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傲骨 端正人生
2009-02-11孙长清
孙长清
著名学者朱学勤曾说过这样一段话:“真正的知识分子往往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他们要提前预言一个时代的真理,就必须承担时代落差造成的悲剧命运。”作为“五四”精神培育下走上人生道路的知识分子贾植芳先生,由于他天生傲骨,一生经历坎坷,曾经四进监狱,加上改造时间,前后达25年之久。近日,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我的人生档案:贾植芳回忆录》,为我们还原了他风雨历程的一生。他以民间的视角和知识分子独立的人格,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近百年来风云激荡的大时代中,知识分子在寻求救国救民之道,反对专制,追求自由与民主进程中遭遇的艰难坎坷,以及他对理想的坚守,对真理的执著追求。
全书共收录了贾植芳先生回顾自己人生经历和对亲朋好友回忆的文字,分为“且说说我自己”、“狱里狱外”和“我的三朋五友”三个部分。写作的时间跨度达半个世纪,本书既可以作为历史的经验与教训,也可以作为认识与思考历史和时代的民间参考资料。贾植芳先生留给后人的不仅是一卷卷书籍,以及卓著的治学成绩,更多的是知识分子的铿锵风骨和不泯的理想。
在书中,贾植芳先生更像一位长者坐在你面前叙家常。他用平实的语言,将过往的人事一一为你娓娓道来,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风云变幻,于无声处惊风雷。他真诚袒露心灵,悲苦中透着达观,风趣中透着犀利,散发着“五四”人文气息,给人以警醒和启蒙。他不动声色的叙述,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正直、真诚、善良,为了理想而活的理想主义者形象。
作为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他的人生理想和价值追求,不因历史的震荡,政治的荣辱所左右。他既继承了传统儒家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使命感,同时也坚持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和思想自由。他虽然时常身被奴役,但精神上却是清醒和独立的,在心理上并没有被奴役。他始终牢记鲁迅先生的提示:“可悲的是,不是身在奴者,而是心的奴者。”他既没有在政治迫害中屈打成招,变得趋炎附势,也没有因一次次磨难而失掉自我。他还是他,苦难反而深化了他对中国历史和现实的认识与思考,净化了他的灵魂。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是认真的坦诚的。他用一生告诉世人的是,什么才是知识分子的良知和正义。
与他悲苦的命运相比,书中那些闪现着人间温情的文字,更能打动读者的内心。他的妻子任敏先生跟他颠沛流离了大半生。这中间,还包括5年独自流放青海,11年音讯隔绝,12年南北分居和大大小小的牢狱之灾。可谁知道,他们的结合竟是那样罗曼蒂克。在当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时代,任敏先生因常在《七月》上读到贾植芳先生的文章,倾慕他的才华。相识之后,这位商贾人家的女儿,就毅然独自跑到黄河边上的民房与他住在了一起。而且,他们一辈子连一纸婚书都没有。为此,还闹出笑话。上世纪80年代末,夫妇俩都是七十开外的老公婆了,一次同到中山大学开会,招待所的服务员提出要看结婚证明,否则就不能开同一个房间,后来还是中山大学的吴宏聪教授“打圆场”说:“你们对老先生这么不礼貌。”啼笑皆非之余,贾植芳才突然想到,他和任敏先生之间,确实没有任何义务和法律的约束力,婚姻关系松散到都无法出具一纸证明。
贾植芳先生对友情的忠贞同样让人钦佩不已。他与胡风先生是在日本通过书信结交的。回國后,贾植芳先生辗转各地,始终未跟其见上一面,但书信从未断过。1947年,他因在重庆期间,写过一系列短篇小说和杂文,矛头大多指向国民党政府,而被国民党政府关押。在狱中有特务以“提供胡风地址”为释放条件引诱他屈服,但他坚持说根本不认识胡风。在“该”认识胡风的时候,他说不认识———而到了1955年,全国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在“不该”认识胡风的时候,他又偏偏死不改口,一口咬定自己跟胡风是朋友,还吟诗说:“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见证了一代学人宽广的胸襟,不因时事荣辱而改变对友情的珍视。
贾植芳先生对自己的一生作出这样的总结:“在上帝给我铺设的坑坑洼洼的生活道路上,我总算活得还像一个人。生命的历程,对我说来,也就是我努力塑造自己的生活性格和做人品格的过程。我生平最大的收获,就是把‘人这个字写得还比较端正。”人生九十二年,经历“八十一难”,贾植芳先生的确做到了将“人”字写得大气而端正,直到最后一息,去得平静无憾。他用一生的坚守,践行了自己的人生理想,为后学者树立了一个良好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