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官印

梁发芾

中国人对于朱红色的官印可谓情有独钟。

官印是权力的标志和外在形式，某种程度上它比权力本身还荣耀。当初韩信投奔刘邦，被隆重地登坛拜将。得到将军的印绶后，在给刘邦数说项羽的短处时说，项羽舍不得把官位授予有功之人，官印已经在手上把玩坏了，还是舍不得发给有功的人。项羽的小气使那些追随他期望封官拜将的人，都投奔到了他的对手那儿去了，包括胯下懦夫韩信和盗嫂受金的陈平。假若项羽多弄几块石头，早一点给陈平、韩信这些人刻几枚官印，隆重地发到他们的手中，鹿死谁手或许还不一定。

官印既然是权力的标志，所以我们看到历史上那么多英雄，殊死争夺的标的经常居然是一方小小的石头官印。在韩信投奔刘邦之前，张耳和陈馀这对曾经的莫逆之交，正因官印而发生火并。最后失去了印绶的陈馀就失去了所有的权力，成为匹夫一个，他的队伍和地盘都被张耳兼并，最后他也被张耳杀死。

因为官印是合法性的证明，所以那些已经大权在握的人，仍然不忘用那象征性的官印，为或暧昧或肮脏或来路不正的权力涂上美丽的口红。西汉末年，王莽已经篡夺了刘家的天下，要称帝已经万事俱备，只是欠皇帝的传国玺。王莽于是让人去向刘氏皇族的老寡妇也是王莽的姑姑汉元太后要传国玺。这个一味任用和放纵娘家人夺了婆家江山的王太后，气得破口大骂，把传国玺扔到地上，摔破了一角。这个王太后也成为历史上的笑柄。

要用朱红色的官印给阴暗的权力做一个亮丽的包装，其实不只王莽。历史到了二十世紀，北洋军阀政府也曾经演出过夺印丑剧。北洋政府总统黎元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人，他的工作不过就是盖印的差事。没有想到黎元洪主张“废督裁军”惹恼了迫不及待要当大总统的曹锟，于是他就上演浏览“驱黎夺印”的丑剧。在曹锟看来，夺得大印，再贿赂议员投票，大印和选票足以漂白他肮脏的权力来路。

官印如此神奇，中国人对于官印的崇拜也成为历史一大景观。明清时期，新官上任，必须隆重进行接印拜阙。新官员还没有到达衙门，就先派长随前去接印。长随领到官印来到行辕时，新官员先在门外跪接，然后在天井拜印，对着大印，毕恭毕敬，磕四个头。拜完了印，权力移交正式完成。新官获得了官印，也就获得了权威，就开始抖威风、摆排场。

这样好玩的局面，今天是看不到了，但官印崇拜并没有失去市场。“文革”时期造反派首先要夺的就是单位大印，夺到后紧紧地拴在腰上，“腰在大印在”。而今威势赫赫的红头文件，其威力不是因为顶头上的红色大字，而是落款处的红色大印。在我的家乡甘肃一带，法院判处死刑的布告上大印从来是还没有贴出来就被人挖走了，据说如鲁迅所写的人血馒头一样，这玩意避邪。只要缝在衣服上、压在枕头下或者烧成灰喝进肚子里，就会百魔不侵。尤其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现在，不但杀人布告上的法院大印，就是政府通告上的大印，据说也具有同样避邪的功效。几天前看到兰州市城关区的一个大搞卫生的通告，下面的公章也被人挖走。这些能够让活着的人敬畏不已的朱红大印，一定也能让阴间的鬼望之生畏退避三舍，人们的想像力实在是高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