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何干之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问题的理论探索
2009-02-05杨舒眉崔中华
杨舒眉 崔中华
摘要:20 世纪30 年代,何干之立足中国内部、结合中国民主革命实践,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不同的视角以及它们间的相互关系出发,对中国的社会性质、革命性质、革命动力、革命发展前途等重大的理论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提出了精辟的见解,对中共制定新的革命政策和策略,形成科学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其理论研究凸显出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和民族意识、浓郁的意识形态话语色彩等特征。
关键词:何干之;新民主主义;中国社会性质;新民主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
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494(2009)06-0104-05
一
何干之(1906-1969) 是中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历史学家和教育家。20 世纪30 年代是何干之一生中理论著述最丰硕的时期,先后出版了《中国经济读本》、《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后易名为《转变期的中国》)、《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国社会史问题论战》、《近代中国启蒙运动史》、《中国社会经济结构》等著作。他对中国社会性质、革命性质、革命动力、革命发展阶段等新民主主义革命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理论探索,提出了精辟的见解,作出了科学的论断,为中共制订新的革命政策和策略,形成科学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奠定了他在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毛泽东思想研究史中的重要地位。
20 世纪30 年代,中国社会急剧动荡,政治格局不断变化,何干之秉承儒家的“入世”精神,怀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现实关怀,积极探索国家富强、民族独立的双重时代主题。这一时期他的学术研究和理论探索呈现以下三个特点:1. 强烈的现实关怀精神和民族意识,以探索民族的历史命运为归宿。他研究和探讨的中国社会性质、中国革命性质、社会史问题、中国农村经济性质等重要命题,既是关于中国社会和革命的重大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又是中国共产党当时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理论问题,同时也是探索中国未来发展前途的重大课题。他的学术研究着眼于中国实际,服务于新民主主义革命,因而他将新民主主义革命视为中国革命道路的正确选择。他注重从“今天”的角度分析和解决问题。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他在《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一书中特地加上“国防经济”一章,专论这个“今天”的课题。2. 浓郁的意识形态话语色彩,奉唯物史观为圭臬。他用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分析中国革命实践提出的种种问题,以唯物史观构筑其学术理论体系,因而他的学术研究和理论阐述完全纳入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中。他以马克思主义著作中的“阶级”、“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生产关系”、“生产方式”、“封建社会”、“奴隶社会”、“资本主义”、“亚细亚生产方式”等话语和范畴来研究、分析和注解中国社会和革命中的诸种问题。3. 由研究中国社会经济入手,研究中国革命理论问题。他关于革命问题的理论探索牢牢建立在对中国社会经济状况和经济水准的客观估计的坚实基石之上。德国学者罗梅君指出,“何干之的早期著作主要是关于历史的。但他本人自称是经济学家,因此他十分重视政治经济学问题。”[1]18“在一般的历史著作中,何干之总是赋予由政治经济学决定的社会史观以优先权”[1]43。
二
20 世纪30 年代何干之积极参加了思想文化界关于中国社会和革命诸问题的探讨,在以下几个方面取得了重要的理论成就:
(一) 关于中国革命道路的选择
何干之从过去、现在和未来相统一的宏阔视角出发,科学地把握了中国近代以来社会的变迁,划分了社会发展的阶段,指明了民族和社会解放的方向和路径,向彷徨中的中国人民就“中国向何处去”这一问题做了科学有效的解答——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中国革命道路的必然选择。鸦片战争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地位,20 世纪30 年代学者们取得了共识。何干之认为鸦片战争是“新旧中国的转折点”,是八九十年来中国社会一切动乱和变迁的出发点,此后依次相继、环环相扣的洋务运动、戊戌新政、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推动了中国社会的不断地发展和进步。但历次社会变动在路径选择上和社会推动力量上存在着较大差别,归纳起来主要有两种——自上而下的改革或改良和自下而上的革命,据此把鸦片战争以来的中国历史发展也划分为这样两个阶段。鸦片战争失败的后果之一是中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在平定内乱之后,封建统治阶级在19 世纪60—90 年代发动了一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洋务运动,但“自强”、“求富”之梦被甲午战争所粉碎,以挽救民族危亡为口号的戊戌维新乘势登上历史舞台,进行体制内的政治改革,仅仅百天即宣告失败。自下而上的义和团运动失败后,辛亥革命爆发,推翻了清王朝的封建统治。何干之进而指出,辛亥革命由于思想相对滞后而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反正”,五四运动启蒙运动的缺陷使得先进的中国人认识到唤起下层民众,以求得民族和社会的双重解放。可以看出,在社会发展的路径选择上,何干之把改革(或改良) 和革命作为划分社会发展阶段的标准,鸦片战争-洋务运动-戊戌新政属前一阶段,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属后一阶段;在社会发展的推动力量上,自上而下的改革(改良) 阶段以上层统治阶级为主体,自下而上的革命阶段以下层民众为主体。他对上层统治阶级的改革或改良否定多于肯定,认为总会归于失败;对下层民众的暴力革命持肯定态度,认为是推进中国发展和进步的根本路径。中国社会的变迁和发展表明,中国社会的发展正是在自上而下的以上层阶级为载体的改革(改良) 受挫失败后,迈入自下而上的以下层民众为载体的革命阶段。正是遵循这一逻辑,何干之把中共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视为近代以来一系列变革、奋斗、追求与探索的继续,视为中国经历了一系列失败后中国人民和中国革命道路的必然选择。历史证明:中国正是由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扫清了障碍而迈入崭新的阶段。只要我们认识到新民主主义革命是中共领导的中国革命进程中的一个重要阶段,也就认识到何干之所探讨的中国革命道路及其选择问题的重要学术价值。
(二) 关于近代以来中国的社会性质
中国的社会性质问题是在中外比较中产生的20世纪新问题,也是中国革命面临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毛泽东认为,中国近代以来的社会性质“是解决中国一切革命问题的最基本的根据”[2]。20 年代末至30 年代下半叶,中国思想文化领域展开了关于中国近代社会性质问题的论战,这场论战包括中国社会性质问题、中国社会史问题、中国农村社会性质问题三个方面,何干之说:“社会史,社会性质,农村社会性质的论战,可说是关于一个问题的多方面的探讨。”[3]186这三个方面与中国革命进程紧密衔接,因而使论战呈现出鲜明的为现实斗争和革命服
务的政治诉求色彩,如何干之所说,这场论战不是“书痴子的玩意儿”,而是“实践上的紧急要求”,因为只有“认识了中国社会,才配谈改造中国社会”。何干之作为“新思潮派”中的一员,积极参与了这场论战,和潘东周、王学文、刘苏华等其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一道批判了以陶希圣、李季为代表的“新生命派”的“先资本主义社会”论,以严灵峰、任曙、刘仁静为代表的“动力派”的“商业资本主义社会”论,以及陈独秀的“封建残余”论,以及李立三的“商人统治社会”论等,科学地论证和总结出中国社会性质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了解中国社会的经济性质是认识中国社会性质的关键。何干之认为“不单是历史上未解决的理论问题,同时又是目前实践上的紧急问题”[3]128,“其主要问题是:应当把中国社会的方位定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或一般的世界历史进程的那一点上?现阶段的中国社会性质是封建的还是资本主义或半殖民地半封建的?”[1]72 他从剖析近代中国经济状况及其性质、揭示中国革命的现状和前途,以及总结十年论战的历史等方面,对近代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根本特点作了深入的阐发。
经济是政治理论的测量器,通过分析经济关系来研究各种社会政治关系是一条捷径。1934 年,在何干之最早参加中国社会性质论战的著作《中国经济读本》中,确立了要“以半殖民地性半封建性这个主题为经”的宗旨,并“以真实的材料为纬,使理论与实际纵横交错把中国经济的真相和盘托出”[4]。他从翔实的经济资料入手,紧紧抓住帝国主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三者在中国的地位及其相互关系进行分析,精辟地指出“中国问题的症结在于对帝国主义、民族资本和封建势力那三种社会势力的相互关系的了解”,“对于这三种社会势力的了解,可以归纳为两点:(一) 帝国主义对封建势力究竟发生了什么影响,是破坏它还是维护它?(二) 帝国主义对民族资本是阻滞它还是推进它?是打击它还是帮助它?”[5]92-93他总结出中国经济的三大特点:“半殖民地性”、“半封建性”、“死路一条的民族资本”。“半殖民地性”关系到如何看待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半封建性”关系到如何认识封建制度没落的程度,“死路一条的民族资本”则明确地表示了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双重压迫下,中国民族资本没有发展的空间。他说,鸦片战争后,中国社会已经“不是封建社会,因为封建制度已经瓦解了,只有封建势力却还存在;也不是资本主义社会,因为虽有资本主义的要素,但不能占领导的地位。在另一方面,帝国主义的势力在社会经济中又居着左右全局的作用,中国的政治机构,只有半独立的性质”。中国社会的发展趋势,已经“由封建社会进入资本主义社会的过渡期,但这个过渡期,因为有民族的与国内旧制的压迫,却非常艰苦,应死的不急死去,应长的却很难生长”,因此,此时的中国社会正处于“半殖民地化的半封建社会”阶段[5]144。但是何干之此时没有将“半殖民地半封建”看作一个完整概念,没有就二者的结合及统一性展开论述。[6] 《中国经济读本》的第二章为“中国经济的半殖民地性”,第三章为“中国经济的半封建性”,如此分别论述,使他对中国社会性质做整体概括时,说中国是“半殖民地化的半封建社会”。1936 年在《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中,明确地提出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观点,中国现阶段革命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新的民主革命”,这标志着“半殖民地半封建”概念在他那里已经形成。1937 年在所出版的《中国社会性质问题论战》、《中国社会史论战》中,他关于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质的观点愈加明确,直接用以作为对中国社会性质的概括。
(三) 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动力
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决定了中国民主革命的中心任务是反帝反封,如何实现这一任务,依靠的社会力量来自哪里?首先,何干之结合具体国情,指出中国民主革命有自己的特点,有“时代的新内容”,与法国、普鲁士等欧美国家,土耳其等亚洲国家的民主革命相比,是“新的民主革命”,在世界上是没有的。中国革命的担当者和执行者不是上层资产阶级,而是下层的民主主义者。其次,何干之运用阶级分析的方法,对当时国内外各种政治力量的立场和态势作了深入分析。敌对的一方,首先是帝国主义,其次是在其庇护下的国内封建势力,二者是中国民主革命的对象;“工人和农民,是解放运动中的基本力量”,工人是处于领导地位的阶级,“是民族革命的组织者”,也是中国民主革命中革命最坚决、最彻底的阶级,工人联合是中国民主革命的基本力量;处在中间的,是最富于妥协性的民族资产阶级和改良主义者,以及总在动摇悲观和害怕的小资产阶级。市民阶层“不能领导中国革命前进”,此外,下层小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则是“革命的忠实同盟者”[7]. 177。
随着日本侵华战争逐步升级,民族危机、民族矛盾日益严重,何干之写了一系列评论中日战争的文章,如《中国的资源问题》、《中国的财政问题》、《中国的军备问题》、《中国的国际关系》,阐述中日战争中建立“全民族大联合的抗敌战线”的重要性。在“大联合”状态下,内部矛盾应暂时缓和,不两立的态度不利于中国当前的情势,因此在中国已由“各帝国主义的半殖民地转为日本的全殖民地”的时刻,全国各个阶层,包括民族资产阶级、富农,乃至地主、军阀、敌人以外的买办,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只有“上层和下层人民都渐渐站在统一战线上”,从而有可能结成广泛的“抗敌统一战线”。不仅如此,政党之间也应改变相互间的关系,联合抗日、共同抵御外侮。他批评了几种反对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左”倾关门主义。
(四) 关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前途
对中国社会经济性质、阶级状况做了深入分析后,何干之独创性地提出了“新的民主革命”的观点,对新民主主义革命发展的阶段和前途做了系统阐述,这集中反映在他于1936 年11 月出版的《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一书中。他分析了中国社会的矛盾和阶级关系,指出中国革命与欧美各国的差异,论证了中国不会走西欧民主革命后发展资本主义的道路,而是有自己的特点,中国的特殊环境是“不容许在中国建立资本主义的天堂”[7]166,中国的革命将“不通过资本主义而和平地转入社会主义阶段”。中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不是普通的民主主义,也不是社会主义”,而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新的民主革命”,进而指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必须分两个步骤进行。“先来第一着,再来第二着”,“在第一着中就准备着解决第二着的前提”[7]165。第一着即民主革命,完成反帝反封建的任务,“第一着”的领导者和组织者是工人阶级,革命的主体是工农民众,革命政权是“工农民主主义”。第二着即在完成民主革命的同时,同时解决社会问题,即实行社会主义,这就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新的民主革命”的主要内容。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何干之关于如何
建设社会主义也有了朦胧的规划,他认为民主政治和农业改革是中国工业化的前提,处理好向社会主义过渡与发展资本主义的关系是进行新的工业经济建设的关键。由此可以看出,他关于中国革命发展前途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既反映出中国革命发展的态势,又反映出一批马克思主义学者对新民主主义革命问题探索的历史足迹。
三
新民主主义理论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并取得胜利的基本革命理论,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创造性地把马克思主义运用于中国革命实践的产物,是一套涵盖政治、经济、文化等革命问题的完整的理论体系。在新民主主义理论形成过程中,就其思想和文化的来源而来,既有域外的马克思主义学说,也有本土的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果,还有这一时期思想文化领域取得的积极成果。20 世纪30 年代何干之关于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一系列问题的理论研究和探索,为中国共产党形成完整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提供了宝贵的思想资源。比较典型的是他的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现阶段革命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新的民主革命”的正确观点,直接为毛泽东所吸纳。1936 年何干之正式提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概念,而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理论中有关“半殖民地半封建”作为一个完整的概念加以表述的,则是1938 年11 月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所作的报告。1939 年10月4 日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毛泽东明确地称“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而体现这一概念经典表述的,则是1939 年12 月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1940 年1 月的《新民主主义论》。何干之关于中国革命动力、革命发展前途、革命的双重任务等理论观点,与毛泽东的观点不谋而合,在之后形成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中得到系统的阐发和理论升华。他的理论贡献得到当今学术界的认可与充分肯定。如王思瑞在《新民主主义的由来和历史命运——关于中国社会性质的三次思想交锋》中指出:“关于中国社会性质问题的第一次论战,对阵双方的主将是斯大林派和托洛茨基派。托派认为中国已是资本主义社会;1928 年中共六大确认‘中国现在的地位是半殖民地,‘现在的中国经济政治制度,的确应当规定为半封建制度。这实际是斯大林派的观点。后来,斯大林派的观点被毛泽东、刘少奇、何干之等创造性地正确地改造为新民主主义理论后,在20 世纪40 年代获得巨大成功。1936 年11月,何干之在《中国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中采用了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说法,并提出中国现阶段革命的性质是‘新的民主革命。毛泽东1940 年1 月发表《新民主主义论》时吸纳了何干之的上述正确观点”。[8]李洪岩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理论的来龙去脉》,指出:何干之正式提出中国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现阶段革命是“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新的民主革命”的观点,客观上为新思潮派的工作做了圆满的收尾。何干之1937 年秋到延安,毛泽东曾有意请他做秘书,故一般认为,何干之的研究对毛泽东发生过直接影响。”[6]何干之关于社会性质的科学把握,“在中国共产党形成完整的新民主主义理论体系的过程中,起着有益的探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