交优势,是我们应充分关注并加以保护的。旨在写出“都市化进程中的文化冲突”的新都市文学,不是面向某一阶层(比如波波族)的圈地运动,不是自娱自乐的话语游戏,也不是文学权力的分配与再分配,它是一个“软命题”,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和整合性。
六、深圳作家群体的构成、作协组织的服务方式、文学创作生产的机制、强调文学内外交流等,都形成异于其他地方的特点,昭示了某种未来方向。
深圳已形成一支庞大的作家队伍,单深圳市作协会员就有700多人。这支队伍大致由三部分作家组成,一部分是专业作家,即由政府财政供养的体制内作家(目前深圳市专业作家仅剩3位);第二部分是业余作家,即有相对稳定的职业,不以写作为谋生目的的作家;第三部分即自由撰稿人,这部分作家没有固定职业,主要以写作为谋生职业,这是一个新兴并正日渐壮大的作家队伍。可以说,自由撰稿人(自由作家)已成为深圳作家队伍的主体,也即青年作家群的主体。
针对深圳文学队伍的这种特点,深圳市文联、市作协在长期的探索中,服务作家、引导作家和组织文学创作生产的体制和机制相应形成自身的特色。
深圳作协的服务对象,重点放在体制外作家上面。在发展会员方面,无论是否深圳户籍,都可申请入会;都可通过作协报评文学创作职称;拿到高级职称的作家都可由作协协助办理入户手续;都可申报重点题材创作项目,享受创作资助。为此,改革开放文学创作工程深圳重点题材创作签约项目,体制外作家、非深圳户籍作家占到了八成;2006年,深圳市文联、作协与鲁迅文学院联合召开体制外作家座谈会,完成全市范围内体制外作家状况摸底调研,形成报告,提出系列服务体制外作家的对策建议;2007年,选拔了将近30位作家,与鲁迅文学院合作办班进行培训;还完成了深圳打工文学作家现况调研,出台系列扶持打工文学作家的措施,对打工文学作家的扶持推介常抓不懈,富有成效;2008年,市文联拿出40万元,组织了将近十位优秀体制外作家赴欧洲考察学习;2007年和2008年还拿出50多万元,连续举办两届旨在团结引导网络文学作家倡导健康清新网络文学写作的网络文学拉力赛。
深圳组织包括体制外作家进行文学欧洲采风团,策划中国作家深圳行,接待并和全国少数民族作家采风团座谈,举办全国名社名刊名编深圳笔会,和全国文学名家与深圳作家见面改稿会;对内举办定期的文学沙龙和许多不定期的深圳作家交流活动。这些活动,都极大地调动了深圳作家的创作信心,开阔了眼界和思路,有助于深圳文学向更高的层面上发展。
综上所述,深圳由于改革开放和都市化“先走一步”,率先用文学来记录都市化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在反映改革开放题材、表现现代市场经济观念、塑造改革者典型形象、展示多种人物画廊、探索多样文学形态、变革文学组织管理服务机制,与文学创作生产长效机制等方面,都率先探索实践并取得初步成效,这是深圳文学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有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