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
2009-02-05张期望
张期望
终于写完了,近500个特制的信封,认真书写上收信人邮编、地址、名字,好在里面是已经印制好的统一形式和内容的贺年卡。
印象中,我有近10年的时间没有写过一封信了。
前年,侄子考上了大学,临走时我老父亲叮嘱:“好好学,多给家里捎信……”。
“带手机了,现在谁还写信呢?坐在火车上就能给你打电话。”站在一旁的妻子抢先发话。
一周之后,侄子发来短消息:买电脑了,并且可以视频。我打开电脑,让老父亲坐在电脑旁看看他念叨的孙子,并通过耳麦说话聊天。
“哎呀呀,太好了,太神了,太发达了,想不到啊,信也不用捎了,我老了……”。父亲一连几天都重复着这些话,还把和孙子视频的事当作特大新闻告诉了左邻右舍。这让我想起从前的日月。
1981年,17岁的三哥考上了一所外地的中专学校,走了一周的一个午后,大队的广播里响起了老广播员一阵熟悉的咳嗽声,我们知道要开始广播了,一般说来,这个时候是邮递员送信件和报刊来了。
“社员同志们注意啦——社员同志们注意啦——有几封信哩——有几封信哩——”。
一听见广播父亲的名字,我便撒腿向门外跑去。
是三哥的笔迹,父亲名字的后面写着“父亲大人收”。
跑回家,家里人已经围坐在了一起,姐姐用剪刀剪开信封,我抽出信笺,一共5页,叠法是表示尊敬的“跪式”,即信纸对折后,再顺长反向两折,象人的头、上半身、下半身,头比下半身长点。
信的开头是顶格写的:“奶奶大人、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你们好!”信比较长,详细写了从坐火车,到学校报到,分宿舍、买饭票,到师生情况,还有开学典礼,甚至介绍了学校主要领导的姓氏,学校的建筑布局,学成后报答父母家人的决心,最后祝愿全家人安康,对弟弟妹妹做了鼓励,此致敬礼,年月日。
一口气读完,足足花了20多分钟,好象是在做政府工作报告。父亲边听边点头,奶奶和母亲的笑脸上还落了泪,接下来,全家人由姐姐执笔写回信,基本上每个人想说的话都要写上,信中少不了“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安心学习,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达到4页之多。
之后,隔一段时间,便会收到三哥的来信,姐姐、四哥和我都亲手代家里回过信。
听广播、取信、读信、写回信、寄信,这样的事情也成了家里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事情,往来的信件,象风筝的线,连着两头的亲情,也对我们的家庭产生了一种向心力。
现在想起来,那情景历历在目,那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后来,四哥也去省城上学了,姐姐也和邻村一位当兵的小伙子恋爱了,我当然还经常去大队广播室取信。
偶尔抢着看到姐姐收到的信的结尾不是“此致敬礼”,而是“此致军礼”或者“致以革命的军礼”,印象很深,也很羡慕。结了婚,妻子谈起年轻时当兵的岳父给岳母的信中开头或结尾还有“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话,听起来除了有一种很中国的虔诚感外,还有一种很历史的沧桑感。
当时,在我们村里能经常收到信的人家不是太多,偶尔有一次,我家同时收到了3封信,我顿时有一种荣耀感。
记得大队有位干部说过:村里信多了好啊,说明咱村与外界联系多,社员们活套。
确实,信件往来是当时主要的通讯方式,当然也有电报,但基本不用。电报大都是有急事情,费用也高,偶尔需要发电报时,为了省钱,大部分人都学古人“炼字”。一次,我给四哥发了份电报,内容只有四个字:“母病速回”。有人发来电报,一般来说邮局还会派专人送到村里社员家中,有的人家还要对送电报的人当客人招待一番。
大队还有一部黑色的手摇电话机,当时看管得十分严,一般人特别是小孩子连摸都不能摸一下。有人打过电话来,广播员就在广播里转述一下。打电话好象须到镇里的邮电所,转好几道关口才可能接通,花费也比较昂贵,我家从来没有打过电话。
1993年,我到晋东南师专上学,报到安顿好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家里写信。3年中,也经常收到由妹妹写的家信。
以前,当兵的人常说:新兵信多,老兵事多。当学生也有同感,大一信多,大二、大三就越写越少,内容也越写越简单了。
工作了,忙碌了一段时间以后,我便去买了些信封和邮票,伏案给十多位同学和朋友写了信。一来向大家问好,叙旧话新,二来告知新的通讯地址以便联系,更多的是谈人生、谈今后的发展。其中一封是写给心仪已久的一位女同学的,这封信着实费了些脑筋,用了特制的书法信笺,用词遣句十分讲究,字迹也是相当工整,当然也委婉表白了内心的想法。
之后的日子里,我会不经意地去传达室转一转。
盼来信的日子其实是富有诗意的。那时侯我把《唐诗宋词精选》取出来置于案头,在课余之际,在寂寞的夜晚,任凭窗外明月圆了又缺,伴随杨树上的寂静或者飒飒的风声以及偶尔的鸟鸣声,一篇又一篇诵读、品味。或者铺开毛边纸,对着赵孟頫的《洛神赋》,让思绪蘸着浓墨在纸上跳跃……
收到信的感觉也是十分赏心悦目的,一封信捧在手里,分量很轻,但有一种得了一小笔意外之财的窃喜,又象看到亲手栽的树发芽长叶了,窗台上的花结花蕾了,所临摹的墨迹越来越神似了……
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展开信笺,熟悉的笔体,仿佛写信人就在眼前,一字一句地读,仿佛也可以感受到写信人那时的心跳。看了一遍再看第二遍,过了几天,还会重新摊开细细品读,如同研读一篇古文,也象鉴赏一副书法作品。
也许是平凡的日子,重复着的简单没有多少话可说;也许是忙碌的工作和生活,剩不下多少精力,不再生发太多的激情;更也许是现实与想象的落差或者世事的艰辛与纷扰,一样的失落和惆怅使自己欲说还休。
我爱好书法,闲暇时喜欢看一些书法方面的东西。前些日子,欣赏《毛泽东书信手迹选》,看到毛泽东同志在20年的时间里先后给宋庆龄女士的4封信中,以独特的毛体称呼宋庆龄为先生、副主席,最后一封信中称呼为“亲爱的大姐”。特别是筹建新中国和召开新政协会议临近时,毛泽东亲笔书信一封,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宋庆龄的敬佩、信任和期待。宋庆龄看到信后,心情十分兴奋,欣然决定北上。我想,当时对宋庆龄女士这样的称呼和用毛笔亲手写的这封书信,除了毛泽东以及中国共产党的号召力和深厚情谊,是不是这封信的神奇力量要比其它的邀请方式更有效果呢?毋庸置疑,这封书信已成为新中国乃至人类精神活动的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了。
我还曾经拜读过《鲁迅书信集》、《傅雷家书》、《梁实秋雅舍情书》和《三人书简——高尔基、罗曼·罗兰、茨威格书信集》等一些书籍,借用茨威格的话说这些书信是“最美、最富人性的作品”。
然而,现代电子通讯如此发达,问了问周围的一些同事现在还写信不,他们几乎异口同声答:现在谁还写信?落伍了!也许我们这代人以后,文化典籍中将不会有写在信笺上“最见真情、最少雕饰”的墨迹和具有留存意义的书信汇集之类的东西传世了。
印象中,我确实有近10年的时间没有写过一封信了,写信,其实曾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李春波演唱的《一封家书》曾经让我感到非常亲切,好的歌声留给人的记忆是长久的,相信也曾唤起过不少听众的共鸣和记忆吧。
“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这样的歌词也许很难再创作出来,让人们多情地唱下去了吧。
月满西楼,云中谁寄锦书来?
秋风起了,远方的朋友,你还会给我写封信吗?
(责编 王兵)