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政府的危机应对

毛寿龙

制造错误的人因为制造错误而越来越重要，想纠正错误的人却因为没有机会而仰天长啸。其结果，只能是错失市场矫正无限政府错误行为导致的危机的机会。中国应该吸取这个教训。

经济危机有很多表现方式。人类历史上很多经济危机表现为物质匮乏，原因有些是天灾，有些则是人祸。也有很多危机表现为货币危机，其原因则往往是政府实施了不适当的货币政策，从而导致资金需求过剩，货币供给过多，不断累积，结果导致经济危机。

在现代社会里，物质匮乏的危机往往发生在非市场经济国家和地区，而市场经济国家则往往发生物质过剩的危机。在纯粹市场经济的王国里，每一个人自己决定自己的生产和消费，而且通过市场机制传导信号。如果有一个人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比如买了自己不想要的东西，或者投资了没有市场的东西，市场也会把这个信号准确地传递给其他人。如张三买了一个自己不想要的东西A，市场把这个信号传递给李四，李四就认为张三有需求A，再继续生产A。如果有很多个张三都错误地决定买了自己不想要的A，其结果是李四一直生产张三们不想要的A。逐步累计，张三们忽然都纠正了自己的错误，结果是，李四生产的东西就都卖不出去了。

一般而言，市场经济中的张三们都是有意理性的，也就是说不会让错误重复发生，而且张三们都是自己判断的，不会成批做出错误决策，李四们也会按照需求决策生产什么，并且会不断进行边际调整，从错误中吸取教训。所以，市场经济中的经济危机，一般来说都是小规模发生，而且可以通过市场机制得以自我调整。

政府治道逆变革

但是，如果政府有政策，使得张三们集体做出决策，购买了自己很想买但买不起的产品H，比如说美国的房子，情形就很不一样了。美国人有一个美国梦，“居者有其屋”，而且都是别墅，甚至是大楼。为了实现这个美国梦，美国联邦政府1977年通过了《社区再投资法案》，根据此法案，低收入家庭和低收入社区可以不必有信用担保和抵押，就可以获得银行贷款，而银行必须给他们提供贷款。

在这个法案之下，明智的住房消费者和投资者不会据此去干啥事，因为购买了自己买不起也住不起的房子，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对于明智的投资者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风险。所以，必须要有金融创新来转嫁其风险，从而让明智的消费者和投资者变得不够明智：消费者超出自己的能力贷款购房，以买到的房子为抵押进行贷款，房地产企业以销售给没有能力支付贷款的消费者的房子抵押得到贷款。这些贷款的确有递延，但这些抵押的有效性取决于房地产市场是一个永久升值的市场，而一旦房地产价格下跌，其抵押也就不再有效。

这些风险精明的投资者是一清二楚的，但美国联邦政府的法案以及政府资助的美国房利美和房地美公司等保证购买这些高风险贷款的债券，使得精明的投资者精明地认识到住房贷款是只赚不赔的买卖。美国政府的这一政策，加上还房贷给予税收优惠、长期的低利率、鼓励信贷消费等政策，以及鼓励金融创新转嫁金融风险的政策，使得美国房地产市场在最近30年时间里一直节节攀升，不仅掩盖了可能的房贷风险，同时也积累了次贷危机的风险。而一旦风险暴露，房地产没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萎缩，房地产泡沫开始破裂，房利美和房地美等政府资助的房贷融资公司陷入财务困境，经济危机也就开始了。

房贷融资公司一旦进入财务危机，市场机制就会准确地把这一危机信号传递给任何一个市场参与者，与次贷危机相关的多米诺骨牌纷纷做矫正性的倾倒调整，对错误的投资决定进行清理，结果是市场经济中因政府支持而出现的泡沫开始逐步破灭，先是房地产融资和房地产本身，接着是相关的金融资产缩水，然后是消费调整，最后是从金融到生产到消费的整个世界市场的调整。全世界均因此而受害，但经济也因此而逐步得到调整。

从治道变革的角度来看，此次全球性的经济危机，是房地产金融领域政府治道逆变革的结果，在很多领域世界各国的政府都在实行政府职能转变，从无限政府到有限政府从而导致经济迅速发展的情况下，美国政府在房地产领域却是从有限政府走向无限政府。经济学家弗里德曼认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是市场经济的基本道理，这也是有限政府的逻辑。免费的午餐，即使有再好的金融工具，也是变不出来的。

但美国卡特政府却认为，美国金融大师可以在政府的支持下变戏法，提供免费午餐，他们的技巧是：吃午餐不要钱，记账，吃了午餐后把吃饭者的劳动力作为抵押去银行贷款来提供午餐，银行面临风险由国家财政背书，国家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鼓励劳动力工资上升，让劳动力有升无降。但是，无限政府的理想无限，而能力确实有限，一旦政府的财政能力和印制钞票的能力超出其背书的债务风险，而所谓的金融创新再也筹集不到愿意冒巨大风险的融资，就会导致劳动力价格下降，免费的午餐戛然而止，整个经济也就陷入了危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铁的定律，穿破政府的能力，穿破金融把戏的迷雾，让享受所谓免费午餐的人支付更高的价格。

免费的午餐让穷人能够吃上可口的午餐，并提高劳动力的价值，美国社区再投资法案，让美国人实现美国梦，理想是好的，但却不符合市场经济的基本道理。要有免费的午餐，不是别人付账，就是自己付账。在人类社会里，别人付账的午餐是要还的，最终还是自己要还的。美国政府治道逆变革，有美好的理想作为道德支持，为免费的午餐拿纳税人的钱和整个经济为抵押，看起来好心，实际上是办了大大的坏事。有限政府和无限政府

有限政府的逻辑是，生产者和消费者个人对自己的投资和消费行为负责任，而政府则确保个人对其行为有充分的选择权并确保其自己为自己承担责任，这对个人形成了良性的激励，让个人有意理性，避免非理性，及时放弃错误的决策，选择正确的决策；而就整体而言，个人的决策无论对错，都是自己承担责任，是无所谓的。

无限政府的逻辑是，生产者和消费者个人对自己的投资和消费行为不必负责任，而政府可以确保其选择理性的生产和消费行为，有义务提供免费的午餐。美国梦的豪宅，个人没有能力支付，美国整个经济，包括纳税人支持的财政也承担不起免费的午餐和豪宅。在无限政府逻辑下，有意理性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被看成傻瓜，有意非理性的生产者和消费者被看成是聪明的创新者，每个人的非理性选择都不必自己承担责任，都需要整个经济、所有的人来集体承担其失误的责任。

有限政府的逻辑是，梦想一定要适当的实力相匹配；无限政府的逻辑是，只要梦想是正确的，手段可以是不选择的。美国金融市场发明的融资手段，让个人寅吃卯粮，让纳税人背书的财政和整个经济良好运作的货币作为抵押，让所有的人，乃至和美国经济有密切关系的人为美国人不负责任的消费和投资决策在未来某个时刻买单。

无限政府的逻辑是虚假的，一时的，有限政府的逻辑是真实的，长久的。结果就是，无限政府的逻辑一旦运作起来，不负责任的人坐享免费午餐和豪宅，而经济危机的结果却是要所有的人来承担。

无限政府美梦破灭，制造了经济危机，它是不是就此罢休，让位给有限政府，从而逆转治道逆变革呢?我们看到，治道逆变革的逆转，是非常困难的。美国房利美和房地美两个房贷融资公司在政府的支持下，大胆贷款，贷款总量占美国住房抵押贷款的一半左右，达5.3万亿美元。这两个公司大胆胡作非为，块头很大，问题也大，它一出问题，就要让很多公司和个人出问题，这就成了政治问题。越不负责任，问题闹得越大，越有政治意义，结果，逼着美国国会启动立法快车道，通过总额达3000亿美元的一揽子住房援助法案，还给购买住房而还不起贷款的人1500亿美元退税，试图弥补破碎的住房市场泡沫，重建美国市场信心，促进美国金融市场和整体经济恢复稳定运行。

但3000亿美元，对财政来说，是一笔大数字，但对于10万亿美元的住房贷款市场来说，几乎是杯水车薪。于是，次贷危机继续深化，首先危及同样不负责任的华尔街，华尔街不负责任的规模一样庞大，同样逼着联邦政府通过了7000亿美元的救市计划，接着危及汽车产业，三大美国汽车公司也一样规模巨大，问题多多，花费数百万美元的游说费，每个公司都可以获得上百亿美元的应急贷款。

由此看来，无限政府的治道变革不仅没有走向有限政府的治道变革，反而从治道逆变革的慢车道，转变成了快车道。过去是依靠金融创新把戏提供免费的午餐和豪华的住宅，现在是依靠财政和货币政策，迫使政府大量发行国债，印制钞票，成千上万亿美元的往市场里砸钱。

无限政府救市的失败

那么效果如何呢?从逻辑上来说，无限政府的慢车道制造经济危机，无限政府的快车道显然不可能消灭危机，它不是装装样子、不发挥作用，就是让有限政府和市场经济不发挥充分的矫正经济危机的功能，让经济危机继续延长。

从实际情况来看，无限政府有无限扩大化的趋势。到目前为止，美国紧急救市计划已经支付了3500亿美元。2500亿美元直接向银行注资，有200多家银行获得政府注资，美国政府还收购了美林证券，共花了194亿美元。花旗银行获得250亿美元救助。救助银行，是无限政府的第一步，无限政府的第二步就是干涉银行的内部管理，比如严格限制高层管理人员的薪酬。第三步则可能处理危机前高管人员的高额薪酬问题。如2007年底之前，首批接受政府救援资金的9家银行共欠高管养老金和延期支付奖金400多亿美元。华尔街银行遇到困难，政府拿纳税人的钱和印制钞票救助，但做出错误决策的高管却坐享其成，这不能不说是政府救市的失败。

无限政府救市的失败，实际上还不在此。面对金融危机，任何个人实际上都会做出应对危机的选择，无限政府的救助计划实际上取消了个人和企业自我努力的空间，比如汽车公司可以出售其部分扩张时期购买的资产获得现金从而度过难关，可以停产一段时间来消化过去过度生产留下的库存并取得现金，也可以降低员工工资和养老金等福利待遇来减少现金支出，当然更可以通过技术革新和管理创新来降低成本，但政府救助计划使得汽车公司花费数百万美元游说政府，而不是自己去努力救助自己，并吸引优良资本介入汽车行业。

对于银行来说也一样，政府注资和购买，也使得银行不愿意低价出售不良资产，不愿意向优良资产开放，而只向政府救助开放，优良资产则因为政府资金的进入高价购买不良资产而摊薄了，银行更容易有意非理性来吸引政府救助。

制造错误的人因为制造错误而越来越重要，想纠正错误的人却因为没有机会而仰天长啸。其结果，只能是错失市场矫正无限政府错误行为导致的危机的机会，让危机更加延长，一直到政府用够了所有的招数，而只能让市场独自运作为止。

或许这时候，政府治道逆变革的进程才会转变为政府治道变革，从无限政府走向有限政府，让市场经济充分发挥作用。

(责编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