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墨亭墨考》

李经国

《摩墨亭墨考》，颜崇椝自编藏墨目录。

癸未秋日，得《墨考》抄本于绍良先生。抄本钤有“纲伯曾观”、“絅伯读过”、“周绍良”、“周绍良曾读过”诸印。首页有张絅伯过录张颐辛巳(1941年)跋语二则及按语，正文间有纲伯先生亲笔校注，末附絅白先生跋语。书首题“墨志中”，下注“金、元、明、国朝、外国附”，署名“曲阜颜崇架衡甫编”。

颜崇椝传见于民国《曲阜县志》(李经野、孔昭曾等纂修，民国二十三年铅印)：“字运生，号心斋，懋企子。乾隆庚寅举人。官兴化县知县。博雅工诗，与桂馥齐名。手著《续鲁故诗话》、《同席录》、《心斋纪异》、《牒鲭小纪》诸书，皆征引博洽。纂修《颜氏宗谱》，表阐幽潜，有功家乘。喜考订金石，兼有墨癖，搜罗藏弆不遗余力。官教授时，值翁方纲学士、阮元相国先后督学山左，皆以文字相商榷。谈讌之风，一时称盛。诗格清雅，步武唐贤，在乐圃十客后可称继起。手稿皆未授梓，多为人取去，惟《种李园》、《摩墨亭诗集》为孔昭虔所藏，故得完好云。”由《墨考》书稿署名可知，崇架又字衡甫。

桂未谷《晚学集》(卷七)有《颜氏墨考序》：“吾友颜运生才士也，穷居无聊，性独好墨。自潘、李以降。元之朱、戴，明之罗、邵、程、方诸家所造，兼综并收。无虑数百挺。日不去手．夜与同卧，出必自随。延客张具，与杯盘相间杂者皆是物也。其或啾然以思，慨然以叹。病疾风雨之不愈，惟弄墨则释焉。是岂无他志念者。特寄其才于墨耳。运生为幼民先生嗣，先生著《墨考》未竟，运生博搜群书。补其不备。此效马、班承先业，续父书，不但如杜征南增订旧贤之注也。今运生年将半百，教授乡里，产既中落，无能作计。遂写其《墨考》而卖其墨，凡如丸、如螺、如笏、如饼者俱付之虚无梦幻。烟云过眼，何以堪耶!然孟叔达破甑不顾，见知于郭林宗，况《墨考》已裒然成书，运生之墨固常在也。才不虚生，业贵有终，两无负已。”序文应为《摩墨亭墨考》而作。读序文而知，《墨考》原为颜父所作，颜氏继成之。乾隆三十九年刻本《曲阜县志》(潘相等纂修)有《颜懋企传》，言其：“作《隃糜考》、《端石考》、《古印考》、《图绘考》。”喻糜，墨之代称也。亦印证了桂氏序文颜父作《墨考》之说。

绍良先生推断书稿当是编辑底本。桂氏序文所云“今运生将半百，教授乡里，产既中落，无能作计，遂写其墨考而卖其墨，凡如丸、如螺、如笏、如饼者俱付之虚无梦幻，烟云过眼，何以堪耶!”必为《墨考》下卷，惜已不传，无从得知其详。先生回忆，《墨考》书稿两次失盗，仅存中卷“墨品中”部分。曾经会稽姒兼山、桐乡劳笃文递藏，后归藏于枝江张子高之手。自用之本即抄自张氏藏本。

上世纪50年代初期，曲阜衍圣公府藏物流出，绍良先生见到有朱企武“爵禄封侯”墨、徐正定“太史定”墨、徐赞遴“怡真斋”墨，俱为《墨考》所独有，因而推断中卷所录为孔府藏物，而下卷则颜氏自藏之品。

孙殿起曾经手收购《摩墨亭墨考》残本，其《贩书偶记续编》有记载：“清曲阜孔崇架编，底稿本，仅有下册。第一叶次行题‘墨品中，金、元、明、国朝，附外国。”孙氏著录之写本与绍良先生旧藏抄本内容一致，极有可能与张氏藏本同为一本。惜孙氏未录得书时间，无法确定其传承顺序。其录著者为“孔崇椝”，也不知为何故。

周珏良先生对《墨考》进行过研究，认为其中保留有许多珍贵材料，清康熙年间制墨家吴守默的“延绿斋墨品”就是靠收录其中而保存下来的。《墨考》记载的明墨，很多转录自《雪堂墨品》、《漫堂墨品》等前人的文字材料。其记载的明、清制墨家，如婺源的詹致和、詹交文、詹廷逊、詹景伊、詹文生、金玄甫及徐正宝等多未经前人著录。书中也有明显错误，如把曹素功之子永锡当作孙定远，把日本古梅园松井元泰当作“流求国官工”等。难以理解的是，书中对明代的程君房、方于鲁两大家竞只字未提。也许是记在书稿失传的部分里，或者《墨考》竟未最后完成，也未可知。珏良先生并忆及尚有一上册，记金元之前墨事，为傅忠谟所藏。

忠谟乃藏园傅增湘之子。《墨考》上册，实为藏园先生旧藏，后传于忠谟。藏园藏《墨考》，名《靡墨亭墨考》。傅氏甚为珍爱，三次撰写跋语。《藏园群书题记》卷六《抄本靡墨亭墨考跋》：“此书题曲阜颜崇椝衡甫编，旧写本，一册，不分卷，前后亦无序跋。首墨法，汇集古今载籍所记制墨之方，与时地工艺之宜，上自《西京杂记》，下讫于明清之际，如《物理小识》、《帝京景物略》，凡涉及造墨，成加甄录。其晁氏《墨经》、《墨法集要》，皆全部收入，可云赅备无遗矣。次墨记，分上、中、下三编，上述墨之故事，中述产墨之名区，下述墨之异闻。其取材则自子、史古书，旁逮佛书、小说，皆在所采，《香祖笔记》、《池北偶谈》亦录取一二。次墨谱，则聚古来言墨之书，自颜黄门之《鹿纸笔墨疏》至宋牧伸之《漫堂墨品》，凡二十四种，略加解题，或录其序跋，以供考索。末为别录，纂辑名家论墨之文，问对、传记、论、赞、铭、赋之属，及咏墨之诗，各体咸备。惟搜采似有呈漏，次叙不尽秩然，大抵未完之稿也。”“余获此帙于厂肆已十有余年，沈搁箧底，久未披寻，昨冬以擎考墨品，思及此书，乃检出重装，析为二册。观其编次有法，徵引翔实，知出名人之手，惟崇椝仕历，莫由考见，因驰书历下，询之赵君东甫，乃从邑志中得其小传，录以相示，且云：‘此书未闻有刻本，并其书名乡人亦不能举，盖其亡逸固已久矣。爰撮其大要，著之于篇。而于君之行实，亦略举梗概，以告后来。异时东鲁人士，徵文考献，有志于乡贤遗著者，余将举此而奉之，使露钞雪纂之勤，不致随水火虫鱼以俱尽，庶守先待后之志，籍以少偿，此区区著录之微意也。癸未上巳后日，藏园记。”

《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七《靡墨亭墨考不分卷》：“二册，清曲阜颜崇架衡甫撰，未刊稿本。首墨法，汇辑古今典籍有关制墨之法，自《西京杂记》至明清。次墨记，为上中下三编，上编述墨之故事，中编述产墨名区，下编述墨之异闻。次墨籍，聚古来言墨之书，凡二十四种，略加解题。末为别录，辑名家论墨之文。”

《藏园订补吕阝亭知见传本书目》：“《靡墨亭墨考》，清颜崇榘撰。稿本。首墨法，次墨记，次墨谱，末为别录。崇榘字运生，乾隆庚寅举人，其父懋企撰《隃糜考》。”

由跋语而知，民国廿二年前后，藏园得《墨考》于厂肆。傅氏藏本名“靡墨亭”，而绍良先生旧藏抄本及孙氏《贩书偶记续编》著录皆名“摩墨亭”，盖“靡”与“摩”乃通假字之故也。据《说文》“靡”通“摩”，作“摩擦”讲。前文引用民国《曲阜县志》，称颜氏著作名为“摩墨亭”，由此推论，《墨考》原书似应名为“靡墨亭墨考”，后人转抄而成“靡墨亭墨考”，从而书名异字。《藏园订补吕阝亭知见传本书目》中著者名“崇榘”，当为“崇椝”之误。

藏园逝世后，张纲伯曾向傅忠谟借阅过《墨考》。张氏认为，傅氏藏本虽同名曰《靡(一本作摩)墨亭墨考》，而体例互异，非与姒本同编。恐即颜父所著未完之本而由颜氏继成之。姒本颜曰“墨志中”，则傅本全载历代制墨故事，应为上卷。以此证桂氏序文所言，或即颜父所作部分。

关于《摩墨亭墨考》写本之流传，纲伯先生也留有回忆：《墨考》经姒兼山、劳笃文递藏，1952年春劳氏故后，即无可踪迹。闻知巢章甫录有副本，乃请尹润生转求巢氏代抄一份。1954年初春，巢氏抱病抄竟。1966年春，劳氏旧藏《墨考》散在市肆，为子高先生所得，遂假阅校对一过。

纲伯先生认为抄本目录为后人所加，全书亦出抄胥之手，惟附注各条，当是颜氏手笔。“姒本列邵格之、罗小华，而遗程君房、方于鲁，列曹素功、程一卿、吴舜华、方密庵，而遗汪近圣、汪节庵、程怡甫，意者皆详于下卷中，莫可究诘，引为憾事。”“《墨考》所述很多资料，从未经见，如方玄卿墨铭、游鹿野(邹迪光题词)、吴乾初(李本宁题词)、吴贞题吴孔昭墨铭、李本宁跋汪建隆墨、又跋汪星原墨二则、汪岂凡《还古斋自述》、邹迪光《长发斋墨引》等等。他如朱企武，徐我有等墨近俱发见，来自山东，足证流传有自。”

絅伯先生自藏巢氏手录本《墨考》，录竟于1954年初春，绍良先生旧藏本上张氏跋语写于1966年十月二十日，跋语似为絅伯先生重录者也。

曾向子高先生长公子张滂先生询及其父藏本下落，张滂先生回忆，子高先生论墨书稿及旧藏墨谱资料多捐献故宫博物院，数年前曾向院方查询，至今杳无音信。据藏园之孙熹年先生回忆，傅氏旧藏善本现主要归藏于国家图书馆，然遍查相关目录及记载，皆无《墨考》写本记录。《墨考》向未刊刻，而张、傅藏本皆不知所终，《摩墨亭墨考》因绍良先生旧藏抄本而得以流诸于世，此所谓藏书家传抄之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