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塔希提岛,公元1892年
2009-02-05保罗·高更
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法国画家。后期印象派成员之一。由于厌倦都市生活和向往异国情调,1891年去南太平洋上的法国殖民地塔希提岛生活。
我来到塔拉瓦,一个宪兵把他的马借给了我,我骑马沿着东海岸行走,这里没有几个欧洲人。在珐诺,突然听见有一个当地人友善地叫我:“嗨!给人画像的人(他知道我是个画家),来和我们一起吃些东西吧。”我跳下马,他将马拴在一棵树上,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屋子,好几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围坐在地上抽烟聊天。“你要去哪里?”一个40岁光景的毛利女人问道。“我想去伊提亚。”“去那里干什么?”我突然灵机一动答道:“我想去找一个妻子。听说伊提亚有许多可爱的女子。”“你真想要个妻子?”“是的。”“假如你愿意,我会给你一个妻子,她就是我的女儿。”
“她年轻吗?”“是的。”“她可爱吗?”“是的。”“她健康吗?”“是的。”“那好吧,请让我见见她。”
她离开了约有15分钟,人们端来了毛利人吃的野生香蕉和小龙虾款待我。那个女人回来了,跟着她的是一个年轻的高个子姑娘,手里提着一只小包裹,透过那蝉翼般的薄纱能清晰地看到她金色的皮肤以及肩膀、手臂。她的胸部异常丰满,她那妩媚迷人的脸与我迄今在这座岛上见到的其他姑娘完全不同,浓密的长发波浪状地披在双肩,发出了柔和的金黄色。我想她一定是汤加人的后裔。
她在我身边坐下,我说:“你怕我吗?”“不。”“你愿意一直住在我的小屋里吗?”“是的。”“你从来不生病吗?”“是的。”
这就足够了。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但脸上仍装得无动于衷,她将那些食物放在一张很大的香蕉树叶上推到我的面前,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但我仍只是稍稍尝了一些。这个姑娘大概只有13岁,令我心醉但也令我恐慌:她的灵魂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真的要如此快地结婚吗?我反而有些畏惧了,竟开始犹豫了起来——我,差不多是个老人了。也许她只是遵照母亲的意愿才表示同意的,而她母亲唯一想的仅仅是金钱。但是我确凿无疑地在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她的种族所具有的独立和自尊的神情……或许她对任何生活的变化都能处之泰然。
多少带着几分恐惧,我走出小屋骑上了马。姑娘跟在我后面,她的母亲、一个男子和她的两位姨母陪伴着她。我们向塔拉瓦方向走去,那里离法诺约有9公里路程。没走多远,人们便对我说:“在这里停一下。”我跳下马跟随他们走进了一座很大的农舍,它修缮得很不错,散发着一股只有大自然才具有的清香。这便是那姑娘的另一个家。一些编织精美的草垫铺在地上,这个家庭的成员都很年轻而且文静,姑娘坐在她母亲身边,将她母亲介绍给我。接着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我们喝着凉水,这位年轻的母亲眼睛里闪着泪花问我:“你心肠好吗?”对良心作了一番审查后我有些不安地答道:“是的。”“你能给我女儿幸福吗?”“能的。”“8天之后请带她回来。假如她感到不幸福,她会离开你的。”
“她怎么有两个母亲呢?”我问第一个年纪稍大的那个母亲,泰哈拉娜(这是我妻子的名字)的母亲回答说:“刚才您看到的是她的养母。”
回到塔拉瓦之后,我将马还给了那个宪兵。他的法国妻子带着一丝恶意说:“什么!你竟然弄了个土人做妻子?”她的眼睛几乎要将姑娘的身体刺穿了,而姑娘那原先毫无表情的双眼突然间却变得高傲起来:两个女人互相注视着,一个已人老珠黄,另一个则含苞欲放。我仿佛觉得在碧蓝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朵乌黑的云朵,我为自己的民族而羞愧,但我立刻将目光从那个污浊的东西上移开——但愿能立刻忘记它。我凝视着我已深深爱上的纯洁的金子——我将永远记住它。在塔拉瓦,在一个中国人的屋子里,她和她的家庭最后道别了,公共马车将我和未婚妻带到了迈塔耶,从这里到我的家还有25英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