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葬
2009-02-11郑啸
郑 啸
马八爷终于没能挨过这个农历年,腊月初七的黎明,脖子一歪撒手西去,连守在床边打瞌睡的大儿子天明都没预感到任何征兆。
村里的亲戚该来的都来了,挤满了小屋,并迅速做好分工。一拨人给老人换寿衣,入殓,安置灵位;一拨人分路去给外村的亲戚们报丧;一拨人买菜生火。
别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当儿,马天明正站在他父亲房子的背后,嘴上叼着根烟看前方碧油油的麦田,嘴边一颗长了根白毛的黑痣很舒坦地颤动着。
他说:“是土葬,还是火化,你俩也发表一下看法。反正我觉得老人为咱辛苦了一辈子,不管怎么说都得风光操办,不能就这么偷偷埋掉。”这话是对他的兄弟天亮和天保说的。
天亮说:“哥,咱爹临死前可是一再说过,谁要给他火葬,谁就不是他的儿,老辈人不都图个入土为安嘛!”天亮心里说他哥: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就是在乡里当了个小官,想把爹火化,然后借丧事捞捞礼吗?
天保说:“大棚里活正忙着呢,火葬花钱多不说,办个仪式还浪费时间,叫我说按爹的遗愿办吧,再咋说咱也不能不孝吧?”天保正在暗自庆幸爹死得巧,过了今天,明天就该他伺候病床上的父亲了,一个人守在村头这间破烂不堪的小屋里,床上躺个半死不活的老人,床前摆着副漆得油黑发亮的棺材,他想起这场景心里就堵得慌。
马天明说:“偷埋可是犯法!”
天亮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十里八村现在哪儿不是这样办的,直接朝乡里交一千块钱,谁管你呀?”
天保不耐烦地说:“不中,就把这事拿到咱家族的议事会上投票表决一下,天不早了,怎么办这个丧事得赶紧决定了。”
兄弟几个吵成一团的时候,外村的亲戚陆续地来了,进村都是一声不吭地沉着脸,快到家门口时女人们才敢手捂着眼睛小声哭嚎。不断地有人来问马天明下一步该做什么。
马天明狠狠揉了几下头发说:“中!听你们的,那赶紧找人挖咱爹的墓坑去吧!”不知不觉,西边的太阳已经染红了半个天空。
出殡的时间很快定好了,就是晚上七点半。六点左右,大锅菜熬好,雪白的蒸馍成笼地抬到人们面前。香喷喷的五花肉、大白菜、粉条、海带、腐竹味儿弥漫着整个村子。
七点钟,一切出殡的工作已经准备好,四个挖墓坑的人回来说墓穴已经挖好。租来的纸人纸马纸房子也被抬到了院子里。经过紧张的协商,天亮很不情愿地开来自己的四轮拖拉机和拖车,准备安放棺材。
夜色完全深沉下来。帮忙的人抬着沉重的棺材放到了拖车上,纸人纸马被几个半大孩子拿着走在前面。拖拉机缓慢地启动了,一串儿孝子跟在车后悄无声息地走着。刚有几个妇女放出一点儿悲声,就被人严厉地呵斥住。只有拖拉機“突突”地咳嗽着,最前方一人拿着一个手电筒引领着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沿着田间小路走向马八爷的墓地。那真的像极了一群夜行的幽灵。
整个葬礼是在一片死寂中完成的。把棺材放进墓穴,人们开始填土,孝子们小心翼翼地烧着纸钱,生怕惊动了远处的行人。一座小小的坟茔很快就出现在人们面前,众人还将事先准备好的干土和枯草撒在坟头上。
马天明长长舒了口气,有一丝不甘和遗憾。但转念一想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嘴角也就不由得咧出一丝微笑。
这样想着,他拿手电往四野里照了照,发现一样大小的土丘星星点点地散布在麦田里。那些坟茔真的像极了书写在大地上的句号。
(明月摘自《天池小小说》 图/辛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