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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迪之死

2009-02-11杰奎琳

意林 2009年8期
关键词:蓝衣纽带额头

缅因大街,达拉斯。烈日当空。建筑物的窗玻璃和凯迪拉克车身反射的阳光令人头晕目眩。粉红色套装有点儿紧,我浑身汗淋淋的。街两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他们身着节日的盛装,有的让孩子骑在肩头,激动地挥手呼喊——“快看,他们来啦!杰克和杰基!”

我在想,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如此热情地想要来看看总统和总统夫人呢?尽管他们也知道,跑这一趟?能看到的不過是豪华的车队、一脸严肃的秘密特工,即使有幸瞟到一眼,也不过是一个粉红色的影子而已,就像在密密的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火烈鸟的身影。但他们还是来了,笑着叫着,拍着快照,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泪流满面。瞧着这阵势我不由得有点儿心虚。他们既能在这里挥手欢呼,同样也能仇恨诅咒。

凯迪拉克在街口右转,再左转。杰克握住我的手,轻轻捏着我的手指。他笑着,红光满面。他对我说着什么,但声音被护卫摩托的噪音和人群的欢呼湮没了,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见,但从他的眼神里我读到了歉意、快意与爱意。我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我一直在苦苦等待的杰克,我的等待自新婚之日开始、在我们抱着孩子漫步海滩之时。

他的美让我心醉。棕色的眸子、方方的下巴、眼角的鱼尾纹、光洁的额头。

啊,他是我的丈夫!

突然一声脆响。像是汽车发动机逆火的声音。我的眼前蒙上了一层红雾。紧接着又是两响。杰克的身子像提线木偶似的一弹而起,又跌落在座位上。他的脑浆迸溅到我的腿上:鲜血混杂着碎骨和肌肉组织喷射到我身上。

杰克望着我,伸手捂着额头,表情错愕,似乎他只是觉得有点儿轻微的头疼。

恐怖犹如巨浪袭倒了我?他们要把我们全都杀死,一切都将结束。黑帮将把我们撕碎,将我们生吞活剥。我手里抓着杰克的脑髓,他已经去了。我拼命爬过去抓住车门把手,我必须出去。他们要把我们全都杀死,我必须自救。

车子猛地一震,刹住了。

我的脸撞在灼热的金属上,火辣辣地疼。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摁回车里。一个蓝衣特工扑到我身上:我闻到一股香水味。这些秘密特工们为什么总爱用古龙水?我挣扎着,双脚乱踢,想把他推开。我把杰克紧紧抱进怀里。

我轻轻摇动着杰克。我在这儿,杰克。从眼角余光我瞟见许多人在跑来跑去,最后变成一片模糊。我们把一切都给了他们,而他们竟如此对待我们。我搂着杰克,心想这样他会舒服一些!末日来临,但我跟你在一起,杰克。我爱你,杰克。

末日来临。痛苦却远未结束。到了医院,我被穿白大褂的男人们包围,他们试图掰开我的手。“你们甭想把他从我这儿夺走!”我尖叫着。我跟在轮床后面奔跑,轮子碾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吱吱声。我感觉我和杰克之间有一条纽带——我几乎看见了它,就1米长,像脐带一样闪着白色的亮光。他被推进了手术室,但那纽带仍紧紧连接着我俩。我不会让任何力量把他夺走。我必须守着他。

医生们风风火火地忙碌着,试图让他已停跳的心脏重新搏动。我想告诉他们不必徒劳了,但我知道,他们需要这么做,不是为杰克,而是为他们自己——他们需要表现奉献精神,需要走完必须的过场。

结实的纽带变得越来越弱。终于,我抓不住他了。

他们拉过一张被单盖住了他的躯体。他的一双赤脚露在外面,毫无血色。我吻吻他的脚,把被单揭开。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安静。赤裸裸来,赤裸裸去,他再也不需要任何衣装了。我吻他的嘴、他的眼、他的胸膛、他的额头,我一遍又一遍地吻他,欲望在体内升腾,我要再跟他做一次爱,只要我们做爱,也许他就可以回到我身边。

我听见杰克的声音——见鬼,杰基,我都死啦!

一个特工用力摁摁我的肩膀,那是安抚,是提醒,提醒我不要失态。

我直起腰,朝后退了退。杰克大瞪着的眼里似乎含着同情,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他在告诉我:想想我们的孩子。

我褪下结婚戒指,戴在他的小手指上,吻吻他的手心。

“肯尼迪夫人,总统的遗体要运走,需要做些准备,请您去外面等着好吗?”一个蓝衣特工扶着我,带我去到大厅。记者、医生、白宫官员在我面前来去匆匆,但我看到的只是蒙眬的身影,听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声音。

我独自坐在这里,仿佛隐身了似的。就像被通了电,我浑身哆嗦。泪水涌出眼眶,但我没哭出声。奇怪的是,我的呼吸依然节奏平稳。

突然间,我仿佛从自己的躯体里游离了出去,我看着这个衣服上溅满鲜血的女人,她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外,泪流满面。我自由了,我暗忖道,我可以随他而去。我四下瞅瞅,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我离开了我的躯体。他们都忙忙碌碌,干着各自该干的事情。是啊,何不随他而去?但我动弹不了,有一种力量在制止我。把孩子照顾好——是杰克在叮嘱我。

眼前尽是晃动的面孔,我却一个都认不出。他们扶着我,我扶着铜棺,朝医院外走去。

(楚天摘自《杰奎琳的秘密回忆》南海出版公司 图/孙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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