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悲情
2009-02-10彭霖山
彭霖山
惊闻凶讯
县委书记汪晓文正在省城出差,黄昏时接到姐姐晓兰的电话,说是母亲突然病危已经送进市二医院,正在进行紧急抢救。
汪晓文大吃一惊,身子一颤,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这个电话扰得他心乱如麻,坐立不安。急忙吩咐司机备车,连夜朝市里赶。
慈母恩深难报,鸟有反哺之义。这是汪晓文进行家教的一句口头禅。他出世不到一个月,父亲便因病猝然撒手西归了。从此,母亲金英便独自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含辛茹苦地抚养一双儿女苦度光阴。当时金英是一位小学教师,靠着自己微薄的工资支撑着全家三口人的生活。她平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却不让儿女在孩子堆里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千方百计减少他们失去父亲带来的不快。
当年金英丧夫时,才30出头,正当华年少妇,风姿犹存,而且人品也不错。当时追求她的男人还真不少,有教师、老板、行政干部,还有一位市教育局长也曾托人前来说合。然而,金英就是不点头。金英的父母急坏了,不时给女儿做思想工作。孩子啊,古时王宝钏苦度寒窑十八载,盼的是丈夫薛平贵归来团聚啊!而今你的丈夫去了另一个世界,望穿双眼也盼不回来啊!孩子,你何苦苦熬自己,千斤重担一个人挑呢?现在求偶的人任你挑选,要财有财,要官有官,你还图个啥?再说今天是什么时代了,你还这般封建思想,是不是要替夫守节,名标青史?
金英闻言,泪如雨下,双膝朝父母跟前一跪,大放悲声。爹、娘,女儿既不愿贪图荣华富贵,也不想替夫守节,名标青史。女儿图的是让这双小儿女不受人歧视,在一个平静温馨的环境中健康成长,我就心满意足了!
爹娘闻言,都默不作声了,是啊,新组成的家庭必然潜伏着不少矛盾。尤其是双方都有儿女,小孩子不懂事,一旦为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不休,甚至打起架来,弄得双方大人都不好办。就算双方能明智地处理好,但日长月久毕竟拖累人啊!想到此,爹娘只好叹了口气,再也不逼女儿改嫁了。
就这样,金英苦苦煎熬抚养着儿女健康成长。女儿高中毕业,恰逢当时有“顶替”政策,金英趁机提前办了退休手续,让女儿晓兰顶替了自己的位置,当上了小学教师。从此,全家三口人有两个拿工资的,金英肩上的重担也就轻了许多。三年后,儿子汪晓文考上了大学,母女俩的工资资助着他完成了学业。汪晓文大学毕业后,走上了工作岗位,金英才如释重负,宣布自己彻底解放了!接着,女儿晓兰结婚了,丈夫是市内一家大超市店的老板,婚后生了个儿子,全家三口人日子过得蛮滋润。儿子晓文参加工作后步入仕途,不久也成家了,妻子是市妇联的副主席,叫乔大莲,婚后也添了个儿子。晓文仕途很顺,步步高升,如今已走上了县委书记的岗位。因为两口子工作都很忙,孩子送了全托小学,金英大部分时间守着一个空巢,平日除了为自己煮茶弄饭外,剩余时间便独自在邻近的公园内散散步,锻炼一下身体,安度晚年。汪晓文在邻县任县委书记,但每个星期的双休日都要和妻子乔大莲回家看望母亲,每次都少不了要带点营养补品和好吃的东西给老人家。亲人们围坐在一块共享天伦之乐时,汪晓文常说:“羊有跪乳之恩,鸟有反哺之义。慈母恩深难报,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母亲抚养我们的大恩大德!老人家就是想要月亮,我们也要想方设法摘下来!”
金英听着这话很舒畅,哈哈大笑起来:“难为你们这般孝顺,可做妈的也决不会这样难为你们啊!”
女儿、女婿、媳妇紧随着表态:“娘,只要你吭一声,我们做晚辈的都会当作圣旨来办。”
金英兴奋地连连点头:“行!我老婆子生来不图金,不图银,就冲你们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孰料,这句话没说上几天,她突然患病在床,难道真的应了古人常说的“子欲养而亲不待”?老人是无根草,说走就走。要真是这样,岂不叫这位孝子痛断肝肠?一路上,晓文忧心如焚。往事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更让他剪不断。理还乱,心乱如麻。他拼命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烟雾顿时弥漫了小车内。因为心情太急,总觉得车速太慢,不时催促司机小张加速,小张便苦笑着回应,已经超速了。他这才不吭声了。
小车好不容易驶进了市二院门口。晓文推开车门。直奔母亲的病房。
“娘!”晓文见母亲仰躺在病榻上,处于昏迷状态中,正在输氧吊液。他鼻子一酸,顿时泪如泉涌。姐姐晓兰和妻子乔大莲守在病榻旁,双眼也是通红通红的。见他进来深恐哭出声来,便急忙摇手示意安静。他只得敛声屏气地走上前去探视。乔大莲附在丈夫的耳畔细声解释,娘前天在公园散步时淋了一场大雨,回来就感冒了。当时谁也不知道,直至老人家全身发烧,再也抗不住了,倒在地,这才惊动了家人,将她送进医院。医生说,老人家病得不轻,得住院治疗观察。
汪晓文听罢默不作声,脑子里却在想,老娘的身体历来硬朗,难道一场感冒就能将她轻易击倒么?奇怪啊!
深夜梦呓
危难见真情,病榻见孝心。老娘卧病在床,晓文不敢掉以轻心,连夜召开了一个紧急家庭会议。所谓家庭成员其实只有4个人,他们夫妻加上姐姐、姐夫。会议内容只有一个,24小时轮流值班照顾老娘。今晚他亲自值上半夜,姐姐晓兰值下半夜,明天上午乔大莲值班,下午姐夫……这样轮流周转,直至老娘病愈康复出院为止。
晓文上半夜值完班后,走进隔壁空着的一间病房里休息。本来该睡觉了,可躺在床上想到母亲的病怎么也难以合眼,翻来覆去,就像翻烙饼似的。
睁着双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实在躺不住了,只好披衣下床,返回到隔壁的病房里。只见姐姐晓兰正靠在老娘的病榻旁边打瞌睡。一听脚步声响,她便猛地睁开了眼。
“姐,娘下半夜情况还好么?”弟弟轻声问道。
姐姐点了点头,细声回应:“下半夜稍有好转,还说了几次梦话。”
弟弟急忙问:“什么梦话?”
姐姐摇了摇头,叹出一声:“没听清楚,娘的梦呓比蚊子声还细。”
弟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不定能从娘的梦呓里探出她的病情来。”
姐姐正要搭话,突然瞧见娘的嘴唇又抖动了几下,便急忙挥手示意弟弟别作声,自己侧身将耳朵贴上前去。
听了好一阵子终于抬起头来,半天才吭声:“奇怪啊!娘反复念叨的只有4个字。”
弟弟急道:“哪4个字?”
姐姐便学着娘的口气轻轻吐了出来:“……天……要……下……下……下雨……下雨……”
弟弟闻言,哭笑不得,似乎解开了这个谜团,叹息道:“古人云,一日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娘不是被一场大雨淋病了么?娘吃了这个大亏自然念念不忘,时刻提防,所以梦里都在惦着天要下雨!”
姐姐频频点头,认为弟弟说得不错!
这时,乔大莲和晓兰的老公达苟也早早赶过来探望老娘,听说老人家病情有了好转,便都放心了。
突然晓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了,她便急忙掏出来“喂”了一声,奇怪,对方竟没有回应。她又放大嗓门:“你是谁?怎么不说话呢?”还是没有回应,她便生气了,正要吼出来对方却关机了。她便恨恨地骂了声:“神经病!”合上手机,刚想装回自己的口袋里,却突然又打住了,天啦,这是娘的手机啊!昨天送她老人家进医院时掉在房间里,她便捡起来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一直没关机。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现在才记起来,刚才还接了一个没吭声的电话。晓兰用眼神示意屋里的三个人一齐退到外面,说:“这是娘的手机,刚才打过来的电话没吭声,而且听了我的声音后,很快关机了,看样子挺神秘的!”
晓文摇了摇头:“八成是对方拨错了号,别神经过敏了!”
乔大莲则说:“不一定吧,也许是娘的隐私?”
晓文生气了,厉声呵斥:“别胡说八道!我了解自己的娘!老人家年轻时没半点隐私,难道而今一大把年纪了会有隐私?”
话音刚落,这手机又响了。晓兰便用目光征求大伙的意见,究竟是接还是不接?
晓文便一把夺过手机,接道:“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对方似乎愣住了,还是不吭声,不一会便传来一阵忙音。
“见鬼了!”晓文生气地骂了一声,四个人便面面相觑,解不开这个神秘的电话。
最后还是晓兰说:既然这手机是老娘的,这电话同样是打给她老人家的,对方没有听出老娘的声音,自然不会发话。不如将这手机物归原主,放在老娘的枕边,只要双方一通话,这谜团不就解开了。
这办法还真灵,半个小时后这手机又响起来了。令他们兴奋的是,老娘竟然被这手机的铃声唤醒了,她伸手从枕头边上抓过手机,紧紧贴在耳边,不时“嗯嗯嗯”地应答着,似乎在兴奋地倾听着远方的天籁之音。
晓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天啦,这可不是个吉祥电话啊!顿时,心里笼罩了一层阴影。
解开哑谜
老娘接罢电话关了手机,轻轻地叹了口气,望着站在病榻前的儿女们挥了挥手,用嘶哑的声音吩咐道:“娘现在好多了,你们放心休息去吧,让我再好好安静一下,养养神。”
晓兰说:“娘,你两天两夜没进食了,现在想吃点什么?”
老娘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回答:“不饿。想吃时我会告诉你们。”
晓文见状,点了点头,朝众人努努嘴:“我们出去吧,让娘清静一下。”
四人退出病房,来到了晓文昨夜休息的房间。
开始大家都沉默着,似乎在想着各自的心思。最后,还是晓文首先挑开了话题:“你们说老娘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啊!”
其余三人便面面相觑,吞吞吐吐,摆出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晓文见状只好直奔主题,说:“老娘恐怕有心上人了!”
话音刚落,晓兰结结巴巴地回应:“问题……问题……没……没这么……严重……严重吧!”
晓文冷笑:“你不是说老娘做梦时一个劲地念叨着,天要下雨,天要下雨……后面的潜台词是啥?就是娘要嫁人,娘要嫁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激动,面孔都涨红了。
姐夫达苟便嚷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啊!”
乔大莲马上抢过了话头:“这个神秘的电话就是证据?为啥娘的手机到了我们手上对方就沉默?娘一搭话就接通了?还有,娘一直在昏迷状态中,可这电话一响她就醒来了。”
晓兰道:“娘年轻守寡时家境这么困难,向她求婚的人又这么多,可她心如磐石,毫不动摇。可为啥而今年逾花甲,满头白发,人老珠黄了,而且孙子、外孙都有了,怎么还会产生这个念头呢?我看八成是有人在暗中故意勾引她老人家!”
达苟经妻子这么一点拨,马上也借题发挥开来:“这话有道理。这人百分之百是冲着我们这个家庭来的,而今我们家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谁不羡慕?对方瞄准的就是这些利益!”
晓兰沮丧地叹道:“娘要是上了人家的当,恐怕还真个应了一句老古话:十年守寡,一朝失节。让我们的儿孙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啊!”
晓文话头一转说:“我们先不要去责怪老娘,首先得检讨自己,究竟体贴关心了她老人家没有。俗话说,篱笆扎得牢,野狗钻不进。所以,问题出在娘身上,责任却在我们做儿女的身上。就说我们夫妻俩,一个在百里之外当县委书记。一个在市妇联当副主席,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虽说每个星期都要回家看望一下老娘,但都是来去匆匆。娘一个人守着这空巢,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寂寞极了。也许正是这原因给人家造成了机会。”
晓兰便连忙点头附和:“有道理,有道理。我也是除了双休日天天在学校,达苟成天守着超市店,哪有空闲去陪老妈聊天?”
乔大莲和达苟自然也纷纷附和着,各自展开了自我批评。然后,晓文又提出了一个如何“亡羊补牢”。
是的,当务之急就是如何采取补救措施,用晓文的话说就是如何达到“天”不下雨,娘不嫁人的目的。
涉及到这一话题时,乔大莲便首先提出,勾引老娘的究竟是何许人物,多大岁数,是否离退干部等等,必须材料齐全,证据确凿,才好对症下药,予以击破。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四个人达成一致意见,即在不惊动老娘的情况下,首先要把这个“神秘人物”侦查出来,然后短兵相接,陈说利害,让对方主动撤兵。只要掐断了这根线,让双方失去了联系,老娘自然也便死心了。
乔大莲自告奋勇,先深入人民公园内,侦查这个“神秘人物”,锁定目标再说。
就在他们磋商应变之策时,这个“神秘人物”竟突然出现了,而且就在老娘的病房里,说起了悄悄话。
病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却能将里面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话语听得明明白白。一瞧清早四面无人,晓兰夫妇俩便分别在门边和窗口处偷听起来。晓文夫妇俩碍于自己的身份,只得退回隔壁的房里,以观动静。
病房里的“神秘人物”是一位双鬓染霜,头顶微秃,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只见他坐在病榻旁,双手握住病人的一只手,不住地道歉着:“金英,都怪我害了你。大前天我本来要去人民公园赴约,可小孙子突然感冒发烧了,他们的父母又不在身边,我只好陪着保姆抱着孩子上了医院。过了许久才想给你打个电话,可你却关机了。害得你淋了一场大雨患上了重感冒。我真该死!真该死!”
金英微微一笑:“没关系,没关系,这不很快恢复过来了。老闻,你就放心吧!”
老闻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这么大年纪了,孩子们有自己的事业,我们不能连累他们啊!”
金英深情地点点头,将声音压低了几度,悄悄问道:“我们俩的事与你儿子通气了么?”
老闻便抿嘴一笑:“儿子通情达理,表示坚决支持。不知你这边如何?我真担心剃头担子一头冷,一头热啊!”
金英摇摇头:“孩子们总不能凑拢,所以还没商量。不过,不要紧,眼下他们都到场了,我准备今晚就给他们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