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出生机改革增活力
2009-02-13杨汇泉
杨汇泉
1980年,我任常德行政公署专员,主要负责经济工作。当时,我们为工农业的发展费尽了心血,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干劲,但成就总不令人满意。究其原因,根本的一条还在于违背了客观经济规律。搞经济工作,单靠热情、干劲不行,必须尊重客观经济规律,懂点经济理论,要有科学的态度,否则干劲越大,损失越大。
常德地区为解决吃糖的问题,曾在石门东山峰山上,投资180万元建了个糖厂,生产不到400吨糖就趴在那里不动了,因为山上根本不能种甜菜,成了无米之炊。又因需要钢材,在一无资源,二无技术,三缺能源的情况下,在石门建了小钢厂,建厂10年投资1200万元,产铁4万吨,补亏2000万元,继续生产亏损更大。本来常德地区各县5000吨的氮肥厂,规模是小而又小了,又在公社建3000吨的小氮肥,这样一来造成摊子多,规模小,投入多,产出少。工业结构、产品结构极不合理,经济效益低下。1978年百元工业产值利润率,只有0.37元,比1971年下降47%,致使一批企业亏损,成为财政包袱,生产难以为继。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央提出对工业进行调整。所谓调整,就是调整农轻重的比例,大力发展农业、轻工业;调整积累与消费的比例,提高人民生活;调整基本建设生产性与非生产性建设的比例,保证重点建设,以解决经济比例失调的问题。我在贯彻调整政策上是积极的,对一批无资源依托,无技术产品优势,无经济效益,又扭亏无望的企业坚决实行关停并转,甩掉包袱,轻装上阵。本来常德在解放初没有什么工业,经过多年的努力,工业有了一定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当时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每能争上一个项目,从列计划到工厂建成,主管工业的同志跑上跑下颇费周折。一句话把它关掉,有的同志感情上有些过不去,我当时很理解这些同志的心情。但感情代替不了严酷的现实。情况讲明了,道理讲清了,工业战线的同志还是顾全大局的,服从行署的决策。仅地属工业就关掉广福桥煤矿等5个矿,转产5个厂。建委的同志还主动提出把他们德山的一个机械厂拿出来让常纺扩建分厂。倒是外界有些不明情况的人乱发议论,比如关掉石门的钢铁厂后,有人说:“常德又回到手无寸铁的时代了。”
常德地区在农业学大寨中涌现了两位全国劳模,一是报上大力宣扬的“人过七十,粮过三千”的水稻劳模李光庆,一是以创旱粮三熟制闻名的女劳模黄炳秀,并当上省委副书记,还被选为十届中央候补委员。他俩以其特殊的身份,在省计划会议上争取到在其家乡各建一个年产3000吨的小氮肥厂,都已开工兴建,部分设备已进厂。但要全部建成投产,各尚需再投入100多万元。有的工程技术人员向我提出,建这样的小氮肥厂,经济上很不合算,现在建厂资金困难,且规模小,成本高,亏损也大,建议立即下马,与县氮肥厂合并。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我与时任桃源县长唐佩安和慈利县长高惠庆商量,他们说:“如果行署决定,我们坚决执行。”为了统一各方面的思想,我把这件事提到专员办公会和地委常委会上研究,有的同志确有些担心。一是担心砍劳模的厂,怕说“砍红旗”负政治责任,二是担心不好向上交待,说:“这两个厂是以劳模的名义要来的,要来又不建了,怎么向省里交待?”我则坚持说,两个劳模是粮食生产劳模,不是氮肥生产劳模,他们需要氮肥由县氮肥厂保证供给,两厂下马,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在粮食生产上创高产,这怎么扯到“砍红旗”呢?这是两码事嘛!我们办工厂要照经济规律办事,两厂不下马,现在建厂资金无从筹集,建成投产长期亏损谁来补,到时被迫下马,损失更大。在常德地委书记刘佳时的主持下,最后地委统一了思想,决定两厂下马,与县氮肥厂合并。这样桃源氮肥厂产能很快扩大到2万吨,慈利氮肥厂产能扩大到1万吨。后来两县氮肥不仅自给并有外销,还一度成为两县工业上交利润百万元的大户,包袱变成了财富。
工业要发展,必须扬长避短,发挥优势。常德的优势在哪里,反正钢铁、煤没有优势,不能再搞了。这时有人提出了利用机械工业的基础上当时的热门“三大件”: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理由是长沙上自行车,衡阳有手表厂,益阳有缝纫机,人有我无,再不上就赶不上了。地区轻工部门和常德市的同志派人到外地参观调查,提出一个建自行车厂的方案。还有利用老字号“强不息”修表店上手表厂的动议。我觉得“三大件”全国各地都在上,有的已建成投产,有的正在建,在这方面我们没有一点基础和技术力量,也没有宽裕的资金。一切从头做起,待工厂建成了,技术过关了,自行车和手表的市场可能饱和了,这又会使上千万的投资变成无效投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三大件”就由热门变冷门,衡阳手表厂也没搞了,长沙的自行车项目也下马了。一个地方要改变经济落后的面貌,自然要靠投资,但首先更重要的要靠提高自己的决策和管理水平。如果投资发展速度超过其决策能力和管理水平提高的速度,后续的问题将会层出不穷。
当时议来议去,我们认为有一定生产规模和基础的,有一定原材料和技术优势的,有一定市场竞争力的产品,还是轻纺工业、烟、酒、盐和纺织品。
1980年初,我和常德卷烟厂厂长研究,卷烟厂要一手抓扩大生产能力,一手抓扩大卷烟产量。当时没有引进卷烟先进设备的路子,便由烟厂提供样机,让七一机械厂生产每分钟卷800支的烟机,一台机子的钱只要生产几十天的税利就拿回来了。这是投资最小,收益最大,收回投资最快的项目。常德卷烟厂前后共从七一机械厂购回烟机110台,大大提高了烟厂的生产能力。在经营上,我们分析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民收入增加,将会丢掉“喇叭筒”,干部职工工资增加将会放弃自卷烟。但干部群众收入增加有限,价格高的烟,恐怕还是销售不畅,便确定“稳定高档,扩大中档,改进低档”的销售战略。“洞庭”牌一包三角多钱,“常德”牌一包两角钱,非常畅销。当时卷烟也有生产计划,但不严格,我在省里开会时,省经委主任李田耕对我说:“烟,只要销得出去,你尽量生产。”1982年全国卷烟生产饱和,产品积压,但常德卷烟厂竟生产50万大箱,比上年增长60%而无积压。1982年春,我看卷烟厂来势较好,尚有潜力,又同厂长研究继续一手抓扩产一手抓扩建,对烟厂生产能力搞“明五暗一”,即对外说50万箱的生产规模,内部实际搞到100万箱的生产能力。1983年就生产卷烟70万大箱,成为全国仅次于上海烟厂的第二大烟厂。烟厂的发展推动了造纸业,促进了印刷业,带动了包装业。后来烟草体制改革,烟厂上收,国家烟草专卖局不得不承认常德卷烟厂这个生产基数。我与现任常德卷烟厂厂长曾献兵谈起烟厂的发展历程时说过:“如果讲我在专员任期内,对烟厂还做了点贡献的话,那就是把生产规模搞上去了,争到70万箱(长沙烟厂仅50万箱)的全国卷烟生产计划指标。”曾献兵说:“指标就是财富,这是一笔巨额财富。”那时没想到这一指标财富,至今仍对常德的建设起着重大作用。
当时,常德卷烟厂居全国第二大烟厂时,云南的玉溪、昆明烟厂还排不上号。我就接待过云南省烟草局负责同志一行。当时,由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何文兴陪同,云南省烟草局的负责同志来常德与我们接洽,由他们供应烟叶,为其加工“芙蓉”牌香烟,归其销售的问题。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云南抓住烟厂的技术改造的机遇,一下子引进英国每分钟可产8000支的先进设备多台套,很快使“红塔山”、“云烟”、“阿诗玛”牌香烟占领了全国市场,仅玉溪、昆明两烟厂的税利一度达到300多亿元,全省达到500多亿。大家都知道,这时常德卷烟厂出了“段案”事件,其后厂的领导班子也不稳定,一度放松了技术改造。在此期间长沙卷烟厂也上去了,税利大大超过了常德卷烟厂。一直到2000年才进行大的技术改造,花8亿多元,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常德卷烟厂才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记得1985年全省第一次湘交会,国家计委拨给一亿美元外汇指标,用于引进外国先进技术设备。当时省里将这笔外汇分散到各地各行业。有引进豆腐生产线的,有引进饲料生产线的等等,把一大批外汇零打碎敲,没有起到大的作用。那时引进一条卷烟生产线只要100多万美元,如果我们集中外汇引进20~30套外国先进卷烟生产线,武装几大烟厂,那么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占领全国卷烟市场的可能不是云烟,而是湘烟,起码可与云烟平分天下。我的体会是经济工作领导者能否放远眼光,审时度势作出正确的决策,是决定经济工作兴旺的关键。决策的失误是最大的失误。
常德工业技术改造的重点项目还有:常纺由5万纱绽扩大到8.5万纱绽,并新扩500台宽幅布机,在当时形成比较合理的规模效益;桃纺扩建1000万米印染线,使纺、织、印配套;湘澧盐矿新开二探区,保证后续资源;以“武陵”、“德山大曲”闻名的常德酒厂由150吨扩大到1000吨的生产能力。3年全区共上的挖潜改造项目,总投资达1.6亿多元,新增产值4亿多元。现在看这算不了什么,但在那时是不小的数目。我们一手抓企业的技术改造,上规模,上档次,上水平;一手抓放手让利搞活企业,对企业实行利润包干,超收留用,开始改变“坐大船,擂大鼓,大鼓破了国家补”的局面。各企业都外抓经营,内抓管理。1983年,全区工业总产值达到20.8亿元,比上年增长21.3%,比1980年增长了56%,是全省工业增长最快的地市。
总之,改革开放初期国营工业凭借优越的初始条件和政策的支持,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贡献者,当改革进入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国营企业因其固有的弊端又陷入了新的困境,这在当时是无法预料的。
随着工业的发展,效益的提高,财政收入相应地增加了,1979年全区财政收入2.44亿元,到1982年达到4.08亿元。常桃两纺,烟厂,盐矿都成为利润上交千万的大户,当时被誉为“四大家族”。1984年,国务院领导到常德视察,说:“全国都像你们一样就好了,这是很大的贡献。”
1983年春,我调省政府工作,许多同志为我祝贺,并深表合作愉快的难舍之情。我很感动,写下七律《答武陵友人》:
三中全会化冰寒,
携手迎春展笑颜。
沅芷温馨香万室,
澧兰芳润媚千川。
高楼疏影难为景,
低户浓荫别有天。
莫道夕阳临晚照,
星光尚使夜斑斓。
(作者系湖南省人民政府原副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