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你身上的绳子
2009-02-16
突然,在一片空白的恐惧里,我感到裤管里一阵热流,一条湿湿烫烫的“虫子”蜿蜒而下——我居然尿了裤子!再也忍耐不住,我鼠窜下台……
常看凤凰台的人都知道,我并没有很深的学问。可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丰富的人生阅历对一个人来说同样重要。于我而言,能与大家分享的就是我的生活经验了。有人问我:“从无名小卒到名嘴,这一步步行进的过程中,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的回答只有8个字:“解开你身上的绳子。”
小时候,我继承了家族沉默寡言的传统,偶尔开腔,也是地道的石家庄方言。直到上学前一天,我妈说:“从今天起,在学校就改说普通话了吧。”很奇妙,从那时起我真的丢掉了乡音,并且在学校里爱上了朗诵。
老师很喜欢我,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交给我一个非常“严峻”的任务:区里要举行一次朗诵比赛,学校为了迎战,准备在校内进行初选,我将代表我的班级去参加这次选拔。当时,我激动得小脸儿通红,呼吸急促,对老师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备战的日子格外忙碌,每天妈妈干活的时候,我就跟在她身后,把那篇朗诵稿反反复复背给她听。她的“工作”,是在每个自然段的头一个字,给我提个醒儿。比如说“无”,我立刻就能接下去:“无产阶级不拥有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可以说,紧张把我脑子里的弦儿绷得紧紧的,一篇由七个自然段组成的稿子被我反反复复练习了一个礼拜。
比赛当天,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瓜儿,坐在前排的还有校领导和各年级的老师。优越的声音条件为我营造了良好的开局,现场气氛一度热烈,可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背完第一段的时候,我勉强记起了第二段,顺势背下去的时候,我脑子乱了起来,一些混沌的生活细节不断向我涌来,还伴着失败经验的碎片。我拼命想唤起关于第三段第一个字的记忆,可它就像石头沉在了海底,焦急的摸索只换来更大的焦虑和慌张。用降低语速换取的时间也终有用尽的时候。完整背完了两个自然段后,我停顿在那个一米高的砖头讲台上。全校师生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而我愣愣地望着天空。突然,在一片空白的恐惧里,我感到裤管里一阵热流,一条湿湿烫烫的“虫子”蜿蜒而下——我居然尿了裤子!再也忍耐不住,我鼠窜下台……
就这样,我的童年记忆留下了一块伤疤。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不起来,父母和哥哥怎么劝也没有用。我觉得自己的脸丢尽了,成了全校同学的笑柄,拒绝去上课,饭也不吃。僵持一整天后,我熬不住了,拎起书包坐进教室。下课的时候,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觉得稍稍摇晃身体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同学们的笑声令我如坐针毡,觉得那一定是在笑我;上课时,心里空空的,生怕看到老师的目光……
这时,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用很大的声音对我说:“文涛啊,虽然你没有背完,可就你背出的两个自然段来看,感情饱满,声情并茂,很好,如果能背完,到了区里,一定能拿名次。”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腰杆儿终于挺了起来。
这次经历让我想了很多。也许人就是这样子,在经历一次失败之后,很容易拿出更大的勇气——大不了就是尿裤子嘛。我很快接受了第二个更为“艰巨”的任务:代表学校去区里参加比赛。
我投入了更大的精力,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终于在全区比赛的舞台上,用稚嫩的童声朗诵了高尔基的《海燕》,迎来了我第一个微不足道的成功。
后来,我的人生几经波折,从武汉大学毕业后,经历了找工作的奔波,投入工作的劳碌,生命的帷幕似乎并没有真正打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在凤凰台开始一个全新的谈话节目——《锵锵三人行》。
那天,老板对我说:“我们要开始一个新的谈话节目,但我们没有太多的资金,也就是说没钱去邀请很多名人做嘉宾。”习惯了经典谈话类节目的我,那时候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前提下可以做出怎样的谈话效果。
我犯愁了,整日整夜地想这件事。当时的播音员说话字句清晰,抑扬顿挫,稳若泰山——好比西装,倜傥光滑;又像瓷器,温润细腻。可是,我对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以为然。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播音员或一个主持人说话,为什么不可以保持最原始的自然放松状态呢?就好像牛仔裤,舒适大方;又似粗陶,质感朴实——不也很受大家欢迎吗?这时的感觉,像漆黑的夜色里放进一道月光:把审美观放宽吧,我们和朋友之间不也总就不同的话题说说自己的看法吗,也许没有对口的专家学者谈得那么深入、科学,但是这份松弛自然比起前者,不正像牛仔裤比之西装?我的心“咯噔”一声,一条紧捆着的绳子解开了,阳光洒了进来。
本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了《锵锵三人行》的长途跋涉,在解开一条条绳子之后,我又演绎了《文涛拍案》等多种主持风格。
我41岁了,回首走过的路,有一点体会让我受益匪浅:人的一生,是被一条又一条绳子捆住的,好多条条框框束缚着你,让你无法施展。之所以你会觉得一个人比你强,是因为他比你先解开了一条绳子,抛开了一道束缚——人的第一课到最后一课,都是学着解开身上的绳子的过程,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推开生命中一扇又一扇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