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莫斯科的恩怨
2009-02-10红宇
红 宇
1949年第一次去莫斯科的经历让毛泽东终生难忘,1956年,当可以公开批评斯大林的时候,他马上就想到这件事,告诉苏联大使说,“我当时访苏的主要目的就是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而斯大林却不想签,故意回避我,不见我。我往斯大林家里打电话,那边竟回答说,斯大林不在家,让我有事找米高扬。这样一来,我就生气了,决定不再做任何事情,待在别墅里。”
1957年毛泽东第二次访问莫斯科,赫鲁晓夫告诉他说:当时斯大林还在他的屋子里安了窃听器。毛泽东的火气更大了,对第一次访苏的说法也进一步增加了火药味,说那次与斯大林吵了几架,“后来科瓦廖夫来,问我去不去参观,我说没兴趣,我说这次不是专来为斯大林祝寿的,还想做点工作,既然没工作可做,那我的任务就只有三条:一是吃饭,二是睡觉,三是拉屎。我拍了桌子,骂了他王八蛋,我的目的就是去请他告诉斯大林,所以斯大林算恨透了我。”
毛泽东的挫折感
年轻的时候,毛泽东渴望去苏联。1920年初,当他的大部分同乡都热衷于留法勤工俭学时,他就明确表示说:我们这辈人都应当过一回“出洋”的瘾,但“我觉得俄国是世界第一文明国”,“我想以后组织一留俄队,赴俄勤工俭学”。
由于毛泽东很快参加了共产党,他再没有遇到合适的赴苏机会。以后中共中央虽然也考虑过送他去苏联学习或养病,却多半并非出自毛泽东的自愿,当然最后也都没能成行。1947年以后,毛泽东认为访苏的时机适宜了,莫斯科方面又推三阻四。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毛泽东才终于可以过一把“出洋”的瘾,但这次他是否还有年轻时那种“朝圣”的真诚,就难说了。
因为出行前,毛泽东就有了某种挫折感。
这种挫折感因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而起。举行开国大典前的几个月,在与苏联维持旧约、还是续订新约的问题上,中央还没有全面的考虑和研究。所以,当年7月,刘少奇访问苏联,对中苏条约问题提出的建议仍旧比较委婉,有些模棱两可。他提出:新中国政府“完全愿意继承”旧条约,但可考虑采取以下三种方式加以处理,一、不加任何修改;二、在原有条约的基础上签订新条约;三、暂时维持旧条约,准备在适当时机重新加以签订。对此,斯大林没有表示明确的态度,只是建议“等毛泽东到莫斯科后再决定这个问题”。
而毛泽东明显倾向于签订新条约的想法,发生在新政府成立以后。他想“另起炉灶”,重新建立对外新政策。
1949年11月上旬,毛泽东即通过斯大林派在他身边的私人代表科瓦廖夫,向斯大林提出了访问莫斯科的要求。11月8日,毛泽东正式致电莫斯科表达了访苏愿望,并特意再度提到了条约问题。由于米高扬此前主动提出过重订条约问题,刘少奇访苏时,斯大林对此也没有表示反对。因此,毛泽东显然不认为这是一个困难的问题。10日,他又专门委托周恩来会见了苏联大使罗申,一方面进一步请罗申将他想要拜会斯大林的愿望转达给莫斯科,另一方面又强调了此行想要讨论中苏条约的问题。
毛泽东几次三番,通过多种方式,多种渠道表达重订新约的意愿,但他的这份热情并没有得到苏方的及时回应。为了促使斯大林尽快同意签订新的条约,一周以后,中共情报部门负责人、负责毛泽东与苏联大使联络任务的李克农,有意地对苏联外交人员提到,美国有一个“策划中国共产党响应铁托集团的计划”。他解释说,帝国主义者现在正在“攻击1945年的中苏条约是一个不平等的帝国主义条约”,说它“导致中国丧失了东北及在满洲的所有工业设备”。
旁敲侧击不起作用,斯大林那边还是没有肯定的答复。显而易见,这使得格外敏感的毛泽东尚未成行就已经在心理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关于这一点,我们只要看一看毛作为新中国的最高领袖,又是第一次出访苏联,却只带了一个秘书、一个翻译和几个工作人员,没有举行任何隆重的出行仪式,就悄然去了莫斯科,就很足以体会到毛当时内心忐忑的程度了。
毛泽东碰钉子
1949年12月16日下午,即毛泽东抵达莫斯科六小时后,斯大林就在克里姆林宫会见了毛泽东。毛泽东开门见山,不是祝寿,而是提出了签订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的问题。斯大林也很痛快,说:应该讨论和解决这个问题。只是需要弄清楚,究竟是应该保留1945年苏联政府与当时的国民党政府签订的那个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呢,还是暂时不动它,宣布将来进行修改,抑或我们现在就要对他进行相应的修改呢?
斯大林向毛泽东解释,1945年的条约是根据苏、美、英缔结的雅尔塔协定签订的,而苏联正是通过雅尔塔协议才在远东得到了千岛群岛、南库页岛和旅顺口等。一旦与中国重订新约,这势必给英、美等国提出修改条约中涉及千岛群岛、南库页岛等条款提供法律上的借口。
毛泽东显然对斯大林这些顾虑缺少心理准备,因而变得进退两难,他坚信他此行有必要带一个前所未有的、足以振奋人心的平等条约回去,但他从没想到收回自己的权利,会给苏联造成领土上的损失。
权衡多方利弊后,斯大林认为“目前不必修改条约”。毛泽东行前已经明确表示,签订新约是他此行主要目的,当听到斯大林的表态后,可以想像,他会多么扫兴。他最后还是心犹不甘地提了一句:“是否需要周恩来前来莫斯科解决条约问题”呢?他嘴上同意“目前不必修改条约”,心里却多少仍旧在想,对旧条约是否还有可能做些必要的处理。
对此,占尽上风的斯大林当即把毛泽东的话堵了回去。他在强调“这个问题您必须自己决定”的同时,特别订正说:“可能周需要来解决其他一些问题”。这意思很清楚,既然您已经同意不必修改条约了,那么周恩来即便来,也不能说是来解决条约问题的。
毛泽东挨批
刚来苏联就碰钉子,毛泽东心情的阴郁可想而知。好在,斯大林接下来的精心安排,多少让他得到了一些慰藉。12月21日,毛泽东应邀出席斯大林七十寿辰庆祝活动。在苏联国家大剧院举办的祝寿大会上,斯大林特地陪同毛泽东一道步出会场,接受全场群众的热烈欢呼。毛泽东并且被特意安排与斯大林并排就坐在主席台正中央,并被安排为第一个致祝词的国家元首。第二天,在苏联政府举办的贺寿宴会上,他又被安排坐在斯大林身边,并且宴会还首先提议“为中国人民的领袖毛泽东同志干杯”,给足了毛泽东面子。
所以,毛泽东在庆祝活动结束后,给中共中央的电报中特意强调说:“庆祝会除苏联各共和国代表讲话外,有十三个国家的代表讲话,在这十三个国家中,由我代表中国第一个致词,受到盛大欢迎,三次全场起立长时间鼓掌。”
庆祝活动使毛泽东暂时有了欢颜,但对他来说,最高兴的是,斯大林后来自己改变主意,要与中国订立新约。这出乎毛泽东的意料,所以当莫洛托夫和米高扬到毛下榻处,向他通报情况后,他还有点不太确定,又追问了一遍:“是否以新条约代替旧条约?”
能订新约,皆大欢喜,毛泽东访苏之旅刚刚进入佳境。可正在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双方都略感不快的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1月17日,莫洛托夫、维辛斯基在与毛泽东会谈时,说到美国国务卿艾奇逊1月12日发表的演说中有挑拨苏中关系的言论,提议最好由中国政府先于苏联外交部作出反应。毛泽东同意起草声明草案,并同意在征求苏方意见后,再发往北京。
可他食言了。一种合乎逻辑的解释是,我行我素惯了的毛泽东,认为用八股式的外交声明不足以表达他对美国政府的厌恶,斟酌再三还是采用了自己更熟悉的嬉笑怒骂的方式。
斯大林不高兴了。据毛泽东的俄文翻译师哲回忆,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等把毛泽东找去,对他说:“以个人身份发表声明,怎么说都可以,但那是一文不值的。”
从学者的研究情况看,此次,毛泽东受到了批评,被称为是民族主义者,半个铁托。毛泽东什么反应呢?他后来回忆说:“我在鼻子里笑他们,一点也不声辩,什么中国有没有民族共产主义等,我只说了一句话,‘同志们,你们说的不符合事实。他们无可奈何,也不能把我关起来。”
事过多年,毛泽东的话里有了一些演绎的成分。但由此可以看出,他当时深感屈辱,极端不满,以致耿耿于怀。因此,师哲下面的回忆应该是属实的。
师哲回忆说,由于毛泽东受到指责,憋了一肚子气。在与斯大林同车前往他的别墅时,始终一言不发。为了缓和局面,师哲问斯大林:“你不是答应过要到中国代表团的住处去做客吗?”斯大林回答说:“我是说过,现在也没有放弃这个愿望。”敏感的毛泽东当时就猜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命令师哲说“你和他谈什么?不要请他到我们那里去做客。”“把话收回来,不请他了。”这倒是很符合毛泽东的个性。
毛泽东被捧
1957年,当毛泽东第二次访问莫斯科时,情况完全不同了。这一次,64个国家共产党和工人党的一把手相聚莫斯科开会。但是,赫鲁晓夫对毛泽东的礼遇明显是最高的。
所有党的领导人都住在列宁山,只有毛泽东被安排到克里姆林宫叶卡捷琳娜女皇的寝宫。汪东兴去打前战,赫鲁晓夫就一直陪着,问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结果,最后按毛泽东在国内的生活习惯,把沙皇寝宫“改造”了一番。沙皇睡的富丽堂皇的大床,换成了临时赶造的毛泽东习惯睡的木板床;沙皇用的马桶,被用一堆砖头、沙子、水泥盖起来,中间留一个窟窿,变成了毛泽东习惯用的蹲坑。赫鲁晓夫原计划在机场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一直到克里姆林宫是夹道欢迎,中国方面说,毛泽东怕感冒,不能坐敞篷车,取消夹道欢迎,取消机场讲话,苏联方面就赶快把它们取消了。
会场上,所有领导人的讲话都要把事先印好的文稿交到大会主席团,只有毛泽东破例可以不用讲稿,即席发言;所有的发言者都要站到主席台前的讲台上去讲话,惟独毛泽东可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讲话……
赫鲁晓夫对毛泽东恭敬有加,惟恐照顾不周。其实,他这样做是有目的的,他有求于毛泽东。
1957年的赫鲁晓夫,正在走向其权力的巅峰,但地位还不是很稳固,因此,他需要争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第二大党———中国党的支持。
毛泽东不喜欢赫鲁晓夫,尤其不赞成他草率揭批斯大林的问题。但当时为了共产党国家之间的团结,为了提升中国党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地位,对苏联老大哥,有时还是得施以援手。
但以毛泽东的个性,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不舒服。因此,1957年1月,周恩来访苏时,毛泽东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任务:就揭批斯大林等问题,当面向赫鲁晓夫和苏共中央提出批评,并要求后者公开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据说,当周恩来在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做这番评论时,一位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实在听不下去,站起来想要走开以示不满,赫鲁晓夫当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硬是迫使她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来。
有求于毛泽东的赫鲁晓夫,忍下了这口气。
毛泽东耍大牌
这次在莫斯科,毛泽东有机会与赫鲁晓夫直接接触。赫鲁晓夫对毛泽东很恭敬,给予特别招待,但毛泽东确实不怎么给他面子。
好歹赫鲁晓夫也是一个大国领袖,他见毛泽东,毛竟然就在卧室穿着睡衣。跟毛泽东谈话,谈着谈着,毛“咚”地一声就跳游泳池里去了,赫鲁晓夫就只得在岸边跟着走。
陪同毛泽东访苏的翻译李越然有一段很生动的回忆,颇能反映出毛泽东对赫鲁晓夫那种居高临下的心态。一次,二人一起吃饭,赫鲁晓夫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在卫国战争期间如何勇敢地与斯大林争论西南军事作战指挥问题,斯大林如何歇斯底里,苏军元帅如何胆小如鼠,而他当时的判断如何正确。赫鲁晓夫讲得眉飞色舞,毛泽东却只是津津有味地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等到吃罢了饭,毛泽东抹了抹嘴,往后一靠,这才把脸转向赫鲁晓夫,好像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赫鲁晓夫同志,我的饭已经吃完了,你的那个西南战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吗?等翻译把这句话翻成俄文,赫鲁晓夫下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赫鲁晓夫的殷勤还是稍稍改变了他在毛泽东心目中的形象。因为,后来毛泽东曾经说:赫鲁晓夫这个人多灾多难,我们应该帮帮他;当众也对赫鲁晓夫说过:好花还要绿叶扶,你这朵花比我毛泽东好看,我们这次就是来扶助你的。
其实,在当时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毛泽东不是不想当领头羊,但苏联在各方面还是“老大哥”的情况下,毛泽东不仅不会去争这第一把交椅,而且还会去帮助赫鲁晓夫说话,把赫鲁晓夫扶到“班长”(毛泽东的说法)的位置上来。
但毛泽东的个性还是太强了,他帮助苏联人说好话,努力加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团结,可他在公开场合表达的许多观点都与苏联人不一样,对此,赫鲁晓夫内心是不高兴的。赫鲁晓夫没有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照样殷勤地举行宴会,为毛泽东送行。可以想像,毛泽东是带着一种完全不同于他第一次访莫时的满意心情回国去的。他不曾想到,第一次赴莫斯科,尽管印象不佳,结果两党关系却日趋好转,第二次赴莫斯科,尽管心情愉快,紧接着而来的,却是两党两国关系的渐趋恶化。
(选自《都市•翻阅日历》200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